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禌认真点了点头,严肃了玉雪可爱的面容,摇摇晃晃走到了康熙身边。
这时候,十一阿哥驱散了脑中朦胧的睡意,酝酿了好一会儿,胆大包天地瞪了康熙一眼:“皇阿玛……坏!”
早在胤禌出声的时候,皇帝大松了一口气,一时间愁容不再,恨不得亲上小儿子一口。
低头一看,小胖手扯上了自己的衣袍;耳边传来软绵绵的的一声指责,康熙唇边含了笑意,只觉一颗心浸在了蜜水中央。
弯腰抱起胤禌,康熙凑上前去,用精心修剪的小须蹭了蹭他的嫩脸蛋,而后亲了亲。
紧接着,皇帝哄道:“是,皇阿玛是坏。再也不惹额娘生气了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瞥向云琇,清了清嗓子,道:“胤禌都这般说了……”
云琇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不过不要紧。
沉默良久,她终于出了声:“太子成婚——”
“该提上日程了。”康熙赶忙说,“朕不会在他大婚之前塞人,琇琇大可宽心!”
“……”云琇顿了顿,温柔道:“皇上英明。”
第107章
宫中选秀三年一届,自二十二年之后,二十五年按例举行,康熙命温贵妃与宜贵妃主持大局。
此间选秀,选出了大阿哥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至于皇帝的后宫,两位贵妃请示过后,只留了三人的牌子,都是容色出众、家世较为平庸的满军旗与汉军旗。
二人初封答应,只一人得了常在的位分,被安排在各宫偏殿,由主位娘娘们管辖;其中不乏雄心壮志之人,只是刚入宫,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没有侍寝,没有伴驾,唯有宫人伺候,成日凄凄冷冷,皇上全然将她们抛到了脑后去。
其中样貌最为娇艳的芸常在一咬牙,拿了压箱底的银两,让贴身宫女暗里递给敬事房的一位管事,把她的绿头牌放在显眼的地方。
那管事哪里敢!
即便他与侍奉芸常在的宫女是同乡,可六七年前,有个收受贿赂、透露帝踪的小太监挨了板子逐出乾清宫,至此之后,那些犯了禁的奴才,要么进了慎刑司,要么进了辛者库,下手惩治的人,没一个心慈手软的。
种种前车之鉴摆在这儿,他们再也不敢冒着没命的风险接受妃嫔的贿赂,只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四个大字:两袖清风。
敬事房,更是梁大总管盯梢的重点区域,一有风吹草动,怎么也瞒不住人。
待管事惴惴不安地上交了“贿赂金”,如此一来,芸常在便遭了殃。
不仅撤了绿头牌,还被降为答应,搬出了现住的宽敞屋子,整日哭哭啼啼的,悔不当初。
人人都说,咸福宫的成妃娘娘是个和善人,芸常在也算运气好,选秀过后被分在了咸福宫。降为答应之后,成妃代为下发的份例从没有缺斤少两,也没有被克扣,可她散尽了积攒的压箱银子,单凭那点份例,如何活得锦衣玉食,保持如花般的姿容?
选秀时候,验身的嬷嬷感叹说,她的容色,整个后宫都算数一数二的。芸答应自认为长得不比翊坤宫那位差,渴盼成为第二个宠冠后宫的娘娘,最重要的是,她还年轻。
宜贵妃已然二十八了,如何比得上她?
她想见到皇上。
大哭一场之后,芸答应使出浑身解数,探听咸福宫的诸多消息。得知成妃常年无宠,皇上驾临也只为四阿哥与七阿哥,心思霎那间活络起来,一日前去正殿请安的时候,表达了效忠投诚之意。
可一向和气的成妃就如听见了好笑的笑话,冷声问她:“邀宠?”
“死了这份心吧。别说本宫不在乎,就算在乎,你大可以试试,试试皇上会不会看你一眼。”成妃冷冰冰地道,而后笑了起来,“如今皇上心里,只装了宜贵妃娘娘一人,你莫要自寻死路了。”
芸答应当即失了声,那和独宠有什么区别?!
“谈不上独宠,一月之内,皇上约有十日翻绿头牌。”即使成妃知晓,自二十三年南巡归来之后,皇上临幸别的妃嫔,都是盖着锦被纯聊天,但前朝后宫依旧蒙在鼓里,便是宜贵妃,也全然不知此事。
否则,十一阿哥如何会是皇上的幼子?
