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初史料小记》
背后说人话还被文人记在了笔记之中,祁元询很尴尬,尤其是流传出去又经过文人再加工的史料,毕竟还是有些夸张的,看到上面的记载,祁元询真的很想说:不是我,我没有,别瞎说!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他和周围的东宫属官们怎么会把这件事说破呢?
后世就算站在上帝视角上开挂,也不要假托他的名义啊!
后世人写的时候很开心,现在他这个当事人看到记载却很尴尬。
这让和朝鲜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大周,怎么给对方留个体面嘛!
第52章 又兴
皇太子从容回京, 南京宫中,自然又是典仪迎接,后宫女眷欢欣不提。
且他回的正好,恰能赶上三月初的皇后千秋。
回来的时候, 祁元询多少带了点各地尤其是北京的特产土仪。
皇后久居内苑, 身份虽然尊荣, 但要说对外界没有好奇, 不想出去逛逛是不可能的。
从前在北京为王妃,出行再怎么不方便,也多少是有的。如今贵为皇后, 反倒不如从前轻松了。
带回北京一些常见的小玩意儿和土仪, 并送上太子妃准备的千秋节贺仪, 但祁元询在千秋节那天瞧着,皇后好像更加喜欢她带回来的这些东西。
天子和皇后在北京到底住了那么多年, 对那个地方感情深厚, 这一点祁元询也是能理解的。
抛开往来令人恼怒的朝鲜使者来看,他在北京住了那么多天, 这个地方到底是赵王旧藩, 在隆福宫里住着,有好些个地方也能引动他的情绪, 更不用说天子和皇后了。
至于回来时光幕言及朝鲜事, 没几日,大家便心照不宣地装作看不到了。
反倒是光幕中所言的《图说》, 祁元询很感兴趣。
《图说》者, 内容简短且多配图画, 用于给小孩子开蒙启智是最适宜不过了。
尤其是皇室子弟, 娇生惯养的趋势愈发明显起来, 到那时怎么教人,便是老师要考虑的问题了。
倒不是祁元询多嘴,只是授业的老师,倒也不是没有不会好好教书、能将一个深厚的道理很浅显地讲明白的好老师在——毕竟用故事将道理,将所述之意寓于言中,这是儒家老祖宗时代便有的基本技能了——可是还有一些大儒,就是爱掉书袋,仿佛不将佶屈聱牙的文字用同样晦涩难懂的意思说出来,便不足以显露他们的水平。
公允地说,祁元询的二弟汉王,以及堂弟昭德郡侯等人从前厌学,是有道理的。
彼辈本就不好学习,师长传授课业的时候又学得一知半解,又兼天潢贵胄,无甚压力,最后自然是无心向学了。
宗室继承法度修改后,诸王王子多有奋起——实在不是这块料的,短时间内,为了名位也稍有振作——可是汉王心在大位,储君名分定下,心态失衡,终于在文学课业上更加不堪了。
汉王如此,祁元询这个皇太子要去说他什么?能说什么?
倒是《图说》,给小孩子看的书,到时候他做好了,因是皇太子所作,免不了送呈天子面前,天子要如何使用,他也不去多管,他自家的孩子,却是要管好的。
天子与中宫少年相识,彼此之间情深意笃,后宫未见新人。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天子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纵然那些女子如同摆设,天子从前在藩邸的时候,就是有侧妃的。
皇后对此一向很大度——毕竟天子不好美色,纳进这些侧妃也是另有目的的——到了天子要给儿子们安排的时候,她也只是先征求儿子的意见,不主动给人,但也不会横加阻拦。
祁元询回宫未久,天子便给了他一个消息。
朝鲜世子李芳远监国,请奏大周,并愿两国修睦,又重申了其父以及当年高丽时代的国策,便是以小事大,愿意子孙后代永远尊奉大周。
什么最能表达诚意呢?
在两国未曾交战的情况下,便是上贡了。
朝鲜从前被充作前朝东胡人的牧场,其国在当时有原朝统辖之地里顶尖的马场,养着的都是难得的良驹神骏。
宣武年间开始,高丽进贡的首要贡物,不是他们早已为天下称的人参,而是马匹。
一匹匹良驹入周,大周仿佛要将彼国的良驹掏干净才罢休。
良驹、人参,都是从前已有定数的贡品,此番追加也就罢了,除此之外,天子还让朝鲜择官宦之家的美貌处子为贡女,送入宫中。
前朝原廷不乏来自高丽的贡女,宣武帝一统天下后,接收的末帝后宫,胡人、高丽女子为数不少。
宣武帝本人虽不吝于宠幸这些女子,以安抚部分降部势力,但之后在高丽进贡时,从未让他们贡女入京。
只是后期朝鲜事大周甚恭,彼此之间的关系,又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便想要再仿前朝,令皇族、宗室与朝鲜李氏联姻。
朝鲜前身高丽,不知有多少王后出身东胡宗室贵女,彼已深知其中利害,自然不愿轻易相信宣武帝意欲儿女婚姻的说法。
旁的不说,秦王妃王氏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宣武帝本人固然不在意胡汉之分,然而联姻便要以正妻之位许之,他的儿孙可会不在意?
