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勾起了不美好的回忆,练鹊的脸不由地黑了黑。
她道:“我要寻一位有妇之夫。”
小二第二次被这美貌的女侠吓到,冷不丁倒退几步。
汝城之中生得俊秀的有妇之夫倒也有几位。
小二此时却想:听说道上的女人最是放浪不羁。这姑娘又生得美, 怕不是来破坏人家小两口过日子的吧?
于是连声道:“小的并不认识这样的人。”
练鹊只见他眼神闪烁,误以为他在回忆城中男子的长相,并未生疑, 喃喃道:“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莫非他搬到了别处?”
她生的貌美,一看便知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
小二心中连道几声“造孽”。
他也怕练鹊反悔,收了银子自个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因为慌不择路, 差点撞到墙上。
他窘迫地回头。
哟, 那美人正笑话他呢!
且不提此事之后又在坊间传了几番最后竟成了惊世骇俗的版本。练鹊心里却泛起愁来。
那风忱明明同她说得好好的, 就在青州汝城定居了, 哪儿也不去。
……或许, 多年不见,他年老色衰变成丑八怪了?
练鹊心中十分惊奇,没想到风忱也有变老变丑的一天。
最终练鹊还是将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了自己的脑海。风忱那种人, 最是臭美不过。不要说男子了,寻常女子也不会比他更爱保养。或许是这男人娶了妻便不在外面招蜂引蝶罢了。
吃了面,练鹊慢悠悠地走出面馆,在和煦的春光下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寻找住处。
汝城的道路宽阔笔直,青砖排列整齐、屋舍鳞次栉比,显出一种颇为迥异的北地特色。这还只是关中的青州。若是再向北,到了望都。那里高门大户不胜枚举,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则又是另一种风土人情。
再北些的云山,虽然同在天子治下,却与温氏的私产无异。众多的产业、农田、屋舍都围绕着云山那不算高耸的主峰看似无序地排列,却暗合星辰运转、四时更替。
练鹊曾笑温秉:“你们整个温氏的产业都在山上,须知山路难走,如此耗费人力物力岂不可惜?”
直到她去过云山,才知道温氏的机关之术不逊于蜀中傀儡。什么山路难行,都是温氏用来夸耀自己超然地位的工具罢了。
但说此时,练鹊于这汝城宽广的主街上缓缓前行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人声。
一人在前开道,喊着:“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这样的情形练鹊上次经历还是在西陵郊外。陆极从外头狩猎回来,叫一个年轻小将在前头开道。如今想来,也有几月的光景了。
谁能想到当时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如今已经成了她的好友,甚至两人的关系已经隐隐有了别的变化。
白马银甲,马踏飞花。
也许最初所见便与别人不同了。
练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离开西陵几日,却时时能想到与陆极有关的事。
她想念他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冷淡克制的神情,还有走在她身侧时时不忘呵护的温柔。
这短短的一愣神,那开道的人已至身后。
路上的行人纷纷退避,只有练鹊一个站着不动,着实显眼。
那人便道:“贱民还不速速让开!”
他只从后头看到练鹊一截纤腰,白得透明的肌肤以及缎子似的黑发。这样勾魂夺魄的人,若是有些本事关系,早就进了贵人的后院做姨娘了。如今还能在外头晃荡的必然都是家徒四壁。
因此此人并不在意。
熟料练鹊回过身来,竟是一位眉若春山的佳人。她眼中似是含情,看得男人心头又怜又爱。
练鹊是想起陆极来才会露出此种神色,没想到却叫这路人看个正着。
那人立刻换了副面孔,柔声道:“姑娘快快退避,清静散人的车架要从这过呢。”
他打量这美人生得娇美动人,必然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虽然身着劲装,但男人有理由怀疑这是缺了钱,做不了罗裙这才如此打扮。练鹊的马早在进城之时便寻了个地拴好,此时她全身上下都空落落的,看起来可不就是个贫穷的小娘子?
可练鹊一说话,通身的气势便瞬间不同了:“我且问你,谁是贱民?”
那人道:“姑娘……许是听错了。”
美人在前,是个男人也不会说出这样的浑话。
却又听练鹊皱着眉,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那劳什子清静散人,既是要求清净,又何苦来此挡我的道?”
“这……”那人纠结道,“清净散人乃是得道高人,既然从此地经过,尔等自然要为她让出道路。若是冲撞了贵人,姑娘可担待不起!”
