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仰神明。”
“我只相信你。”
灼热的气息连带他坚定的语气,一同扫过她的手背。
多洛珍闭了闭眼,某种情绪发酵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所有人都骂她不忠,只有他在说相信她。
第49章 西幻篇19我的骑士。
在神教史中,也有个例没经过严苛选拔,而成为骑士的人。
但那只是极少数,毕竟选拔是对优胜者能力的认可。
成为骑士,最重要的还是要得到神女认可,以及公认。
公认就是在神教仪式上,在众人的目光中,向神女行骑士礼,起誓忠诚。
神女再授予骑士光纹长剑和光纹印痕。
但显然,现在这个越来越混乱动荡的国城,并没有合适的时机让人去做骑士的公认。
“我不在乎公认。”赤狄修说。
“只要得到您的认可。”
“我将永远是您的骑士。”
多洛珍看了他许久,而后念起光元术法,在他的右手手心留下光纹印痕,这是历代神女独有的,专门赐予骑士的印记,图样是太阳之下,骑士左手拿盾牌,右手执长剑,单膝跪地,表明忠诚与守护。
印记落入他掌心后消失,这种印记只会在骨头上留下痕迹。
被授予骑士印记的人,死之后手骨上会有光纹图样,代表这个人是骑士,曾追随守护光明神女。
将誓言和忠诚刻入骨子里,这是一种绝对的荣耀。
赤狄修垂眸注视掌心,然后右手紧握成拳,压在胸膛,单膝跪下,低下头,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多洛珍取来骑士长剑,注入光元素,剑身的光纹顷刻发亮。
她将长剑递到他的面前,柔声说。
“赤狄修。”
“你现在是否愿意以骑士的身份,为我完成第一个心愿呢?”
赤狄修双手接过长剑,郑重而认真:“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我的母亲生前很喜欢白玫瑰,有一支刻有我名字的银玫瑰,是她唯一留给我的遗物。”
多洛珍说:“之前我逃离国城,恰好遇见你,借住你的山洞,那支银玫瑰也遗落在那个山洞,没来得及带走。”
“应该就在木板床的底下,”她继续说,“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多洛珍轻声问他:“你愿意帮我取回来吗?”
这意味着要离开国城,半个多月以上的时间。
这是她重要的心愿,赤狄修没有多想,立刻答应:“我一定将它带回来。”
赤狄修离开楼塔,极快地启程离开国城。
*
多洛珍心理想着,只要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为赤狄修补回骑士的公认礼。
想让他光明正大的成为她的骑士,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了不可割裂的关系。
但她终究没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疫病还在横行,患病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增多,惊恐、害怕、绝望和崩溃,种种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如同这次无端的疾病,将整个国城压得死气沉沉。
因为神水无效,多洛珍一夜成了众矢之的。
那些曾经一度想要剥除她的人性,令她保有神性的人,又开始将她推下神坛。
“真是虚伪,这种人也敢自称神女!”
“神明一定发现她的不忠,才降下这次灾难,让我们发现她的真实面目。”
“只有她受到应有的惩罚,选出真正忠诚的神女,光明之神才能平息怒气,庇佑我们度过灾难。”
通过不断地游.行,号召,更多的人集结起来,去神殿征讨。
“知道有人不忠于神明,你们神殿还要包庇到什么时候?!”
神殿外围的守卫们被迫承担民众愤懑激动的情绪,被又打又骂,眼看有人要往神殿里冲,有个守卫迫不得已,在混乱中刺出长剑。
有个男人的肩膀被贯穿,痛叫倒地:“快来看啊,他们不严惩有罪的人,却在这里对我们动手!”
血在地上流开,看得许多人红了眼目。
“该死,我们平时信奉恭维你们神教,你们就是这样做的?”
神殿外彻底乱了起来,民众和守卫互打,还有人还趁乱拿来了火把,打算一举将神殿烧毁。
作为神殿现在唯一拥有核心权力的大祭司艾伦诺终于出面。
他依旧是那副慈怀悲悯的笑容:“请你们先冷静下来,既然光明之神已经因背叛者而降下灾难,你们再烧毁神殿,更是惹怒神明,到时候谁又来庇佑我们卡尔圣国城度过灾难呢?”