乾圣帝本身不是个好美色的,皇后在位,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哪里会在意贡女的事情?
只是如今,朝鲜与大周前阵子的议地已经议出了火气,就算如今世子上位,朝鲜服软了,想要修睦关系,可不是简简单单服软能做到的。
送来朝鲜国中贵女,只是其中的一项罢了。
旁的且往后稍,这朝鲜贡女一项,祁元询便受到直接的影响了。
天子与皇后情分不比寻常,自登基后便无有纳妃,是以朝鲜贡女送来,也都是要冷落的。
然而这样便起不到什么两国睦好的作用,连个表面文章都不做,难不成真当朝鲜人都是傻子不成?
祁元询的太子宫一向人员简单,结果哐啷一下,送来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给他,将太子妃张氏紧张得不行。
太子后宫既然要送朝鲜贡女,那按照现在的人员来看,青宫妃嫔的配置就太简单了。
太子妃以下,就只有彼国番女,若是太子妃像懿文太子元妃一样不豫,难不成,让朝鲜宫女主持东宫事务?
所以又有几位良家女子充入太子宫,值得一提的事,她们虽非出名门,家中却也是有亲眷在燕山护卫履职的。
一时之间,太子宫不至于出现争奇斗艳的景象,但也“热闹”了许多。
好在祁元询端得住,给太子妃以最大的尊重,其余嫔妾,便令宫内按她们换洗的时间排表,选择容易诞育子嗣的时间过去也就罢了。
在后宫厮混,哪有读书好?读书让他快乐!
皇太子如此潜心向学,让东宫官们哪能不夸赞?
相比于在读书这方面的热情,原本去北京之前,颇为期待的侍从勇键,在天子开口之前,祁元询却是要先敬而远之了。
朝鲜世子监国,谁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李芳远能够以下凌上,所恃为何?
风传的私兵壮勇祁元询自然也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这东宫侍奉太子的壮勇虽是天子亲自下的令,但本朝东宫在文事上配置了那么多的东宫官,与朝政紧紧相连,却不似历朝东宫有归其统领的卫率,这也是事实。
太子不能沾兵权,天子的态度如何,现在还不好说,他也无需着急,左右不是他先开的口,一切静待天子圣裁也就是了。
宫中风平浪静,祁元询静静读书岁月静好,无奈光幕厚爱,前头挑破朝鲜权柄更替之事,大家才刚混过去而已,如今便又来一件。
“昭皇帝为太子时,太宗赐高丽所献女数人。太宗第二子汉庄王,闻高丽女‘白皙而美’,好焉。”
——《圣朝野获编·卷三·帝王娶外国女》
祁元询默然无语。
他弟汉王虽然不好读书,其他方面却被管束得颇严,现今正妃都还没进门呢,怎么可能一听说父皇分给了皇兄高丽美女,就吵着要!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作态,估计也是因为闹别扭吧。
所谓的“野获编”,自然是野史,顶多是当时风传的一些消息。
作者又是本朝人,就算议论的是古人,也不敢妄加置评,谁知道会不会因此恶了贵人或者他所议论的故事主人公后人?
然而就算不说,这作者什么态度,祁元询也是看出来了的。
他就是“太宗赐”,他弟就是“好焉”,文人的笔啊,还真是比刀子更不饶人呢!
