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泓承松了口气:“那就好,总不好害了退休的老人家。”
范云义盯着他问道:“你不担心你自己吗?”
辛泓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门口王中匆匆忙忙跑进来。他跟了辛泓承许多年,知道说话不用瞒着范云义,所以直接道:“殿下,抓住了,确实是绿水。按着殿下的吩咐,没有惊动她,让她带走了那张画。”
“果然是她啊。”
白毛,绿水,红掌,清波。
他的四个宫女里,他完全信任的,只有白毛跟清波,其余两个,始终有些分辨不出。
只是再换了人,说不准还是钉子,倒是更陌生了。于是索性就将红掌和绿水都留了下来,一直防备着。
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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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宫。
辛泓承被宣进来的时候,只觉得气氛格外压抑。
太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按次序坐了,甄贵太妃居然也在,瑞王正站在她身后摇头晃脑,见了辛泓承进来还对他挤眉弄眼的打招呼。
此外便是明妃与二皇子,正恭敬的垂手而立。
皇上脸色阴沉,见了辛泓承进来,抢着道:“还不快跪了认错!以后若再犯,朕绝不饶你!”
太上皇虽然年老,眼睛却仍如鹰隼一般锋利明亮。他伸手叩了叩桌面:“行了,你就别明着骂暗着护了。你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一碗水端不平,略有些偏心,可也不能直接将水碗打翻了。”
皇上脸色就转为涨红:“父皇……”
太上皇语气严肃:“前几日,就在朕宫里,原儿犯了跟今日承儿一样的错。那时候你是怎么处置的?当即断了原儿与甄家结亲之事,将徐家姑娘指给了她。怎么今日就成了,认错就算了呢?你跟朕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当众受太上皇诘问,连忙起身:“父皇,儿子自知因承儿年幼失母,又是嫡子,便一贯对他更上心些。可今日之事,承儿跟原儿的性质确实不同。承儿不过是年少慕艾,与林家姑娘实则连话也未曾说过,何况别的。但原儿却是与徐氏女私定终身,暗中通信,哪里能一样呢?”
太上皇努力压住火气:毕竟现在眼前这个儿子不再是循王,而是九五之尊。当着他的妾室儿子们,肯定是要给他留皇帝体面的。
可一看他到现在还这样偏心,太上皇只觉得火都烧到眉毛,马上就要烧到脑子了!
这也就是太上皇年纪大了修身养性,往前倒退十年二十年,他估计现在就要挽袖子抽皇上了。
明妃本来在旁影子似的站着,此时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边哀哀哭泣边对太上皇道:“老圣人,皇上说的对,四皇子跟原儿不同,年少慕艾算不得什么大错。
只是臣妾自打原儿犯错,一心自省。偶然得知了四皇子的心思后便心惊肉跳,唯恐他做出跟原儿一样的错事,所以才想着早早告知老圣人和皇上,劝四皇子回头,免得重蹈原儿覆辙。毕竟……毕竟林姑娘每隔两个月都要进宫一回,又住在凤仪宫,四皇子来往凤仪宫又方便……”
皇上遽然变色:“贱妇!还不住口!朕跟父皇说话,你一个小小妃嫔也敢开口!”
皇后也气的发抖:“明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玉……林姑娘在本宫那里好好地,从来一步都不多走,是最规矩不过的孩子!”
辛泓承跪在地上,看地毯上吉祥福寿的花纹:果然是明妃的做派,每次都做出一种为人好的态度来,将人坑死。
太上皇见此,将桌上的画像拍了拍:“先扮作小太监私见,再从如意馆拿走人家姑娘的画像私藏。朕看你的妃子说的没错,若不防患于未然,不知他还要做出什么荒唐孟浪之事!”
辛泓承忙叩首:“皇爷爷恕罪。”
明妃被皇上斥骂后伏在地上,眼泪无声的落在地毯里。
她没法回头了,今日后皇上一定会厌弃她。
况且她已经挖了个坑把四皇子推了进去,无论添不添上几铲子土,今日也都是撕破脸了,那还顾忌什么,一定要咬死辛泓承,也坏了他的婚事才行!
其实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她并不想自己出面。
从陶画师尹画师那里得了消息后,明妃去寻过贵妃,原想挑唆她出头,谁知贵妃忽然对她变了脸色:“明妃!我告诉你,往日我愿意跟你联手去给皇后使绊子,只是因为我看不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坐着皇后的位置对我颐指气使!”