练鹊可不听他的,冷笑道:“我可没听过有什么得道高人,竟然要和我们这些老百姓争道的。”
那人不耐烦了:“你这女人也太不识好歹,速速退到一边去,小爷没有时间同你纠缠。”
这回练鹊倒是没有多分辨,只是退后几步。
练鹊不是个暴躁脾气,若是按她以前的冲动性子,也只会当场按住这声势浩大的散人阁下,把刀按在他脖子上好好同他分辨一番。
旁边的那些个百姓这才敢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我看姑娘是刚来咱们汝城吧?哎呦你可千万记住,在咱们汝城,最不能惹的人便是这位清净散人了。”
“哦?为何?”
“嗨,那妖……那道长颇有些本事,深得咱们太守信重,一般人可开罪不起啊!”
这些汝城的民众倒也淳朴热心,确实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说话间那清净散人便到了附近。练鹊抬眼望去,那略显奢靡的车架中坐着的竟是一名穿着道袍的坤道。
她本以为是个男人在装神弄鬼。
清净散人乍一看去,便是个清冷出尘的美人无误。可那衣襟、袖摆乃至于身上的每一样饰物都恰到好处地装饰在她身上,却勾勒出丰满而引人遐想的身躯。眉心画了一点朱砂痣,恰到好处地流泻出冰冷装束下的风流意态。
偏偏她本人半阖着眸,一副万事不入眼的睥睨之态。
不似个正经道姑,反而像个魔门妖女。
她斜倚在软枕上,车上跟着一名打扇的小道童。轻纱掩映下倒是叫旁人看不了太多。
“倒也有趣。”练鹊不禁道,眼中泛起波澜。
一位大娘听到,连连朝她摆手,却不敢说出来。
她怕被这清净散人听到之后会给自家惹来麻烦。
等人走的远远的了,才听她问练鹊:“姑娘可知这道姑为何如此年轻貌美?”
“请大姐赐教。”练鹊正愁无人与她介绍,欣然接茬。
那大娘听到“大姐”二字,心中熨帖无比。拉了练鹊到自己的摊位上坐下,又有几个无所事事的摊主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补充。
“姑娘可知这清净散人今年多大?”有人问。
那神秘莫测的样子,几乎是将“散人年纪大”写在脸上了。
练鹊随口猜道:“我瞧着清净散人面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大约是二十岁上下。”
“大错特错!”大娘更加兴奋了,“姑娘再猜!”
“二十有五?”
“这清净散人啊,已经三十五岁了。”见练鹊苦思冥想,苦苦猜不得,大娘这才心满意足地公布了正确答案。
大娘突然压低了声音,以一种极为神秘的口吻娓娓道来:“姑娘有所不知,这清净散人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最喜欢捉年轻貌美的少女。她将少女们带回道观里,活生生地放干鲜血,日日饮用。这,便是她永葆青春的原因了。”
青天白日里的,周围的老人家都出了一身冷汗。
“造孽啊……造孽啊……”有虔诚的老汉已开始向佛祖虔诚祈求。
看来还是知道佛道不合,求的神还挺对。
练鹊道:“多谢大姐,我会注意的。”
江湖之中,也有不少永葆青春的女子。她们大多是功法特殊、有的则是服用了奇珍异宝。
而正巧,练鹊正好从风忱那里听说过一个能使人青春不老的法子。
当时练鹊虽然和风忱几人一同闯荡江湖,但她还是个未总角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叫人生不起戒心。
风忱最喜欢跟小姑娘玩,有时候还会教些毒蛊之术。其中就有一种名为凝玉蛊的,可使人青春永驻。
看来她确实该会会这位清净散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要寻一位有妇之夫
侯爷(地铁老人看手机):?
第38章 岑邧
练鹊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说要会一会清净散人, 当即就问那大娘:“这位散人住哪呢?汝城里头也有道观?”
