“六张。”
“……今日呢?”
“两、两张。”
康熙沉默了。
只听乖巧的五儿子抹着眼泪,希冀万分地问他:“皇阿玛,儿子能像二哥一样逃学吗?过了年,儿子不想读书了。”
闻言,太子立马低下头,肩膀抖了抖,遏制住喷薄而出的笑意。
康熙:“……”
“逃学”“不想读书”两个词,精准地戳在了皇帝的肺管子上。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小五是琇琇生的,且小五方才哭过,比不得老大皮糙肉厚,打不得,骂不得。
康熙险些被气笑了,运了半天的气,沉着脸道:“你倒是实诚。”
他的几个哥哥,哪个不是拼命读书,拼命学武,唯恐落于人后?唯有胤祺,真是、真是……
才六张大字而已!
胤祺不哭了,他毫不羞涩地接过了状似夸赞的用语,小小声地“嗯”了句,脸蛋红扑扑的,“谢皇阿玛夸奖,额娘也是这么说的。”
康熙揉了揉太阳穴,僵硬着脸,遏制住揍儿子的冲动,极慢极慢地说:“不可逃学,也不可不读书。朕不准!”
满宫上下,朕的儿子没一个不糟心的!!
不论是胤祚中毒的真相,还是太子被诬陷的惊闻,太皇太后和皇帝都下令瞒着,风声半点也没有透露出去。
关于乌嫔前往慈宁宫一事,就在众人有着诸多猜测的时候,太皇太后忽然颁发了几道懿旨,震惊了整个紫禁城。
乌嫔乌雅氏患上疯病,久治不愈,由永和宫迁往景祺阁西院修养;五公主茉雅奇更改玉牒,记在端嫔名下,即日起迁居景阳宫正殿。
景祺阁处在宁寿宫的最北端,向来人迹罕至,摆设陈旧,与冷宫无异。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是疯病,又是失子,乌嫔这是被打入冷宫,永生永世翻不得身了?!
她到底做了何事,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唏嘘之下,谁都想探得昨日清晨发生的一切,可除了谋划一切的皇贵妃和拥有‘特殊渠道’的云琇,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并未牵连到延禧宫,惠妃庆幸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又沉下了脸。
乌雅氏这步棋算是彻底废了,她劳心劳力为茉雅奇举办了满月礼,竟还是给她人做了嫁衣。
尽管她恨,可这些都不重要了。胤禔再一次被皇上罚跪,惠妃为了儿子周旋其中,焦头烂额,哪还分得出其它精力?
荣妃听闻此事,只眼神闪了闪,随后挥退了宫人。
心下有着诸多猜测,但她到底不能确定,此事与荣郡王中毒有没有关联。
思及大宫女几个月前撞见的一幕,荣妃掐了掐自己,在钟粹宫来回转着圈,徐徐吐出一口气。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等来日方长……
承乾宫,皇贵妃对太皇太后的懿旨早有预料。只是没听见最期盼的那份旨意,她淡淡一笑,而后咳了起来:“我的身子破败至此,老祖宗和皇上还是提防不已。”
茉雅奇改了玉牒,胤禛却没有,可皇贵妃不急。
据甄嬷嬷做管事的儿婿传来的消息,族人说服了阿玛与额娘,他们谋划着……要送二妹进宫了。
她这个皇贵妃对家族毫无用处,自然会遭到狠心舍弃。佟佳氏需要一个血脉相连的皇子,她是不能生了,可二妹能!
他们能够如愿以偿吗?
妄想而已。
皇贵妃冷笑了起来,族人糊涂,阿玛可不糊涂,尽管如此,他仍旧想跟着赌一赌。
他们还没认清皇上薄情的本质,以为二妹长成那副模样,再大些就能顺利得宠,继而诞下皇子了?
真是笑话!
皇贵妃不愿阻止,也不会阻止。家族弃她如敝履,她又何尝不能利用家族?
很快了……四阿哥只能是她的孩子。
懿旨一下,端嫔简直要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晕了!
深宫寂寞不是虚言,嫔妃小主们都盼望着能生下龙裔,好有一子半女傍身。都说前半生靠宠爱,后半生靠子嗣,谁又愿意落得孤独终老的结局?
母凭子贵,谁不眼热。
嫔位之中,除了成嫔,还有移居景祺阁的乌嫔,只有端嫔早年间生过一个格格,可惜体弱早夭,没活到周岁就去了。
因着年纪渐大,逐年无宠,端嫔不是没起过抱养孩子的念头。从上往下数,唯有七阿哥与八阿哥合适,但生母只是庶妃的七阿哥身患足疾,看皇上的意思,也没有交由她人抚养的打算。
最适合的八阿哥给了惠妃,至于九阿哥十阿哥,她如何够格?
