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杨皇后的时候,便有宗亲或者妃嫔的亲眷欺她无宠且率直,说话又不防头。于是常捏了杨皇后言辞不当的只言片语就回去宣扬嘲笑,虽不敢当面不敬,但多少也有风言风语传进来。所以杨皇后这些年做皇后真的是颇为憋屈不痛快。
如今换了这位更年轻的太子妃,等着奉承的人虽多,但等着看热闹引风吹火的人也不少。
只是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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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京中勋贵就知道了上头的意思。
两日后,京兆尹孔大人亲自牵着一头白鹿恭恭敬敬送入宫内,同时奉上贺表一张。
从各方面阐述了,因皇上仁厚爱民,执政清明等无数英明神武的言行举止,感动了上苍,特意在京城东郊外赐下纯白神鹿一只。
该神鹿由朴实村民发现,诚惶诚恐汇报官府,京兆尹并五城兵马司的首领们齐齐出动,请回神鹿,送入宫中。
宣合帝龙颜大悦,甚至伸出自己的龙爪,亲自接过缰绳,一路从明正宫又牵到了太上皇的宁寿宫。
两位皇帝陛下都甚是满意,着钦天监夜观星象。
钦天监正史次日面圣启奏:神鹿现于京城东郊,正对东宫太子,可见太上皇皇上圣明,使得国本归正,才得天降祥瑞。
皇上更是圣心欢愉,亲自挥笔写了一篇《神鹿赋》,一时京中鹿肉肉脯都跟着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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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私下与辛泓承笑道:“这就是你那以毒攻毒的法子?”
辛泓承点头:“既然他们那么爱信神神鬼鬼的天相,命格,我就还他们一个。”
黛玉见无人在侧,就悄声问:“这是昌远侯府准备的?”
辛泓承眨眨眼,全是纯良:“哎?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京兆尹孔大人不是回禀了吗,那神鹿是一位淳朴善良的劳动人民,在耕作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黛玉忍不住拿手指戳了他两下:“你又做这些事了!我瞧得出,旁人就瞧不出?”
辛泓承被她戳的浑身发痒,便反手将她揽在怀里道:“皇祖父和父皇看不出,旁人也就会当自己没长眼。等晚上我回来,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叫皇帝的新衣。”
黛玉就推他:“你也知道这不是晚上?那别拉拉扯扯的——母后还病着呢,若我衣衫钗环乱一点,真是不必见人了。”
辛泓承从善如流放手,嘀咕了一声:“有时候我也羡慕大哥他们,过不了几个月就能搬出去住。在王府里,可是完全自己当家做主了,省的行动就有人盯着。”
随后才正色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压力也大,我要不在册封礼前这么做,将来你接手宫务,掌着凤印,自然也要见诸位诰命们。里外里若听见些阴阴阳阳的话,岂不是白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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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九月,京中渐渐凉爽了起来。
秋蝉鸣于树,草虫鸣于野。
黛玉回来的路上见园子里的石榴花都开败了,就站住看。正巧周眀薇从太医院而来:“别看啦,小心掉下只毛毛虫来。”然后又对黛玉道:“这石榴花只为了看花,是不结果的,你看了残花怕不是又要伤感?不如去看御花园里的两株大石榴树,已经结了红彤彤的果子,嘟噜噜的趁着绿叶很可爱。”
说起嘟噜噜,黛玉就想起放在荣国府养着的牡丹,也有些想念。
周眀薇笑嘻嘻:“没事,正好给史太君做个伴了,老年人养猫狗跟养孙儿似的。”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回走,进入清华堂,周眀薇见宫人来往如织,地上也堆了许多箱笼,就问道:“等册封礼后,你们就要搬到重华宫去了?”
黛玉点头:“其实这里我也没住两天,几乎都住在凤仪宫了。”
周眀薇拉着她的手:“多少人都说你运气好,从四皇子妃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妃,听得我都生气。你这新婚不足一月,都遇到多少波澜坎坷了?不是疯了的叔伯兄弟,就是疯了的嫂子。”
黛玉带笑替徐莹说了句公道话:“二嫂还没疯,起码没彻底疯。”
周眀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像哄小孩一样摩挲着她的后背:“好可怜的孩子,还天天要带着笑呢。”
一句话倒是惹得黛玉险些落泪。
绷久了的人,最受不住旁人这样娇惯的哄劝。
当着辛泓承,黛玉实在是不忍落泪——他已经忙得连睡觉时都嘟囔朝上的事儿,更是为给自己洗清恶意中伤的命格之说费劲心神。
黛玉总想着笑给他看看。
可她真的也是累了。
杨皇后生死不明的那几天,她时时刻刻守在床前,听着床上轻微的呼吸声,一点点响动都令她心惊肉跳;再后来她是天煞孤星的流言蜚语传开,好些个宫人或躲避或探究的态度,都像针似的刺人。
虽说辛泓承也陷在流言里,可人人知道四殿下脾气大,不好惹,对他依旧是低眉顺眼。可黛玉不同,人总有些欺生的劣根性在,又仗着四皇子妃是新媳妇,要自尊自重,轻易不能动怒,难免就放肆了些。