“但这不代表我看得上你这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往日你儿子挑唆我儿子的账我还没与你算,今日你还敢来撩拨我!想让我跟我儿与四皇子对上,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是吧!我告诉你,你做梦!”
“好,你不是特意将这个消息送给我吗?我这就去告诉皇上!咱们皇上的偏心你比我明白吧,这件事他一定会替他最疼爱的嫡子抹平,你跟你儿子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拼着便宜了四皇子,也不便宜你这个到处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的祸害!”
明妃不想贵妃居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因怕贵妃坏事,情急之下,只得立即求见太上皇。
正巧太上皇正优哉游哉带着皇太后和甄贵太妃钓鱼呢。一听此事,鱼竿也不要了,当即带着明妃母子到了皇上的明正宫。
皇上也震惊:辛泓承扮小太监之事他是知道的,可他真不知道辛泓承还藏了人家姑娘一张画像,如今就成了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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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屋内哭的哭,跪的跪,磕头的磕头。
太上皇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平素也最烦这些家长里短之事。
因此此时理都不理皇上,直接转头问皇太后:“你见过那个林家小姑娘,人如何?”
太后言简意赅:“是个好孩子。”
太上皇点头:“那朕就做主了,来日将她赐婚给承儿做正妃。”
此话一出,如惊雷一般落在所有人头上。
明妃母子心中大石落地,眼里一时只有跪在地上深深垂头脊背略微发颤的辛泓承。
报复的快意充盈了辛泓原的内心。
太上皇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圣旨未下前传出去一个字,朕绝不放过!”
正如二皇子跟徐莹之事,皇室私下如何处置是一回事,但表面的体统面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太后适时起身,对众人道:“各自散了吧,太上皇与皇上想必还有话要说。”
众人告退。
皇后亲手扶了一把辛泓承,心疼道:“承儿,走,先去母后那里。”出了门后狠狠剜了明妃一眼。
二皇子却依然谦顺:“恭送母后。”
然后才开口叫住辛泓承:“四弟。”
辛泓承回头。
二皇子带着笑,举起了一只手,手心面对辛泓承,五根手指分明:“四弟啊,距离赏花宴,才过了五天。”
一报还一报,他终于将辛泓承加诸他身上的痛苦,尽数还了回去。
用了不过五天的时间。
辛泓承走到他面前,忽然高高举起了手。
杨皇后惊呼:“承儿!”
太后甄贵太妃和瑞王也忍不住驻足,看着这一对兄弟。
二皇子瞳孔一缩,人却不闪不避:“四弟要动手吗?”
太上皇和皇上还在里面密谈,这会子辛泓承要是当众动手打了兄长,后果不堪设想。
辛泓承高高扬起的手拍在二皇子举起的手掌上。
二皇子一怔。
“动手?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跟二哥击个掌罢了。”辛泓承收回手,忽然一笑:“二哥,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橙子扬手。
二皇子os:你要打我?
小橙子:不,不,就是击个掌,二哥真是牺牲自己成全我的活雷锋,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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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中午加更~
第52章 鬼神事
明正宫内。
皇上耐着性子等众人退去后, 就迫不及待道:“父皇, 承儿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太上皇猛然一拍桌子, 用力之大连桌上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都跳了一下。
内殿服侍的人早都退了出去,只剩太上皇和皇上父子俩。
“作为皇帝,你一罪两罚有伤帝统, 而作为父亲,如此偏颇袒护其中一个儿子, 更是大错特错。”
皇上不敢驳回, 只心道:当日废太子还在的时候, 您的偏心也是有目共睹。
太上皇盯着皇上:“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儿,承儿的婚事,朕也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你倒是替他打的好算盘, 不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再比对他兄长们的妻室,岂不是昭告天下你有将承儿立为太子之心?”
皇上轻声道:“父皇知道的,朕本来就有这个心思。”
太上皇思及往事, 长叹一口气:“朕明白你的心意, 看重自己亲手教养大的嫡子, 朝臣们也常进言说早立国本。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这样一门心思捧出来的太子,难免失于安乐骄纵——都不必他争什么,你这做父亲的就替他打压别的儿子,他何必再谨慎勤勉。”
“本朝立太子虽也看重嫡长,但更重贤。他若是无用, 你将他捧到太子之位上,也是坐不住的!”
太上皇指了旁边桌上堆着的书画:“你还费尽心思为他在京中寻助力,非要给他娶一个手握实权重臣之女。可你也想想,他生母母家已然是手握兵权的重臣!我朝水军本就只有三支,如今有两支都捏在昌远侯父子手里,那是他的外祖父和亲舅舅!”
