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皇太子,为何仅因光幕显示,就如此坚定地站定了要灭国的这一方?
祁元询原本的打算真的不是这样的。
就算他破解了胎中之迷后,就恢复了前世记忆,回忆起了前世走向与本世界的诸多相似之处。
但是,就算他前世涉及的方面并不是非常的成体系,也有很多的内容,外加日常读书,哪里那么有闲心,要去管安南的破事?
当然,安南真的撞到他手上,他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好巧不巧地,光幕显示出了安南未来将会有的神奇操作,再亲身参与了大周这个安南宗主国如何处置他们的讨论,体验了大周的滔天怒火后,他脑海中灵光乍现,一下子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情景非常熟悉、好像亲身经历过的理由想起来了。
他前世的历史进程里,安南国这样的作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过这样的经历:
自己在做一件事之前,明明还没开始,却已经对过程充满了既视感,仿佛以前做过,或者在梦里梦到过似的。
全新的事,是不会让人有这样的感觉的,只有自己见过或者经历过相似的事情,才会出现这样的既视感。
大周和原廷不一样,原廷毕竟是东胡人建立的国家,习惯游牧,大周百姓可是一贯崇尚农耕的。
原廷在融入中原的过程中,一直保留着当年的传统,没有完全地融入,这就导致了文化的相悖。
在原本的儒家文化圈中的国家,也因此,在本来就并不是亲如一家的情况下,与中原宗主国越行越远。
这就导致虽然如今大周在中原地区的统治逐渐稳固了起来,但是在周边的文化圈,当年那一排上赶着朝贡的小国,也就只有近在咫尺的朝鲜国表忠心表得特别勤快。
其余的附属国,应对原廷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针,并且打算将之延续着运用到大周的身上。
大周需要用一个血一般的例子,重新建立自己在藩属国中的威严。
被驱除出中原的原廷其实不是特别好的威慑对象。
这些在中原生活的东胡贵族将他们的传统与中原的文化学了个四不像,在王朝末年被推翻,也只是应有之意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周边的文化圈里,哪个小国蹦跶得最厉害,哪个国家就得迎来大周的回击。
当然,若是他们一直愿意当大周的好藩属,让大周的影响在周边地区不受限制地扩散,那么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只可惜,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诉求总是不同的,这样想当然的想法,也不会在国与国之间交流的时候出现在现实之中。
总而言之呢,无论是基于大周重立文化圈宗长的利益诉求,还是为了宣扬大周的绝强武力、保证大周的威严,安南国都必须做这只被杀鸡儆猴的鸡。
“安南冒犯天威,目无君上。若人人都学他,不知还会有多少藩属国成为安南一样的乱臣贼子!我大周万方来朝的辉煌,又如何延续!”
是的,这就是理由。
为了大周的威严,为了让其余的藩属国知道,在大周的统治下,他们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出格的安南国,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乾圣帝想要实行的也是朝贡体系,最起码,在本国的人口没有恢复发展、不需要考虑如何安置本国过剩的国内人口之前,乾圣帝对效仿东胡人当年的那种指鞭天涯,征战四方以掠其土的模式,并不是很认同。
这是农耕与游牧的不同之处。
中原之地的疆域虽然自先秦时代以来,一直在扩大,但是可以看出来,扩张的规模有限。
强汉盛唐那时候,为何不将疆域如同东胡人一样,延续到更广阔的地方?
那是因为,在现有的模式下,朝廷能够有效控制的地盘,其实就那么多。
出了中原膏腴之地,非但不便控制,还环境恶劣,华夏族人看不上罢了。
当然,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便是如东胡人一样,分封而制,这种方法,在先秦时代便实行了,便是周王朝的分封制。
对于中原的皇帝来说,此举到底对本土的朝廷有多少臂助,真的不好说。
没看东胡人所建的原廷,和其他的支脉之间,也是攻讦不断吗?
