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嫡出皇子被罚,不过半日,宫内外早就传遍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想着打听内幕。这会子放黛玉出去,万一她说漏了什么可不好。
皇上怕皇后领悟不到他的意思,索性直接又道:“你好好教给她,不许将今日的事儿传出去半分。”
杨皇后忙应了,然后替黛玉说话:“皇上放心,那孩子十分聪慧懂事,必然不会乱说话。”
见皇上难得来一趟,又已然没了生气的样子,杨皇后就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想着,给林家姑娘赏个宫里积年懂事的嬷嬷。可怜这孩子没了爹娘,借助在外祖家。”
杨皇后进京多年,知道这边达官贵人规矩多,丧母长女多有被人挑剔的。
黛玉如今虽然在荣国府史太君膝下教养,但到底不是一个姓,史太君又有好几个孙女,只怕照管不到,所以皇后便想着宫里赏个嬷嬷出去。
皇上听到这儿,又犯了疑心病。
他眼睛一扫皇后,声音淡淡的:“皇后,你觉得林氏女如何?”
皇后眉目间就带了笑意:“臣妾觉得好得很呢。皇上今儿也见了她的谈吐礼节,不必臣妾多说。最难得是这孩子识字明理,伶俐过人。今儿臣妾带她看牡丹,只想起半句诗词,她那里却是能诵出许多首名句,更当场写了一首。”
杨皇后本人跟才女半点不沾边,但却喜欢文采出众的女儿家,平日看公主们写写画画都觉得欣慰,常赏赐一二。
然而她这样夸黛玉,却让皇上更加想起明妃的话,于是脸色微沉:“皇后,林氏女朕是要给她赐婚的,她的婚事,你不许碰,更不要想着你娘家侄子!”
这一句就把杨皇后说愣了,半晌才讷讷道:“臣妾,臣妾没想过自家侄子,想的是承儿……”
她吃了宣合帝一吓,不由吐露了真话。
说了才不由懊悔,惴惴不安生怕皇上觉得辛泓承沉溺于儿女情,不堪大用。
皇上却是一挑眉:“哦?你也知道承儿今日为何扮成小太监了?你是猜的还是承儿告诉你的?”
杨皇后老老实实摇头:“臣妾都是自己猜的。承儿从小乖巧,这次的事儿做的却出格,臣妾想来想去,大约是为着林姑娘。”
宣合帝点点头,这才去了疑心:看来皇后还把辛泓承放在心上。
他从来不喜欢杨皇后,所以此刻并半点没有误解对方的愧疚,只是再细细问了几句黛玉有关的事情,然后沉吟道:“可惜林如海去的太早,否则以林氏女的家世,也不是不能做承儿的正妃,真是可惜了。”
林如海去时不过四十,已然做到了正二品大员,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封相。
在皇上看来,辛泓承本就跟母家隔得远,要是妻族还无人,岂不是孤立无援。
杨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劝道:“皇上,林家曾经也是五代列侯,这孩子又是嫡长女,这样的出身,自然要做正室,否则哪怕是给皇子做妾,也是委屈了的。”
她自己是在皇室做正室的,都尚且如此辛苦,何必让个好好的孩子进来做妾!
皇上下意识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说道:“给普通皇子做侧妃是委屈,但太子侧妃呢?”
杨皇后惊喜交加脱口而出:“皇上要立承儿为太子?!”
皇上蹙眉瞪了她一眼,然后才缓缓道:“在王府时,朕心中的继承人就择定了承儿,如今哪怕从王府换成江山,朕也没改主意。”
杨皇后喜的无话可说:“皇上圣明。正好下月承儿十五岁生日,皇上要有意……”
宣合帝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朕选定了还不作数,只怕父皇是不同意的!”
杨皇后懵了:“太上皇他老人家不同意?可,可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承儿啊,每年给承儿的赏赐也与旁的孩子不同,怎么会不同意呢。”
宣合帝烦了:“无知妇人,朕懒得跟你说。”然后起身走了。
杨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她见过无数次宣合帝这样拂袖离去的背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待。
是,她不明白,可他也从未想过与她说明白。
邹女官扶起皇后,心疼道:“娘娘,您别伤心,皇上就是心情不好。”
杨皇后摇摇头:“我不伤心,我就是担心承儿,怕他做不了太子。他可是嫡出,若是叫庶子做了太子,谁容得下一个嫡出的兄弟呢?”
夏日京都,晴空朗星。
宣合帝走在宫苑红墙之中。
秦公公惴惴不安:“皇上,可要传旨去哪个宫歇着?”