大娘说道:“如果一个道姑能安安分分地呆在道观里,那她怎么也不会是个人人唾骂的妖女。”
“她住在汝城最高的楼上。”
练鹊挑了挑眉,对于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感到好奇无比。
“最高的楼?”在时人的心中, 居所的高度是和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挂钩的。
一个人住得越高, 那么说明他的身份就越高。这样的法则从古至今都是适用的。望都之中, 最高的亭台楼阁必然是天子的居所。
在汝城, 地位最高的竟然是一名女道士。
这样的事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那你们的太守竟也肯这样低头?”练鹊从记忆深处扒拉出陆极告诉自己关于那位太守的事, “我记得……岑秀, 岑太守可是大儒吴子义的学生。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吴子义就是吴同。
岑秀算是他的门生, 和陆极那样的徒弟还是有些差别。不过据陆极所说, 这岑秀似乎在前太子死后就倒向的燕佲一派,如今已与吴同许久不来往了。
吴同提起他来却还是嘉许为多。他曾说这个学生书看的多,却不迂腐, 只是性格太过和软。他倒戈燕佲一党,也是因为妻子家人。
更具体的原因一个市井妇人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道姑颇有能耐。”
练鹊同她道过谢之后,抚了抚衣袖, 一双顾盼流转的眉目却看向了城中一座耸立的高塔。
那塔肉眼看去大约只比汝城的城墙矮一些, 以琉璃瓦铺顶,檐牙八角作禽鸟腾飞之状。那墙壁用彩泥绘了些斑斓图案,四方的柱子上盘着栩栩如生的蟠龙。练鹊极目远望, 也只能看出那蟠龙的眼似是怒睁着, 极尽奢华之下又增了几分威仪。
真是好大的气派。
岑邧坐在轿子里, 听小厮说清净散人来了, 连忙呼来书童, 在他的搀扶下走出软轿。他刚刚摔了药碗,正是暴躁的时候。
此时却不得不压下脾气,隽逸的面容平静无比, 完全看不出来其中压抑着的痛苦。
关中三秀之一的岑邧,青州太守岑秀的嫡长子。
他生得面若好女,挺直若青松一般的腰背却使人忽视了他的女气。乍一看,只能注意到他是个玉树临风的郎君,叫人心旌摇荡。
清净散人一眼便看到了他。
冰冷的眼中露出笑意。
“徒儿。”方才还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已斜斜地倚在了车架的栏杆上,纤细的手柔弱无骨地支撑着姣好的面孔,半遮的薄纱打下的阴影正好落在那精致的芙蓉面上。
红唇如火,最是魅惑不过。
她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原本云淡风轻的公子哥仿佛一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岑邧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欣然道:“师父。我找您是……”
清净散人却又回转身子,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的侧影:“我今日乏了,你先回去罢。”
岑邧的眸子几乎在一瞬间便黯淡下来。
他的手被袖笼住,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紧握成拳。
“师父!他有什么好?”
可那个神明一样的女人却再也没有给他一句话。
岑邧失魂落魄地走了。玉一样的人,神情委顿。
世间的绝色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得志时荣光最盛,或笑或醉都可令众生倾倒。第二种却是失意时最美,便是美人泫然欲泣、悲痛难耐的姿态最为摄魂夺魄。
太守的公子属于第二种人。
练鹊正同人打听着呢。
路边遇见的好心大姐来了一茬又一茬。汝城的百姓热情似火,这一点她今日有了体会。练鹊思忖着自己来了汝城,也该给陆极带些纪念品回去。
于是转头进了家卖花笺的店面,信手写了两句好看的,便准备由驿使带到西陵,聊寄相思。
她当然自己是不会作诗的,只是抄了首最为有名的。
俗人嘛,也不弄那些虚的。人家看懂了不就行了?
这还未出门,就撞见一个眼圈泛红的端方公子。
古人形容俏丽郎君,总逃不过“如玉山之将崩”这个形容。岑邧便是这样的一座玉山。
有道是白玉不可有瑕,凡是有些审美的人,估计都不愿意看到这样一幅白璧微瑕、美人染愁的模样。
练鹊却不同。自打她心里暗暗思念陆极起,她心里的美郎君就只有陆极一个。
是以她心里的好男儿都该像陆极那样,山一般沉默隐忍。
和陆极不一样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她不着痕迹地让了让。
那衣冠锦绣的岑邧进了店里,便看见一名温柔袅娜的美貌佳人春山似蹙非蹙,眼中似含忧愁。
他当下就起了些同感。
这青天白日里一个姑娘在这里写花笺,可不就是思念情郎而不得么?
岑邧再结合自身的境遇一番联想,当下看练鹊的眼神里便多出不少“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姑娘。”岑邧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练鹊没想到自己躲避不成,反而吸引了此人的注意,心中很是懊恼。
她木着脸道:“公子误会了,民女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