成妃早早投靠了宜贵妃,心细地察觉了些许蛛丝马迹,乐得见此,也没什么不平衡的。
短短几年,有了云琇的庇佑,她从默默无闻的庶妃成了妃位娘娘,还成了胤禛的额娘;得了郭络罗氏珍藏已久的传家秘方,胤祐的足疾好了大半,到如今能跑能跳……回想当年窘境,成妃喜极而泣,每每拜佛的时候,都会念诵一段经文,保佑宜贵妃长寿安康。
从回忆中抽身,她望了望眼中含着熊熊妒火的芸答应,叹了口气,出于最后的怜悯之心,警告道:“皇上最是厌恶邀宠之人,安心待在咸福宫,离御花园远些,别再出幺蛾子了。”
那些我见犹怜的女子,用不着娘娘们出手,皇上自个……就会把人踹出去。
就如当年南巡,曹家进献的那个汉女。圣驾回宫之后,荣妃同她们简单地说了说前因后果,谁不震惊?
……
芸答应没有听劝,省吃俭用了整整半年,向内务府要了香润的脂膏擦捈双手与脸。熬过了冻人的严冬,待初春来临,她隔上几日便要前去御花园碰碰运气,被人嘲笑也在所不惜。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盼来了与皇上的初遇,可偏偏被一双交握的手刺痛了眼。
立于万岁身侧的盛装美人,姿容绝艳,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桃花眼盈盈含笑,随意一瞥,便是数不尽的风情。芸答应同她一比,如萤火与骄阳之辉,瞬间矮到了尘埃里去。
郎才女貌,情意绵绵,哪还轮得到别人插足!
还没回过神,紧接着又是一轮打击。
没等芸答应娇柔地说出“参见皇上”两字,威仪万千的皇帝淡淡看她一眼,问出了她不甚理解的一句话:“你与平嫔,是什么关系?”
语气无波无澜,却也没有厌恶之情,芸答应思虑半晌,小心翼翼地答:“平嫔娘娘报病已久,婢妾虽居咸福宫,有幸奉药得见。”
皇帝又问:“你是什么人?”
“婢妾是去年选秀入宫的答应,封号芸。”她忍住激动,颤声道,“皇上……”
这一声皇上唤得百转千回,一旁的云琇紧紧蹙起了眉,同样道了句:“皇上……”
居于咸福宫,就不可能与平嫔有什么关系,不过巧合罢了,仁慈一些又何妨?
芸答应却不这么想。
看那宫装美人的眼神便带上了深深的敌视与狠意,贱人!
谁知,不必她开口,皇上就突兀打断了那人的话。
芸答应心中一喜,却生生听见了一道晴天霹雳
“日后别来御花园了。你既与平嫔相熟,那便搬去储秀宫好好侍奉,她的病好不了,朕唯你是问。”
康熙说罢,顿了顿:“芸……怎么有些耳熟?”
梁九功小声说:“就是撤下绿头牌的那位芸常在。”
这下,谁的求情也不管用了。
皇帝的怒斥传遍了整个御花园:“梁九功,把她给朕拖下去!”
芸答应执着皇恩,再三钻营的下场,吓坏了那批新进宫的秀女,更吓退了企图遣人邀宠的主位妃嫔。
卧病在床的平嫔无故受了牵连,气得吐了一口血,许久不见好的风寒又加重了。
与郭络罗氏撕破脸皮之后,索额图的手如何也伸不进来,侄女又是这副不中用的模样!他气得面色铁青,请求与太子爷见上一面,都被拒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等太子爷年满十三,上朝参政,再想办法与其往来。
宜贵妃宠冠六宫,膝下有了三位阿哥,且与毓庆宫的太子爷的亲近,无人敢摄其锋芒。加上温贵妃掌管诸事,赏罚分明,手段温和而不失凌厉;惠妃即便有明珠的支持,也没有斗过宫权的掌控者,这样的情形之下,后宫安稳了许多年。
直到明珠被皇帝革职,惠妃心下冰凉,阿哥所却传来大福晋怀孕的消息,恍若支柱一般,稳住了涣散的人心。
即便头胎是个格格,可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啊。
很快,大福晋再次怀了孕。受了明珠指点、聚集在大阿哥身旁的那些官员,无不期盼着皇长孙的出生,准备一展拳脚,与太子爷好好地斗上一斗。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身体康健,可就是因为高寿,被一场冷风吹倒之后,日日与汤药为伴。皇帝揪起了心,勒令太医全力医治,一时间,安宁之态打破,后宫乍然乱了。
还有太子妃的人选,牵动了多方心思,皇上虽未严明,索额图已然谋划了起来。
未来国母啊,谁人不想分上一杯羹?
后宫如此,前朝也不安宁。
因着准噶尔出了噶尔丹这个野心勃勃的首领,主战派与主和派吵成一团,朝堂风云骤起。
有识之士主张开战,大阿哥眼睛一亮,这也是个争得军功的好时机!
翌日,延禧宫。
“额娘。”胤禔大步走来,请安过后,颇有些不悦地道,“儿子不喜那关氏吴氏,额娘又何必强迫于人?”