朝贡体系呢,就是宗主国只管好自己的国土,藩属国定期上贡。
宗主国借此探知藩属国的虚实,无论是帮扶还是起冲突,都有一个合理的信息收集时间。
朝贡体系不好实行,太软弱了,一旦中原积弱,就要面临被藩属国欺瞒甚至偷占国土的局面。
太强硬了嘛,也得把握那个度。
祁元询前世的灯塔国在其他国家驻兵,军费都不用自己出的举措,其实就是朝贡体系的一种运用,很明显,薅羊毛薅得还颇有技术性。
就是灯塔国的那几个藩属国,就算对爸爸舔得动人,还是有许多国民对这样的局面颇为不满。
看乾圣帝大封藩属国国王的举动,就是为朝贡体系铺路的前奏,只不过,还缺一个威慑其他国家的对象。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回要被推到台面上杀的安南国,都逃不了它的宿命结局了。
乾圣帝很开心。
儿子虽然用兵方面可能不如他——毕竟是没经过历练的小年轻,纸上谈兵和实践总是不一样的——但是,政治眼光很不错,而且,说的话对他的心思。
他可不像太上皇,养儿子偏要和自己反着来。
他不是对自己的长兄有什么意见,毕竟长兄作为继承人来说,绝对是够格的。
但是让他像自己的父皇一样培养儿子,他可不一定能做到。
太子在太上皇的教育下,拥有治国守成的能力,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在国朝初立的时候,这样的皇帝基本都能成为一代明君。
毕竟国朝初立之时,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
可是,他觉得能治国,能守成,和知兵事、性格强硬完全没有冲突啊!
被他一直带在身边教养的汉王,他的成长痕迹,有一部分是寄托了乾圣帝本人对继承人的期望的。
他的儿子很好,和他希望他的儿子长成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冲突。
发完言后,祁元询收获了来自臣僚们的“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皇太子”的眼神的同时,还得到了父皇愈发慈爱的目光。
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第55章 请令(下)
都已经确定要对安南国动手, 以儆效尤了,那么此番下手要狠一点,就没有异议了。
在讨论统兵人选的同时, 大家还要将后续的治理方式给商量出来。
谁都不会觉得安南国还有翻盘的机会。
这就意味着,安南注定是俎上鱼肉, 只能任由他们安排了。
此国在数百年之前, 乃是中原所辖, 只不过某代战乱后,便脱离了中原的控制。
典籍中所载的“交州”,便是安南原属中原时期的古称。
既然安南本系中国旧地,又有前朝国王宗胤断绝——这不是到现在都没人来投奔大周吗?既然如此, 就不如当他们全死了吧——本朝国王欺瞒上国、国内不满等诸多原因, 那么令其复为中原,归为旧俗, 也是应有之意。
如果没有前世经历做参考的话, 祁元询觉得这还是很不错的。
只不过,安南与中国毕竟已经分开了数百年,就算原本是同文同种, 如今也有隔阂了。
想要让大周能够安然地统治,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还得徐徐图之。
先商量的是领兵人选。
朝堂上的元从勋贵, 祁元询认识的也不少, 但是往来的不多,关系最好的就是他家母后的外家魏国公徐家。
所以他只听武英殿内的部堂、阁臣们与天子讨论, 并不做声。
武事方面, 天子擅长, 但是许多后勤支持毕竟需要文臣的帮助, 外加一些考量,天子可能也有疑惑,才会让臣子先议论可行的人选。
要不然的话,让专业人员自荐不就好了?
圣上要是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行事应当是像上皇一样,说一不二,直接点名的。
一个个人名听下来,祁元询归归类,其实能担大事的也就那几个。
元从勋贵里,如今最能顶事的,是曹国公、西平侯,后族魏国公一系次之,颖国公等当年虽因光幕逃过受蓝案牵连一事,却到底已经衰颓,或让爵归居,或已往幽都,不堪大用。
自家宗亲,周王乃圣上胞弟,如今年又最长,格外不同。
若周王当戍守宗藩,可调南地藩王,堂亲如靖江王,宗亲如岷王、楚王等。
这些都不论,圣上属意锻炼皇子的话,没人开这个口,但都觉得,也只能是汉王担此重任了。
没人敢提到皇太子抚军之事。
此事不仅没有先例,而且容易导致天子与太子父子二人因兵权生猜忌——隔壁朝鲜国的靖安大君是怎么“功勋卓著”,又是怎么从准世子一跃而为监国世子,最后受封国王的,鲜明的例子还摆在那里呢!——谁都不傻,开这种口。
三种人选,都有好和不好的地方。
首先勋贵,后头因功封爵的先不说,京中声名最盛的,就是“开国辅运”勋贵。
虽说大家都是勋贵,且已经按照公、侯、伯分了等级(子、男二级在定爵之时便已革除),内部细论还分一等公、二等公等,但,定鼎后因开国之功受封的,与尔后立下其他功劳受封的,到底有区别。
有开国之功,由上皇在宣武初年亲封的,爵位前头便有“开国辅运”四字。
只不过声名最盛、功劳最大,就代表着其实最受忌讳。
国朝的几回大案,牵连到最后,就是在治这些元从功勋的罪。
和宣武帝起于微末不同,乾圣帝幼年的时候虽然还处于宣武帝创业阶段,但那时宣武帝已经称王,有了根基,乾圣帝吃过苦,但已经是长于富贵。
容人雅量,乾圣帝不是没有,但是问题在于,领兵几十万,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轻易放心。
宣武帝为何在宣武中后期频繁掀起治罪大案?