“我们也很抱歉神教里出现这样的人,但我们绝不会包庇她。”
“她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也将排查神教之内所有不忠的人,一并惩罚,平息神明的怒意。”
最后他两手交叉压在胸前做礼,朝着太阳的方向低头弯腰:“愿光明之神庇佑卡尔圣国城。”
民众安静下来,被打倒在地上的守卫也起身。
他们纷纷朝向太阳的方向跪拜,不断念道:“愿光明之神庇佑卡尔圣国城。”
*
外面的消息,多洛珍都知道。
她也知道这种局面已经不可逆转,民愤难消。
她不畏惧死亡,只是背负这样的罪名死去,多少心有不平。
到这种时候,神使和艾伦诺自然不会给多洛珍逃跑的机会,甚至还将她最忠诚的两位骑士,凯瑞里和克兹关押起来。
和多洛珍关系紧密的人,都会被一个个收押关起,拷打折磨,逼供出神女不忠的证据。
巴菲格和亚安是艾伦诺的人,自然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认神女的罪行。
多洛珍没想到,没来得及做的骑士公认,反而成了赤狄修的一层保护。
其他人并不知道赤狄修也是多洛珍的骑士。
也好在,她早早让他离开。
*
没过多久,多洛珍也被人带走关押审问。
她的关押有别于其他人,不是关在漆黑狭窄的石房,而是被带到神殿,在光明神像之前,被刑惩责问。
艾伦诺以报仇为目的,自然不会让多洛珍好过。
六位神使站在两侧,艾伦诺亲自行刑。
“希望神女能自觉向神明坦诚罪名,”艾伦诺微笑着说,“也好少受痛苦。”
多洛珍目光坦荡看着高大的光明神像:“我忠于神明,没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认罪。”
“既然神女没有悔意,那我也无法再顾及我们共事多年的情分。”
艾伦诺念起光元术法,手中的光阵抽出一条光链。
他手握光链,一下下甩打在多洛珍身上。
光链和普通武器不同,它不但能造成身体上的实质伤害,还能鞭策灵魂。
多洛珍背后被刷一下,脸立刻白了,布料撕烂,皮肉裂开,来自灵魂的惧颤,更胜过身体疼痛,令人崩溃。
她咬紧牙关,攥住拳头,闭起眼睛死死忍住。
有两位神使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神殿之内的烛光照出光链不断抬起落下的影子,伴随链条响起的破风之声。
接近死寂的安静,却没有过一声求饶、哀叫、或是痛哭的声音。
多洛珍倒在地上,浑身是血,面色惨白,气息逐渐虚弱。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身体钝痛到麻木,眼皮沉重地往下垂。
“够了!”
将多洛珍从山洞带回来的神使瑟芙拉,平时最为严厉刻板,现在也忍不住开口说:“大祭司,您再不收手,难道要将她打死在神殿吗?”
光链一收。
艾伦诺阴恻恻看过去,因为亲手折磨仇人的女儿,眼底泛起畅意的淡红。
他慢慢吁出两口气,才恢复从容温雅的笑,好似刚才可怖的神情从未出现。
“神使说的对。”
“神女不肯向神明认错,”艾伦诺说,“我们也要进行最后一步,来平息神明和民众的怒意。”
“来人,现在去传达神殿的示意,明天上午,在中央广场,当众处决多洛珍火刑。”
艾伦诺倒想继续折磨多洛珍,以消积攒多年的恨意,但那些民众比他更急着处置她,再晚一点,怕是那些人又要闹着来烧神殿。
第二天上午。
中央广场早已备好木架和干柴。
多洛珍被押上高台。
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瑟芙拉给她换上一身新的长袍,让她死前看上去仍旧圣洁。
多洛珍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意识有些模糊,视野也恍惚得出现叠影。
下面的人怒目赤红,指责斥骂,情绪激动地大喊:“烧死她,快烧死她!”