好啊,伊尔根觉罗氏的枕边风一吹,还会朝额娘甩脸色了。
惠妃冷笑:“郭络罗氏都撺掇你皇阿玛为太子指婚了,怎么,福晋还把着你不放呢?侧福晋你不要,侍妾你也不要。若是皇长孙从太子妃的肚子里出来,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听见“皇长孙”三个字,胤禔的脸霎时变了。
第108章
胤禔深吸一口气,面色难看地道了一声:“额娘。”
他想要福晋生下皇长孙吗?
想的。
受够了嫡子的苦,眼睁睁地看着皇阿玛将满腔慈心都给了胤礽,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胤禔心心念念就是与福晋生个嫡子,然后宠他护他,教他成才。
要是皇长孙,就更好了。夺得皇阿玛的喜欢,分薄胤礽的宠爱,还能压他一头,气他一回,说是一举三得也不为过。
胤禷从小就不服气太子,凭什么?
就凭胤礽投了个好胎,托生在赫舍里皇后的肚子里?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襁褓之中被立为储君,简直儿戏!
现如今,胤禔依旧记得少时与额娘分离的旧事。
康熙初年,因着一连串皇子的夭折,待纳喇庶妃产子,青年皇帝忍痛将其寄养在内务府大臣府邸。直至五六岁的时候回宫,还未更名胤禔的保清不止一次问过奶嬷嬷,额娘为什么不来看他?皇阿玛为何不来接他?
奶嬷嬷笑得很是勉强,她说:阿哥,宫中有个太子爷,也就是您的二弟出了痘……皇上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一时顾不到您。至于惠嫔娘娘,娘娘没法出宫,正在宫中盼着您呢。
这是胤禷头一回听见太子的消息。
二弟出了痘,皇阿玛为之辍朝,亲自看护三天三夜,幼小的大阿哥又是歆羡又是向往。可回宫之后,亲眼得见太子的受宠程度,羡慕慢慢发酵,化作轻微的不平与嫉妒。
一开始,胤禔极不理解,胤礽明明是他的弟弟,为何还要向弟弟行礼?
后来进了学,师傅教导了君臣之别、长幼尊卑,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了皇太子与寻常阿哥的区别。
即便他是长子,宠爱仅在太子之下,他也是要向“君”行礼的“臣”。
随着年龄的增长,胤禔心头的不忿愈发放大。
加上前朝有明珠,后宫有惠妃,殚精竭虑为之筹谋,他手上拿的堪称天牌,能与太子相较,甚至更胜一筹!
元后早逝,后宫无援,为之出谋划策的,也只有一个索额图了。
这般想着,原本一较高下的野心渐渐成了燎原之势。
若他外家势弱,额娘位卑,他断然不会想着争一争,搏一搏。时势如此,英雄当出,就在大阿哥下定决心争储之时,情形猛然变了。
太子与索额图疏远,与宜妃蓦然亲近起来。每每讥讽于他,太子本应跳脚,可当下,却如打在一团棉花上头,激不起半点波澜。
见了那张笑脸,反倒是胤禔自个恨得牙痒痒!
顺风顺水的局面不见了,额娘吃了好大的挂落。从小八迁宫开始,惠妃慢慢失了圣心,四妃之首的震慑不再,让胤禔觉得惶恐。
幸而还有堂舅舅在前朝的护持。
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索额图被革了官职,太子再也没了外家的依仗。就在他高兴之时,没过多久,老祖宗竟叮嘱晋为贵妃的郭络罗氏好好地看顾太子。
心里像戳了个洞似的,呼呼漏着冷风,大阿哥少见地有些茫然。
老祖宗偏爱胤礽,皇阿玛偏爱胤礽,给他寻了如此强大的帮手。这般下去,还能成事么?
到底是不甘作祟,胤禔想着,再等等。等胤礽再大些,等他犯了错,寻个一击必中的机会,莫要浪费了堂舅舅在京城与江南的布置。
机会还没等来,纳喇家的支柱,纳喇明珠倒了。
他走上了索额图的老路,却不知有没有索额图的运气起复。惠妃焦躁了起来,胤禔能够感受到她的焦躁,叹了口气,安慰她:“额娘莫急,舅舅虽赋闲,可他经营多年的势力还在。”
现如今,胤禔不小了。分散的党羽有了主心骨,在明珠的指点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似打了鸡血一样,隐秘地聚集起来,为大阿哥的夺嫡事业添砖加瓦,押宝皇长孙,以谋求光明未来。
——事实上,大阿哥已然觉得不妙了。
有宜贵妃不断吹着枕边风,皇阿玛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与仍旧受宠的太子相比,怎么看都没有赢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堂舅舅再威风八面,再权倾朝野,皇阿玛要夺他的权,他只能拱手奉上;皇阿玛要他死,他能说一个不字吗?
翻脸无情,半点也不顾念舅舅立下的功劳。
要是宜贵妃继续上眼药,皇阿玛最终厌了他,对于厌恶的儿子,皇阿玛又能忍上多久?
简而言之,胤禷被吓着了。
但他……抽不了身。
承载着众人的期望,还有惠妃的执念,桩桩件件,压的他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