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林氏女——出身清贵,又是世上无论哪个男儿看了都会心动的才貌双全,最妙的是无父无母,只能任由皇后拿捏。”明妃描摹精细的眉微微扬起:“皇后这次倒是聪明了,选的好人呢,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倩芸低头:“那娘娘既然知道了,可要早做防备。”
明妃唇角带笑:“不急,你传话出去,叫嫂子与荣国府走进些,多试探试探史太君的意思,再着人打听打听林家在江南之事,咱们总要看清楚了,才好走下一步。”
“明妃娘娘去凤仪宫见过林姑娘了?”辛泓承一听就皱眉。
邹女官奉皇后之命,来给辛泓承送点心。
上书房的糕点,一贯是难吃的,各宫都会隔三差五给皇子们送些精致的茶点。
“殿下放心,没说两句话就走了,当着娘娘,明妃并不敢为难林姑娘。”
“那也没什么好事。”辛泓承随口答道。
邹女官:行吧,私下口无遮拦这点上您跟皇后娘娘倒真像是亲母子。
然而,宫中对明妃探望黛玉,最生气的并不是皇后和辛泓承,而是周贵妃。
“假惺惺的狐狸精!她这一去,倒将本宫架住了!”
本来两妃奉旨交出宫权闭门思过,对外臣之女入宫的事儿可以完全不理会的。可明妃今日这一出,搞得周贵妃就很被动了。
明妃都去了,她能不去吗?
可她又不是明妃的脾气,对着皇后的冷脸还能笑得自然,少不得要去受一顿气。
“罢了罢了,准备一份礼,咱们也去一回。”
因皇太后赏赐,明妃贵妃又轮番到凤仪宫探望,以至于剩下的宫嫔不得不跟上,短短一天内,黛玉倒是将宫里贵人以上有名有姓的妃嫔认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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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馆。
张画师这两日有些神经衰弱。
自打前几天,他带着装成小太监的四皇子为皇后娘娘作画,却被皇上当场抓包后,完整的睡眠就离他而去了。
无数次被皇上对他咆哮,要砍掉他头的噩梦惊醒。
以至于白日当值都魂不守舍。
犯事当日,皇上提溜走了四皇子及其伴读建安伯,并没有理会他,倒是皇后,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后又肃容命他不得将今日事外传一句。
之后他也听闻了四皇子罚跪,建安伯挨板子之事。
如意馆里跟外头一样议论纷纷,不明所以,唯有他缩起头做人。
张画师边画画边神游。
不过,这都几天过去了,皇上应该忘记了吧。
肯定忘记了,他这样芥子一般的小人物,皇上只要当场没有惩罚,过后估计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肯定是这样。
张画师给自己打气。
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将精力投入到作画中来,皇后还等着要那张赏牡丹图呢。
“石青。”他低着头吩咐。
一只少年骨骼分明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递上饱蘸石青的中号排笔。
张画师一抬头,便看见四皇子笑吟吟站在自己跟前,手里替他拿着笔。
这简直就是无数次噩梦的具象化,张画师“嗷”的一嗓子就晕过去了。
辛泓承:……
震惊过后,辛泓承立马招呼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将张画师扶到里面榻上去歇着。然后又吩咐王中:“去请个太医来,就说我叫的,请个好点的。”
看见胡子白花花的张画师厥过去,辛泓承心里很是歉疚:也是,自己可把这位老爷爷吓得不轻。
好在张画师常年锻炼,身体硬朗,太医还没到,他自己就醒过来了。
只是他仿佛落下了面对辛泓承就帕金森发作的后遗症,颤抖道:“四,四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辛泓承连忙摆手:再有吩咐也不敢劳动这位大爷了,免得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张老先生别怕,我今日是来寻画的,只是见了你,打声招呼而已。”
他今日还真不是来找张画师的,而是经过一天一夜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到了送给黛玉的礼物。
如意馆除了画师外,更皇室珍藏名画无数。
除了皇帝极为喜爱,素日挂在宫里赏玩的,旁的名作名画几乎都存放于此,也便于专人照料晾晒以及修复。
宣合帝对辛泓承这个儿子在大方数上是没说的。
也因他想着钟氏生前极爱琴与画,便觉得作为儿子的辛泓承应该继承了母亲的艺术细胞,所以许了他常出入如意馆欣赏,若有喜欢的,拿去几幅都不需要提前汇报,只要他不把如意馆搬空了就无妨。
无奈辛泓承是个换了芯的人,对书画没有半分兴趣,每日在上书房完成功课已经耗尽了他的心血。
皇上还以为他懂事自持,已经说了几回,让他自己去挑喜欢的字画挂在屋内。
于是现在,辛泓承就来了。
准备挑几幅作为送给林姑娘的赔偿之礼,可谓又清雅又珍贵。
这回总不会出错了吧。
而他一进如意馆正堂,便见到正在作画的几位画师里,就有一位熟人,就过来想打个招呼。
谁知道把张画师吓晕过去了。
他摸摸鼻子,也觉得有点尴尬。
等太医提着箱子来了,他便嘱咐了两句好生为张画师看诊,又暗示张画师皇上已经不追究当日的事了,这才离开。
待他路过张画师桌前,不由脚步一顿。
宫中画师作画,都不会是一版就成。
比如张画师应皇后之命做的赏牡丹图,便是要画数十张牡丹,数十张人物,甚至数十张亭台花木的结构,最终将最好的成像糅杂到一起,成为一幅整作。
毕竟,后宫妃嫔都是女子,她们能接受等,但绝不接受画师将她们画的不够美!