公主里头,二公主为荣妃所出,三公主为布贵人所出。因着布贵人目光短浅,苦苦向皇上求情,故而三公主没有养母,而是从小住在南三所。
四公主为勒贵人所出,养在宜妃膝下……至于五公主,乌嫔本身有抚育的资格,她就算眼热也没什么用处。
多年来,端嫔也熄了养孩子的心思,变得一心向佛,日日为早夭的女儿祈福。
不久之前,僖嫔撺掇她一块去慈宁宫状告宜妃独宠,端嫔犹豫再三,最终推拒了。
要是她再年轻些,指不定万分心动。可她现下无子无宠,就算断了宜妃的圣眷,又能如何?
再怎么着,皇上也不会来她的景阳宫的。
眼见着告状的四嫔一一遭了殃,端嫔松了口气的同时万分庆幸。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没过多久,惠妃竟也跌了个大跟头,端嫔更加坚定了不掺和的决心,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罢。
谁知就这么毫无预兆,她突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是五公主的养母,而是亲额娘。玉牒已改,乌雅氏的痕迹被抹去,从此她就能听见茉雅奇一声声动听的“额娘”,甜丝丝的,带着濡慕。
端嫔接过襁褓,喜极而泣,哭花了满脸的妆容。
她语无伦次地道:“小公主身子弱,你们都给我提起一百个心……收拾好本宫的住处,用作公主的闺房……把里间的箱笼搬到旁边的侧殿去!”
宫人们连忙应是,个个喜笑颜开。
景阳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人来人往的,一片乐腾景象。不多时,由安嫔领头,敬嫔、僖嫔、平嫔四人联袂而来,送上了一箩筐艳羡的话语,还有庆贺的礼物。
其中,平嫔还算淡然,只因她还年轻,自持会有孩子;其余三嫔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表面言笑晏晏,实则数不尽的眼刀子向端嫔刮去,又是嫉妒,又是后悔,又是不甘心。
即便是个公主,她们也渴望许久了。更何况,端嫔是记在玉牒上,茉雅奇不容更改的亲额娘!
董氏何德何能,只凭她没有掺和告状一事么?!
翊坤宫。
贵妃抿了口热茶,朝云琇笑道:“……自然是凭她懂得明哲保身,没有掺和告状的事儿。”
十阿哥的满月礼刚于五日前举办,贵妃时隔许久,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称得上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比起入宫之时丰腴了些,恢复得康健极了。
在皇贵妃没了尊荣的境况下,惠妃同样沉寂下去,钮钴禄贵妃便是名副其实的大权在握。许是认识到了这一点,荣妃不复与惠妃争权之时寸步不让的态度,很是知情识趣,做好了协理的本分。
云琇高兴自己能够躲懒,近来越发不爱出门,贵妃无奈,只得亲自携了几本账簿前来“治治她的懒病”。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话题便扯远了。提起端嫔,云琇正经了起来,温声道:“我低估了皇上对乌雅氏的厌恶……”竟更改了五公主的玉牒,还收回了永和宫。
如今与梦中的轨迹越行越远,德妃不再是太后,她最初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一部分。与此同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深宫之中,斗来斗去的又有什么趣味?
怅然来的快,去的也快,云琇微微一笑,有人要斗,她自然奉陪。
贵妃不喜乌嫔,闻言也有些遗憾:“本是绝好的一步棋,用来牵制惠妃,现在却用不上了。”
“你倒是算无遗策。要我说,她不出来作妖,岂不是更好?”云琇掩唇而笑,正欲问些十阿哥的日常,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急匆匆地掀了帘子进来,福了福身,低声道:“主子,宜妃娘娘,朝堂出了大事……”
贵妃神情微变:“说。”
云琇搁下茶盏,出声问:“莫不是索额图出了事?”
“您说的是,正是索大人。”大宫女喘了一口气,道,“皇上召了议政王大臣议事,以‘行为不端、自恃骄纵’之名将索大人革了职,降一等公为一等伯,罚俸五年,还除去了赫舍里心裕、法保等人的官职……”
心裕、法保都是索额图之弟,统统被康熙以“惫懒”的罪名罚处了。
闻言,贵妃的脸色分外凝重。她沉吟半晌,闭了闭眼,道:“天要变了。”
日后,明珠岂不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才打压下了惠妃,延禧宫又要开始不省心了。
云琇轻轻摇头,笑了下,安抚她道:“变不了。万事讲究一个平衡之道,你且等着看就好。至于惠妃……她怎么起来的,怎么按下去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宜妃加油小课堂,开课啦!