宣合帝烦躁摇头,半晌才说:“皇后为什么这么不通?凡事都与朕说不上话!要不是看在她对承儿还算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朕都懒得跟她多说!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简直是对牛弹琴。”
皇上可以贬斥皇后,秦戊可没有胆子和命搭话,只得苦着脸点头哈腰。
连明妃都能看出来,能明白太上皇为什么忽然不再喜欢辛泓承,皇上更受制于太上皇的决断,偏偏杨皇后一点不懂,还傻乎乎的问皇上,既然想立辛泓承为太子为什么不立。
这就将满腹心事的皇上顶了回去,根本不想再多说一个字。
于是第一万遍念叨着要是钟氏还活着,必不会如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宣合帝眉头紧蹙:父皇何等天纵英明,老来居然也这样存了私心偏见。废太子谋逆,跟同为嫡子的承儿有什么关系!
自己那位太子哥哥还不是因为在父皇手下如履薄冰做了三十年的太子,以至于心里崩溃了吗。
儿子忽然变成井绳的宣合帝本就郁闷,见皇后还这样与自己驴唇不对马嘴的,就更生气了。
他气他的,杨皇后转过头来还是挺快乐的。
宣合帝早就不能叫她伤心了,也就是有时当众给她没脸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没面子生气而已。如今这种私下里的冷淡,对杨皇后来说,跟清风拂面似的,转头就忘了。
“玉儿能在宫里多陪本宫两天,是件好事。对了,明儿你亲自去御膳房走一趟,多要几道南方的菜,她应该爱吃。还有那点心,本宫平常爱吃重甜的,但瞧她不太动,明日你记得去要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来,本宫记着大公主爱吃这两样,小女孩大约都喜欢清淡些的。”
邹女官都答应着。
还好皇后娘娘心态好,不是发愁的脾气。宣合帝不理她,她就自己找乐趣,在王府这些年,她基本上都琢磨着怎么吃喝了。所以才跟宫里旁的嫔妃越发格格不入的胖起来。
然后宣合帝就更不爱理会她,她就继续将更多热情投入到吃喝玩乐上。
帝后两个就这样恶性循环了小十年。
想了想皇后又问道:“对了,两广的贡品是不是也来了,有香芒和荔枝你就开条子取些来。”
邹女官忍不住笑了:“娘娘待林姑娘未免太好了,尤其是荔枝,分到后宫都是论颗分的。”
杨皇后闷闷道:“她们心肠坏,给她们吃了也是浪费。”
邹女官:……“娘娘!”
杨皇后这张嘴啊,但凡会说话一些,哪怕没有宠爱,也不至于被皇上冷落至此。
罢了罢了,她跟着皇后近三十年,明白这是改不了的。
如今看来,皇后娘娘说不准有点老来运。只要四殿下做了太子,皇后娘娘就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也不必怕被圣母皇太后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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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黛玉望着面前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和地上匍匐着两只乖乖的小奶狗,有点懵。
垂着手的宫女堆着满脸的笑。
“林姑娘,奴婢清波,奉命给您送玩物解闷来了。这是宫里猫狗房豢养的狗,最是忠心护主。”
“姑娘,您看您是喜欢成年犬还是幼犬呢?”
周眀薇扶着黛玉的手看了看:嚯,是中华细犬呢,腿长腰细,看起来格外聪明,此时正乖乖蹲坐着。
清波察言观色,见黛玉并未露出格外的喜意,就又拍拍手,再次走进来两个抱着猫的小太监,只见两只都是碧眼长毛的波斯猫,皮毛油光水滑,好似上好的缎子。
“您不喜欢狗的话,这里还有猫。”
黛玉觉得有趣起来,眉眼间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想要摸一摸猫,终究未敢。
毕竟这两只猫漂亮是漂亮,但都是胖墩墩的大猫,看起来活像两只小老虎。
清波十分会察言观色,连忙又拍了拍手,这次抱进来的就是两只毛茸茸的兔子,一只白色一直黑色,俱是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清波殷殷切切:“若是姑娘嫌猫狗都太闹腾,这兔子最温顺不过的。”
黛玉轻声婉拒:“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只是我就在宫中住几日,实在是不必麻烦了。”
清波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压低声音道:“林姑娘,奴婢其实是四殿下跟前伺候的宫女。四殿下说昨日之事,实在是唐突了姑娘,便想着赔礼道歉。您也不用怕传出去于声明有碍,一应借的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名头……啊!”