辛泓承的目光落在一个墨色侧影上。
张画师作画数十年,最擅花鸟工笔,美人图倒是其次。不过是因为皇后带着未出阁的女儿家,才选了他这位年老的画师来画人像。
但辛泓承却被他几笔勾勒的一个侧影所吸引。
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数笔,却是衣裙当风,飘然若仙,那侧影朦胧,分明就是当时他一回头,看到霞影纱后黛玉的样子。
如意馆的画师,此刻都围在张画师的榻前表示关怀,许多还暗戳戳伸出了自己的手腕,想借着来之不易的御前太医给自己也摸一摸。
留在堂上的无非是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
辛泓承伸出手,将这张雪浪纸轻轻一卷,收在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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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论婚事
因怕时间久了, 画纸生了折痕, 辛泓承索性连画也不找了,直接离开了如意馆。
回到文德宫, 便将袖中的画取出, 静静看了片刻, 然后命白毛按照画的大小,取了个紫檀匣子来轻轻放进去。
白毛稳重口紧, 见了这幅画上女子侧影, 一点异样都不露。
主子吩咐的事情,她们要好好做,主子不说的事情, 她们就是聋子瞎子。
辛泓承想了想:“回头去内务府要一块这样大小的玻璃, 将画护在下头, 免得碰坏了。”
“是,奴婢马上就去办。”
白毛忙找了量衣服的尺寸,细细的量了檀木匣子里的长宽。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画中女子上。
真美。
白毛忽然就想起哭着回来的清波,哭诉着自己办的蠢事时, 忽然又冒出来了一句:“不过那位林姑娘生的真好看啊。”然后想了想自己办的不好看的事儿,又开始哭了。
白毛量完了尺寸, 便顶着烈日往内务府去了。
辛泓承扣上紫檀木匣子, 将它藏在书房博古架的累累书籍后面。
他垂下眼眸。
宫里波诡云谲, 他的未来实则是层层迷雾步步凶险。难道真要为了自己那一日的怦然心动,将林姑娘也拖到这个境地来?
辛泓承想起荣国府现在那位“史太君”的托付。
这是林家最后的血脉,她不求黛玉富贵, 只求保住林黛玉的平安。可偏生宫里,是最不缺富贵,却是最缺平安喜乐的地方。
辛泓承压住心底的不甘、倾慕、畏惧以及顾虑。
辗转犹豫是最没用的事情,就一步步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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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内。
贾敏正与鸳鸯在闲谈,念着在宫里的女儿。
“皇后少留官宦女儿在宫里,如今这一留玉儿就是四五日,我还有些不安心。”
鸳鸯笑道:“老太太别急。昨儿范大人不是传信儿出来了吗?皇后娘娘是喜欢咱们姑娘呢。”
贾敏点头:“也罢了,这也是难得的体面。倒是四殿下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惹恼了皇上?听说连建安伯都挨了打。这几日宫外都传开了,徐家和周家,面上不露,只怕私下里都高兴坏了。”
四皇子虽为正嫡,但母亲早亡,母家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他能依靠的唯有皇上的看重。
若是皇上恼了厌了四皇子,那他就再也没法翻身了。
鸳鸯摇摇头:“范大人只说了无妨的。老太太,皇上连林家财产这样的隐秘事情都肯交给四皇子,那便是与别的儿子截然不同的看重。估计这次责罚,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两个人还没讨论完,只听外头一阵笑音。
“老祖宗。”凤姐儿一贯如此,人没到清脆的笑语先到了。
半月前她忙完秦可卿的婚事后,利利索索交了东府的权,完整的回到了荣国府,再不用两边跑了。
为了做人情做完整,她还难得跟尤氏说了几句体贴的话:“我原本以为你们这边主子少,万事简单,往日还笑话过你是个胡乱心软没有手腕的,可自己进来管了两个月家才知道,真是乱的一锅粥似的。可也是难为你。”
这话把尤氏说的眼泪都下来了。
宁国府一脉人口单薄,但乱子一点都不少。
老太爷贾敬一味修道做神仙,连家门都不进,将爵位直接给了儿子贾珍。而贾珍上无父母管束,本人又荒淫无度,于是在下连带着儿子贾蓉也越发胡闹起来。
尤氏一来作为贾珍继室,贾珍不怎么给她体面,二来贾蓉也不是她亲子,她本人也没有子嗣傍身,娘家更是只会打秋风拖后腿,叫她如何硬着手腕管家呢?