不浇灌小课堂几瓶营养液吗~
康熙:朕迟早被一溜糟心儿子气死。
第65章
贵妃从小饱读诗书,是个聪慧的女子,平日里,阿灵阿遇事不决也会递信给宫里的姐姐,寻求解决之法。为了家族,更为了家里的傻弟弟,贵妃叫人密切关注着前朝之事,特别是明珠与索额图的争端,叮嘱阿灵阿不要掺和进去,以求明哲保身。
这回索额图被革职,不出半日,贵妃就得到了消息,其余后妃的耳目哪有这般灵通?
惠妃怕是依旧蒙在鼓里呢。
说了好些安抚的话,云琇朝她眨眨眼,笑道:“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做了那耳聪目明之人,臣妾多谢贵妃娘娘了。”
一句话让贵妃的心绪骤然平复下来。
她哑然失笑:“什么沾光?尽会埋汰我……”心里却是领了云琇的好意。
的确,索额图的事儿牵扯不到永寿宫,牵扯不到钮钴禄氏,她远远到不了焦头烂额的地步。且年关将近,惠妃要闹幺蛾子也不会挑这个时候,那不是张狂,那是蠢。
将种种思绪按捺在心底,贵妃扶着宫人的手起了身,嘴边露出淡淡的笑意,指了指桌上的账簿,温柔道:“临近年关,这些宫务就交由你处理了。皇上一日没有封笔,永寿宫就得忙上一日……本宫不仅有小十要照顾,还得布置宫宴家宴,着实分心乏术。此间事了再来找你说话,那时候,胤俄也能出来见人了。”
云琇慢吞吞地扫了眼账簿,眸光幽怨,终究还是点了头。
想躲懒竟然躲不成,瞧瞧,若是换了皇贵妃和惠妃,谁能把到手的权力往外推?
还没哀怨多久,宜妃娘娘就被最后一句话给吸去了心神。
等过了年,胤禟便四五个月了,翻身那叫一个轻轻松松。当下,他就敢把脚丫子往弟弟的嘴里踢,再过几月,那还得了。
小十若是被欺负惨了,可怎么办才好?
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孩童,哪像暖阁里睡得正香的那个小魔星……
云琇差些脱口而出自个的担忧,转念一想,贵妃定然不信这话,甚至还会斥责她这个额娘。
但要拦着兄弟俩见面,她又舍不得!
云琇忧愁地叹了口气,心想,时候还早着,到那时再看吧。
小九惹出的祸事不止一件,眼下就有一个亟待解决的事儿
皇上每每驾临翊坤宫,都能碰上胤禟的魔音贯耳,特别是昨晚那张铁青的脸,她看了都发慌。
忆起康熙的面色,云琇好气又好笑,才几月的小娃娃,哭的时机没一个不准的。他是装了千里眼不成?
云琇隐隐觉得小九是故意的,可没法子。暖阁与寝殿挨在一处,挡不住嚎啕的哭声,她总听着心疼,怕儿子哭坏了嗓子,总要去瞧上一瞧,哄上一哄,这几乎成了就寝前的习惯。
睡前,皇上咬牙切齿地同她说,这样下去不行,朕得找个人治治他。
神情再凝重不过,不是说笑的模样,云琇只能顺毛哄。不多时,康熙被哄得不知今夕何夕,即刻忘却了此事!
云琇却有些拿不准,皇上若再次想起这茬,会不会付诸行动……
待日后,皇上翻了她的牌子,胤禟莫不是交由云舒照料一晚?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当晚用膳时分,康熙见了她就温和一笑,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朕与琇琇少不得亲热,思来想去,便给胤禟寻了个好去处。只是一晚而已,有奶娘顾着,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胤禟才不知道自家额娘嫌弃他欺负人,更不知道老爷子嫌弃他碍了眼。
九爷近来很是得意,他嚎哭的功力简直愈发精进了。用震耳欲聋的哭声警告对额娘心怀不轨的皇阿玛,已然不知多少回,称得上屡试不爽的法宝。
这日,午后暖阳惹得人昏昏欲睡,他松松握着小手,缩在绒被里头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反应不及,大吃一惊,对上了一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凑近观察他的大脸。
这、这不是太子么!
胤禟只吃惊了一瞬,又淡定了下来,太子前来翊坤宫已不是一回两回,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习以为常地打了个哈欠,双眼皮懒洋洋地睁开又合上,自觉默哀起刚换的开裆裤。
二哥,咱这回能把它套正不?
因为躺在熟悉至极的摇床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九爷并没有发现周围环境乍然发生了变化。
太子望了他半晌,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怜惜,语调轻缓又柔和:“九弟,毓庆宫是孤的住所,你还是第一次来。皇阿玛不欲让人打搅他和宜额娘,思来想去,看孤与五弟玩得好,这才吩咐了孤——不过一晚而已,二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虽然他觉着,皇阿玛是嫌小九顽皮又碍眼,又想起了几日前他忽悠小五练字的一幕幕,所以扔给他带,不过这话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