还不是因为他的儿子们已经长成了!
元从勋贵的罪要治,可是仗也得大。
看看后期能被他倚重的都是谁?
懿文太子离世前,军中宿将以凉国公为首——这是东宫家的姻亲,已经能算自己人了——太子离世后,郑王这位太孙暗弱,凉国公便很快倒了霉。
除此之外,受命领军的,除了德高望重的几位国公,便是秦王、晋王、赵王等诸王!
乾圣帝对勋贵们不在意,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兄弟。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哩!
所以诸王领军,做主帅,乾圣帝还没下定决心。
是以群臣推举,又有不同的分类。
祁元询的那一堆叔王,以他看,其实是没戏的,几位提名宗王的部堂,怕是还没从宣武时代走出来。
剩下的便是勋贵与皇子——说白了有且只有汉王这一个人选。
为什么曹国公李景隆、西平侯沐春是元从勋贵中的代表人物?
不是因为他的爵封最高,而是因为他们和皇家的关系最亲近!
别看当年光幕中,曹国公率军五十万都被赵王世子一万拒敌于城外,就觉得这人不堪重用,光幕记载中的“建文帝”怎会让这等人当主帅。
其实从各方面来看,当时的情况中,曹国公都是最佳人选。
魏国公和赵王一脉关系密切,就算祁元询当年居于京中就感觉出了大舅舅的避嫌态度,在建文君臣面前也是不顶用的。
西平侯,离得太远,且掺和这件事着实尴尬。
反倒是久居京中、屡受皇恩的曹国公,是最好的选择。
光幕上所言的李景隆是第二代曹国公,第一代的曹国公是上皇宣武帝的亲外甥,丧母后便由舅父宣武帝抚养长大,情分格外不同。当时他的父亲、也就是上皇的姐夫还活着,受封恩亲侯,又转封曹国公。
也就是说,初代功封曹国公的,是李景隆的父亲、追封岐阳武靖王的上皇亲外甥,恩封曹国公的,则是李景隆的亲爷爷,上皇的亲姐夫。
论亲戚关系,曹国公还能叫乾圣帝一声表舅,叫祁元询一声表弟。
现今也是一样的。
天子通过正常的渠道继位,少了靖难这个流程,手底下虽然还是有自己的一批心腹武将可以任用,但毕竟没有因功封爵,统帅大军就少了几分底气。
如果是靖难入京的话,朝中职司相比于现在,一定会空出来不少,乾圣帝要怎样安排自己的心腹,都是很简单的。
哪像现在,天子名正言顺,却还要面对手下得用的武将名位不显,用得不趁手的前朝老臣占据高位的情况。
曹国公因亲缘关系在宣武朝屡受大恩,终于凌驾于一众勋戚之上。
而西平侯沐氏,也因初代西平侯乃孤儿出身,不知自己姓名,因受宣武帝与孝慈皇后二人养育,作为养子沐受皇恩而有此姓。
若是西平侯家族也不能信任的话,国朝勋贵中,便没有几个能值得天子托付信任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现今的曹国公和西平侯,才会成为勋贵统兵的首选。
次选的魏国公是后族,所有的皇子皆是中宫诞育,在这个方面,他们就不能再过于显赫了。
否则的话,以外家之势,凌驾于皇权之上,置祁氏皇统于何地?
祁元询脑海中想着这些信息,面上八风不动。
大周征安南完全是立于不败之地,只不过是伤亡多还是少的问题。
作为皇太子,这一回的战事,他能收到的也只是奏报罢了。
古语有言,“君之嫡嗣不可以帅师”,所谓“君行,太子居,以监国;君行,太子从,以抚军”,就算是出镇军队,也得是跟着皇帝一起去!
边上的汉王听群臣的议论,越听越按捺不住,越听越两眼放光,这副藏不住事的模样,祁元询也都看到了。
但是,汉王随军的希望不大,他一点也不着急。
“太子,你一直在边上听着,你想让谁领这个兵?”
祁元询牙关微紧,沉吟道:“禀父皇,儿臣以为,曹国公爵位虽尊,但毕竟未熟兵事,只练过兵,不似武靖王有威望,任其为主帅,并不妥当。”
他头一个就将曹国公李景隆投票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