“何况朕冷眼瞧着,你现今的皇后待他也好,本人又无子嗣,自然只靠着承儿。杨家亦是手握西北兵权的封疆大吏,皇后的父亲,先后任过甘肃总兵、宁夏总兵、大同总兵等好几处要职,整个西北军都快成了杨家军了。”
太上皇严肃道:“就这样,你居然还嫌不够?还要让承儿与文臣中执牛耳的几人有所姻亲联络?”
皇上气势弱了些:“父皇,钟家毕竟远在千里之外,而杨家,到底跟承儿无关。我只是觉得,贵妃明妃的母家都紧着上京,可怜承儿孤零零的一个罢了。”
太上皇冷笑一声:“朕也算是知道什么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你疼他所以就觉得他可怜!可你也好好想想,到底是实权重要,还是距离重要!便是周家徐家全族人口都堆在京城里,又有什么得用的人没有?!说白了,争这把龙椅,难道人多就有用?”
皇上不语。
其实太上皇说的道理他也明白,昌远侯府除了不在京中之外,旁的比周家徐家都强出许多。所以他给辛泓承挑正妃的时候,目光都集中在文臣身上,并没有再打武将的主意。
太上皇强势,皇上就想替儿子拉拢下文臣,将来立嗣之事,也好有人在朝上为四皇子说话。
如今看来,太上皇是铁了心不同意了。
是了,自己这位父皇吃过早立太子的亏,所以打定主意要平衡各位皇子之间的势力,想要以争太子之位,作为磨刀石,试验试验几位孙子的本事。想来是不会让辛泓承平稳的就坐上太子之位。
皇上与太上皇各怀心思,彼此静默了半晌。
“父皇。”皇上声音里带了为难:“林氏女年龄尚幼,且还在孝期呢……”
太上皇眼皮一抬,淡淡道:“那又如何,承儿年纪也还小,刚过了十五岁,急着成婚做什么?朕记得你定下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十七了。现在他上面还有两位哥哥,办完他兄长的婚事,再打算他的,也就两年过去了,时间算着正好。”
皇上脸色微变。
其实方才领悟到太上皇之意后,皇上就绝了要为辛泓承娶秦太傅或者贺尚书家姑娘的主意。
但仍然不想结林家这门亲。
倒不是宣合帝对黛玉本人有什么意见,相反,他是见过黛玉的,也觉得此女才貌出众,十分出挑。
但有一点宣合帝不能接受,她尚在孝期,不能尽快成婚。
本朝规矩,皇子们在文德宫居住,成婚前都在上书房读书,大婚后才能领了差事在外行走。
待日后分封了王府,才会搬到宫外去居住。
皇上现今将四位皇子的婚事一并挑起来,为的便是辛泓承不在这上头落人一步。
不然大皇子二皇子都上朝参政了,辛泓承还在上书房背书呢,白耽误两年功夫。
太上皇目光锐利,仿佛看透了皇上在想什么。
他直接道:“承儿性情有些跳脱,行事也不够周全。很该晚些成婚,再磨砺磨砺性情后,方可上朝领差。这两年的功夫,就当朕考察他了。”
话已至此,皇上只得点头:毕竟太上皇这不是在跟自己商量,只是在通知自己。
这两年,也算是太上皇对辛泓承的考察期。
要是自己再反对下去,真惹恼了太上皇,估计辛泓承连考察期也凉了。
“父皇圣明,儿子谨遵圣旨。”
太上皇见皇上恭顺起来,气也就平了许多,语气里带了点怀念:“况且这林家小姑娘也配得起承儿。朕还记得,当年她父亲被点为探花时的情形,当真是抱玉握珠,殚见洽闻,在金銮殿上也对答如流,不见怯色。朕当日就说,其才具学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登阁拜相。所以后来将巡盐御史交给他做,可惜,偏生病逝在任上。”
皇上想起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林家私库,也心生恻然,点点头道:“父皇说的是,儿子后来命户部查过盐务上历年的账,倒是以林如海在时那几年,最为清明。儿子前些日子看治水论,想起黄河连年泛滥,偏生河道上贪污之风屡禁不止,还曾经惋惜,若林如海还活着,倒是可担此重任,为肱股之臣。”
太上皇就瞥了他一眼:“哼。若林如海还活着,朕今日也不叫林氏女给承儿做正妃。”
言下之意,你的嫡子不要想走岳父的裙带路线,好好自己奋斗吧。
皇上被堵得心口窝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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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
杨皇后恰如五天前的张老画师,手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