“我等这天,很久了。”艾伦诺拿着火把对她说。
他想让她满怀不甘和恨意地死去,明明白白告诉她,这就是一场复仇。
腿边的木堆燃起,没有如艾伦诺所愿,多洛珍依旧神情平静,没有半点恐惧害怕,更没有不甘的恨意。
也许是因为临死,很多沉寂在回忆里的细节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在成为骑士之前,那个沉默的少年很早就懂得保护和心疼。
她每次爬树,他都安静站在树下,张开双手,随时准备接住她。
她在灌丛中乱蹿,他会在附近将蛇赶走。
她的手被尖刺划破,他看起来是那样低沉难过。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如何掩藏心悸的情愫,腼腆害羞,还容易脸红。
她随口夸他一句,随手摘朵小花给他,他就会低下头,耳根泛红。
那他再回到国城,找不见她,该有多难受。
焚烧的灼烫漫延至全身。
多洛珍缓缓闭上眼。
不要难过,我的骑士。
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代替我去看青山绿水,去闻花香听鸟鸣,去体验一切美好的事物。
因为你是我,最后美好的记忆。
*
赤狄修不敢耽搁,日夜骑行,马累坏了,就到沿路的村庄换新马。
只是疫病严重,除国城外的村庄,也都有许多人染病。
村庄里所处可见躺坐在地上的人,他们的表露出来的皮肤都有黑色肿块,像那些肿块软烂成腐肉,散发恶臭,引来蝇虫的人,已经奄奄一息。
情况越乱,越不容易做交易。
赤狄修好不容易在一处人家的木棚里看见一匹棕马,走近敲响木门:“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许久,木门从里打开。
一个疲惫困苦的女人探出头来。
赤狄修刚想说用银币换马,就听到她面露惊慌,语气错乱地说:“眼睛……眼你你……”
眼睛?
赤狄修还没来得及说话,女人立刻“砰”地关上门。
她慌乱的神情中夹杂鄙夷厌恶,赤狄修太过熟悉这种表情,心里隐隐浮现不安。
赤狄修想办法先用银币换来一块平面铜盘,对着脸一照。
瞬间愣在原地。
铜盘照出的东西较为模糊,加上自身的颜色,会照不出浅色的东西。
如果他的眼睛还是浅金色,会照不出来。
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血瞳,能被轻易照显出来。
赤狄修扯下脖子上的布条,脖子上的白色玫瑰纹路消失,只剩下代表厄运的红印。
他想起多洛珍说过。
——只要我不死,或者主动解除术咒,它就不会消失。
那现在……
赤狄修眼眸骤缩,呼吸止住,似有巨石压着心脏无限下坠。
他不管不顾冲进木棚,丢下银币,而后拉出马,翻身跨上去。
棕马在泥路上飞奔,烈阳高照,炽烤得迎面吹来的风都成了热浪。
但赤狄修只觉得冷。
手脚冰冷,血液凝固,心也冷。
第50章 西幻篇20他带她回来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异常难熬。
在接近国城的城墙时,又一匹马倒下。
赤狄修两腿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手掌也被缰绳勒得血泡裂开,他头发凌乱,身上都是尘与土。
他就这么跌跌撞撞跑进国城。
国城内一扫被疫病笼罩的阴霾,倒不是疫病已经消除,事实上那些疫病严重的人,仍然麻木地躺在墙边和角落,痛苦吟叫着。
大多数未患病,或者病症较轻的人,热闹簇拥着,头戴庆祝的花环,唱着歌谣,脚步轻快。
“太好了,不忠的人都受到了惩罚,光明之神一定能平息怒意。”
“多洛珍要是早点死,我们还不会遭受这次苦难。”
“她死得好!”
听到那三个字眼,赤狄修猛地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衣襟,声音嘶哑道:“你说什么?”
男人被吓得表情一懵:“你不知道?你哪来的啊,三天前在广场上,大祭司亲自烧死多洛珍,全国城的人都看着呢。”
“你的眼睛……”男人缓过神来,发现他的眸色异样。
赤狄修已经听不见他后面在说什么了。
三天前,中央广场上。
赤狄修表情空白,木讷僵硬地垂下手。
脑海里浮现她柔声说过的话——那支银玫瑰对我很重要,你愿意帮我取回来吗?
根本没有银玫瑰。
他被骗了。
压抑多天的惶恐不安成了真。
赤狄修面色煞白,眼眸骤缩,手指无意识地发颤,从头到脚凝固的血液倏然碎成冰刃,深深剐烂肉与骨。
眼眶泛红,衬得血瞳尤显可怖。
“哎呀,你眼瞎看不到路吗?!”
“你怎么撞人啊?”
周围的说话声,赤狄修仿若未闻,只疯了似的朝中央广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