饶是宫里训练有素的宫女,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黛玉身边,周眀薇更是连忙上来护着。
只见地上蹲着的两只中华细犬忽然一跃而起,一口叼中了小太监怀里的小兔。
兔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这一下惊变突起,两只娇生惯养的波斯猫也吓坏了,两声尖叫嗷嗷的就下了地,躲避着凶猛的中华细犬。
旁边的两只奶狗,有一只则跃跃欲试准备去追猫,另一只呜呜咽咽在地上嚎。
一时黛玉屋里鸡飞狗跳。
清波脸色煞白:“快快,快把它们都弄走,可别惊着林姑娘。”
周眀薇这才想起一事,忍不住怒道:“中华细犬最爱抓兔子,难道你们猫狗房都不知道的吗!”到底是在宫里,她只能气鼓鼓的护着黛玉进内室,听外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清波是真的不知道,她都快哭了好不好。
辛泓承对待宫女都不慎看重,她早就想办好点事情好成为心腹。好歹这回四殿下有事吩咐她,让她来给林姑娘送礼赔不是,结果还办砸了!
什么细犬抓兔子,她真的不知道。
辛泓承从几位公主妹妹们那里得到了启发,觉得猫猫狗狗讨女孩子喜欢,而且若是林妹妹养个狗,遛个狗对身体也好啊。所以才亲自去猫狗房挑出了最好的几只猫狗送了来,还美其名曰给皇后娘娘解闷,想着借皇后的手赏下去,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还是清波想着,许多妃嫔也喜欢小兔,才又从鸟雀房抱了两只漂亮的兔兔。
路上她还在奇怪呢,怎么兔子养在鸟雀房,不养在猫狗房呢,现在她明白了!
猫狗房养的狗,一般不是为了贵人赏玩,而是训练给皇子们打猎用的!见了兔子就扑简直是他们的本能。
以至于黛玉屋内现在鸡猫子鬼叫,狗抓兔子跳。
黛玉抓着周眀薇的手冰冰凉:“是不是四殿下恼我,怪我看了他这次出丑的事儿,所以故意来捉弄人?”
周眀薇倒是福灵心至,明白了辛泓承送东西的讨好之意,心中很是替他无语:……会长,您追女孩子不能干这么蠢的事儿啊!我真是服了您了!
她忙替同为穿越者的辛泓承解释一二:“不会的不会的,四殿下是皇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大约是想给姑娘赔礼道歉,没想到这样的局面吧。”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清脆的琉璃破碎之声响起,随后便是宫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啊!这是皇后娘娘刚赏的一碟子荔枝呀!”
黛玉眼泪汪汪。
周眀薇:唉,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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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泓承有点坐立不安。
那几只猫狗可都是他亲自选的呢,不知道林妹妹会选哪一只,他觉得那只杏黄色的小奶狗,还有那只虎斑波斯猫都很不错。
漂亮活泼,性子也温顺。
其实他倒是更喜欢细犬,就是二郎神养的那种狗。这种犬类最是机灵忠心,完全可以拴在林妹妹门口替她守门!
他正在畅享,就见心腹小太监王中溜进来:“殿下,清波回来了。”
辛泓承不解:“回来就回来,你这样贼眉鼠眼做什么——叫她进来。”
他要问一问,林妹妹选了哪只宠物。
王中收了清波的钱,开始打前站:“殿下,这个事儿吧,其实也不怪清波……”
辛泓承蹙眉:“支支吾吾,叫她进来!”
王中不敢再说,只能让清波自己进去复命。只见清波浅蓝色的宫装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头发都有些蓬乱。
辛泓承心里就打鼓:“叫你去给林姑娘送礼赔罪,你这是什么样子?”
清波当场跪下,哭着磕头请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辛泓承大悔:果然不该让清波去的。
大半年前,循王登基为帝,儿子们也纷纷搬入文德宫,一人加配了四个宫女。
宫人到了新主子那里,一般都是要换个名字以示从头开始之意。辛泓承作为一个现代人,本来是不习惯给人随便改名改姓的,比如他身边太监王中用的便是入宫前家里的本名。
然而这四位宫女笔直的跪在跟前,表示请四殿下赐名。
辛泓承便以自己最熟悉的一首诗,为这四个宫女起了名字。
那首诗就是《鹅》。
他的四个宫女便叫做:白毛、绿水、红掌、清波。
宣合帝曾经偶然听过他唤红掌这个名字,十分无语,觉得儿子起名水准约等于无。辛泓承自己倒是不觉得丢人,振振有词地说是顺口就成,无需雅致。
可这回是给林妹妹送东西,还是挽回自己形象的赔礼道歉。
辛泓承忽然就觉得这些名字有点不太对了。
要是自己的宫女去一说:“奴婢是四殿下身边的宫女白毛……”他几乎能想象到出口成章文采斐然的林妹妹,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不,不行。
既然举止放诞的印象已经落下了,那绝不能再给林妹妹留下一个没有文化的印象。
于是辛泓承放弃了最为稳重的白毛,和最为机灵的红掌,选择了名字最好听的清波去完成这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