别说她在宁国府了,就算是荣国府内,贾敏坐着老太太的位置,还不能一撮而就。
尤氏拉着王熙凤的手很哭了一阵子,然后也推心置腹:“凤丫头,我比你大几岁,也要告诉你。趁着你如今你还年轻,快些有个儿子吧。”
王熙凤一惊。
她在妯娌之间素来是最得意的:李纨丧夫,守着个儿子如枯木死灰一样过日子,尤氏看着是宁国府当家人,却一句话也劝不得贾珍,忍耐着度日。唯有自己,能拿捏住贾琏,过得风生水起。就算几年没有儿子,贾琏也不敢真的提纳妾的事情,不过是背后嘀咕两句罢了。
可竟然连尤氏都觉得自己不稳当吗?
她不由想起贾母收了管家权后,一日问她的话:“你也不想想,这几年你咋咋呼呼厉害的不得了,都厉害了些什么?”
不过凤姐儿这倒是想岔了,贾敏并不在乎贾家子嗣,只是指点王熙凤不必为王夫人做马前卒。
但阴差阳错之下,意识到自己地位不稳的凤姐儿,现在倒是真的在贾敏跟前儿乖巧办事起来。
贾敏觉得很好用。
论起办事来,贾敏觉得,自己刚出阁的那几年,甚至都不如王熙凤。
凤姐儿难得泼辣,不似年轻小姐们新媳妇们一般,只顾着脸面。要脸面,有时候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打肿脸充胖子,被下面人辖制住了也是有的。
可王熙凤不是这种人,谁跟她耍不要脸的那一套,她挽挽袖子就能把对方脸抽掉!
“老祖宗。”凤姐儿笑语声传进来:“您快看看这稀罕物好不好,这可是我从舅太太家里磨过来的。”
她说的舅太太,就是王子腾家。虽然是她亲二叔,但她现在已经非常乖觉的都从贾家论起了。
贾敏就去看,只见平儿丰儿两人一同捧着一副水玉凉簟,光泽温润,蕴着别样的清凉。
凤姐儿笑道:“这是送林妹妹的。林妹妹每年苦夏,身子单弱了些又不能多多用冰,这水玉凉簟最合适不过了。”
还不等贾敏说话,她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我也知道,老祖宗那里什么好的没有,连整面都贴了玉片的贵妃榻也是有几个的。我这不过取个新鲜罢了。老祖宗,听说今年茜香国女国王很是进了些稀罕的物件儿呢。”
“还有一种大红汗巾子,夏天系着,肌骨生香再不生汗渍的,偏生只进了宫门和几个有脸面的王府家。”
“那我是弄不来啦,只好拿这个送妹妹,当做迎她回来的贺礼。”
鸳鸯听着,就记起书里那出了名的蒋玉函跟贾宝玉交换红汗巾事件。不过现在可怜的贾宝玉已经入宫受磋磨去了,估计是没空跟戏子耳鬓厮磨了。
贾敏收下:“你有心了。”
她不曾掩饰自己对女儿别样的好,尤其黛玉入府以来,更是有好的就往黛玉的屋子里塞。
要是为了装成真的老太太,连女儿都只能私下里照拂,那何苦来这一遭。
所以府里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对林姑娘如今真是疼爱逾盛。
下人们自然不敢问着老太太为什么,只是各有各的猜测:宝二爷入宫,老太太身边只有林姑娘一个;林姑老爷去了,老太太自然格外心疼等等,甚至还有那比较消息通灵,悄悄告诉众人,林家的钱都由荣国府的船运走了,可不得对人家女儿好一些吗?
反正到了老封君这个位置,凡事都不需要她解释,自然有人为她寻出理由来。
横竖她只需要贾家上下,不能再轻慢黛玉。
这不,凤姐儿离得最近,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会子已经开始旗帜鲜明的表态了。
甭管老太太是为了什么,只要她做出格外疼林姑娘的样子,自己就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