如此一来,已经定好的汉王妃,就得早点进门了,反正成婚的日子还没颁布,就算婚期提前了,也没人知晓,只是负责婚仪的宫内各衙门要更辛苦一些罢了。
祁元询和弟弟相处起来,一直着意安抚,想要表现出一个好哥哥的模样来,但收效甚微。
如今更好,因为成了对照组,就直接被迁怒了,最近他在宫中,散心不出东宫范围,就算是去坤宁宫看孩子问安,也要适当地掐好时间。
不能一直避开兄弟,但也得避免一直待在一起,让脾气不好的兄弟更加烦心。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乾圣二年五月,宫中庆端午节。
这样热闹的日子,总不能再让太子与汉王失和的流言传出去影响天家形象。
过节嘛,总是想让大家都热闹一下,于是乎天子继位后正式遣使到各国国内册封国王的旨意也颁布出去了,出使的都是中官。
元年继位的时候,天子就已经定下名分了,离得近的如朝鲜,使者都来回几次了。
离得远的如日本,到现在还没有正式遣使到他们国内册封呢。
这一回也就相当于把某几个国家的后续册封手续补上。
祁元询就真的想不通了,这样的好事也能好事多磨,变成了飞来横祸──不是对大周,而是对属国安南国。
第53章 大怒
“(乾圣)元年, 太宗初立,安南遣使朝贡。
使者进其陪臣耆老奏章,谓前国王陈氏嗣绝, 众人诚心推陈王外孙胡奃权理国事, 以主陈氏宗庙。
上颇疑之, 使人往安南, 其国宗庙东、西二分, 一为胡氏,一为陈氏, 果有奉祀。又询之于众,其国陪臣耆老所言亦同。
上以为实, (乾圣)二年, 遣礼部郎中夏善等赍诏往安南, 封之为安南国王。
道行未半, 有自称安南陈朝遗臣者,号泣于馆,乃知彼辈篡逆。”————《履园丛话·旧闻》
乾圣二年,京中无事,端午佳节后, 天子使人赍诏往朝鲜、安南等处册封国王。
按常理说,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册封。
最多只是让每年殷勤地往京中朝贡的属国使臣更多了一份合法献殷勤的底气而已。
每年冬至、正旦、天子圣寿, 属国都会遣使朝贡。
若像朝鲜一般殷勤, 那么在此之外, 太上皇圣寿或太后千秋, 皇后千秋、太子千秋、册立储君、举行大典等时节, 也是他们遣使来朝的时间。
能对这样络绎不绝的使臣朝贡一直甘之如饴的, 也就是乾圣帝了。
反正祁元询是不耐烦的, 冬至、正旦这样的大日子本来就忙,这也没得说。
但是生日了,应付朝臣还不够,还得应付外国使臣,是嫌自己的烦恼丝太多?
就算按照他们家的家传基因以及这个时代的传统发型来看,他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有英年早秃的危机,但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他也是服了亲爹了。
谁也没想到,意外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光幕显出上面那一段史书记载的时候,乾圣帝已经亲身体验了一回大周版的“申包胥哭秦庭”了。
作为亲身经历者,祁元询不是很想回忆这件事。
那日正是中午,他结束了上午的课业,去给母后请安,顺带再看看自己愈发长得虎头虎脑的儿子。
这个时代大家是算的虚岁,兼之小孩子的年龄又有各种算法,眼瞅着儿子去年才抓完周,过完年便长了一岁,下个月过完生日又要长一岁,祁元询也只能趁着孩子还小的时候多来看看他。
这样一算,八岁就得读书上学的儿子,真实的读书年龄是几岁,还真要好好思量一下。
坤宁宫中母慈子孝孙可爱,就是因为学业安排同样挑着这个点来的汉王,也没能影响祁元询沉浸在温暖的家庭氛围中的心。
然后,武英殿来人打破了这个氛围。
皇帝在武英殿中勃然大怒,奏折都被摔得满殿乱飞。
午膳送过去也不吃,只坐在那里生气。
若只是政事,任是谁也不敢惊动后宫中的皇后的。
就算帝后夫妻一体,二人同心,也架不住竟然有人主动通报政事给皇后这样的事发生啊!
这样的事沾到了一点边,等待来通报的内侍的,便不是什么好结果。
就算天子本人不在意皇后了解这些事——反正祁元询是不相信天子晚间和皇后一道休息的时候,只会聊些家长里短的——也难保他不会多想。
明知妇寺不得干政的规矩,就算皇后位尊,也一向奉守祖训,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擅自通报皇后,离间帝后感情?
话不用说明白,宫中的人都是知晓轻重的。
可是天子不用膳,这就是要伤及龙体了,偏生又可以巧妙地将之与政务分开来,于是乎,坤宁宫中的皇后便收到了这样的通报。
然而皇后思量了一番,很快就命人在小厨房做了午膳出来——都是皇帝爱吃的口味——又命皇太子送去给天子。
一向爱与兄长争锋的汉王难得没有抢着表现。
毕竟亲爹发火,真的是挺可怕的。
祁元询去的时候,殿内仍是一片狼藉,可是天子的情绪却已经神奇般地稳定下来了。
祁元询送了饭来,不用多说,天子就吃了起来,还用得很香。
只不过这样的场景配上满殿狼藉显得有些违和罢了。
吃完了饭,上一秒还说着“还是你母后最知晓朕的口味”,下一秒转头就问“安南陈氏遗老还在会同馆内哭他的王上呢,再这么下去,难不成朕要天天对着一团乱的武英殿用膳么”,祁元询差点没跟上乾圣帝的思路。
“父皇,那胡氏自称陈主之外孙,太庙不能作伪,想来也是真的。只不过,既然有外戚这重身份,那就更方便尹霍之事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