墨染给两人送上两碗奶汁鱼片羹,白嫩的鱼片下面还卧着一团晶莹的绿豆粉丝。因给太后请安起得早,黛玉早起用不下什么,于是墨染便总记得给她备一份早膳似的点心。
“周太医在,屋里便不用留人了吧。”墨染跟周眀薇也很熟,笑语都是轻松。
“别留人了,我们两个自己说说话就行了。”
墨染福了福,打趣道:“是,周大人。”然后才退出去和小萝两个盯着宫人收拾东西。
黛玉轻轻咬了一口鱼片,只觉得入口即化似的嫩滑。不由想起荣国府里,母亲叫人给自己做的鱼面来,上头也是铺着这样最新鲜的鱼肉。
“明姐姐,看着这鱼我就想着,人活着也是这样,看着一碗白生生的鱼片,却不知道哪一口就是有刺的,扎的人流血不说,还不一定能吐得出。”
周明薇点头:“是啊,谁吃一辈子白饭里面不掺沙子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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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故人安
秋高气爽的九月初六, 行太子与太子妃册封礼。
等晚上黛玉终于能好好坐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简直连钗环都不想摘就直接睡过去。
这一日的礼仪她早已练熟, 也有女官引导。
起初她还忐忑不安, 后来就麻木了——不管是奉先殿参礼, 宝华殿祭神, 还是拜谒宗庙祭拜各位逝去的列祖列宗, 以及去宁寿宫寿安宫面见鲜活的两位祖宗,主要内容都是一样的, 就是跪了又起, 起了又跪,起起伏伏一整天。
太子妃的朝冠又重, 但凡叩首过后,若没有两个女官扶着,是很难自己优雅从容站起来的。
这一日过去,黛玉只觉得头都不像自己的了。
墨染带着宫人早就备好了热水伺候沐浴,水汽袅袅,宫人忙将黛玉褪下来的衣物拿到外面去:“这珊瑚色最娇嫩了, 热气熏两次就穿不得了。”
小萝从一只玻璃缠丝小瓶中倒出一点面油轻轻涂在黛玉面上:“周太医送来的, 说今日娘娘上了浓妆,不能单用胰子和澡豆清洗。”
黛玉听了,哪怕是疲乏至极也忍不住笑了笑:“周姐姐进了太医院, 旁的都不管, 倒是将各种养颜驻颜的方子先寻了做起来。听说后宫里许多娘娘都望眼欲穿。”
小萝笑嘻嘻:“可不嘛, 谁不想青春长驻,容颜不老?周太医现在可是炙手可热。”
一时沐浴完毕,黛玉实在也撑不住再敷全身的珍珠粉等繁琐流程, 直接披上一身姜红色的寝衣,就出来坐在镜前擦头发。
辛泓承也刚将脸洗过,重新梳了一遍头发。见黛玉出来,就道:“你早点睡,我往明正宫去一趟,应当回来不早,不用等我。”
黛玉下意识看了看时辰钟:这个时辰还出门?
辛泓承点头:“典仪上给父皇行礼是一回事,可私下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典丹墀上,是君臣之礼。
私下里才是父子之情。
册封太子,也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黛玉见他神色难掩疲倦,却还要强撑着去跟皇上请安。就朝后伸手,辛泓承上前握住她的手,从镜子里与她对视:“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去陪母后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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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合帝见了儿子也有些意外:“这一天折腾下来,你不早歇着,怎么又来了朕这里。”
辛泓承二话不说,先跪下干脆利落的给皇上三叩首:“谢谢爹。”
皇上眼圈就有点发红。
昔年在王府时,没这么些规矩,辛泓承有时候就直接称呼爹娘,尤其是犯了错挨罚的时候,更是哭爹喊娘的。
进了宫才都是规规矩矩的父皇。
皇上对辛泓承,与太上皇对废太子不同。
太上皇当年,是直接将襁褓婴儿立为太子,从一开始就是先君臣,后父子。并且恨不得儿子从三岁起就能济世康民,伟有成烈,卓尔不群,将来能将国家治理的远超汉唐。
这样的一串高标准严要求砸下来,再好的孩子也得黯然失色,压力山大,精神不崩溃都是神人。
而皇上却不同,从他出生,嫡兄就已经是太子了,长大的过程中,又眼见到几个有野心跟太子争驰的兄弟,很早就凉的彻彻底底,更是浇灭了他的野心。所以皇上四十年来,一直是兢兢业业地争取做个出色的王爷和辅臣。
因而看待儿子,就是儿子,怎么看怎么好。
见皇上眼圈红了,辛泓承和旁边侍立的秦戊一瞬间心有灵犀,知道皇上一准又要例行怀念孝义皇后了。
果然皇上拉着儿子,叫他给母亲的画像磕头行礼。
两人入座后,皇上就道:“既然杨氏自己不肯做皇后了,那朕就成全她。来日只将你母亲的画像挂到凤仪宫去。”
辛泓承沉默不语,皇上反倒奇怪:“原本朕一提这件事,你总会替杨氏辩解,今日怎么不说话?”
“儿子说了多次,母后是因自惭病体沉疴,无法担起皇后之位才自请退位的,父皇不信啊,总觉得母后是怨怼您,自绝夫妻恩情。那儿子就不解释了,日久见人心,父皇总会看到母后心意的。”
皇上冷笑一声:“什么心意?”
辛泓承又将嘴巴闭的像蚌壳一样,还是秦公公立刻有眼色的上前道:“皇上不知,皇后娘娘……”他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元慧仙师这几日,每天都要往宝华殿送几篇佛经供奉祝祷,大师说仙师是祈佑您福泽万年。”
皇上神色微动,问辛泓承道:“她能写字了?”
辛泓承点头:“母后还不能自己下地行走,上半身的知觉行动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母后还不能久坐,每日这几篇佛经,几乎就耗费一整天醒着的功夫呢。”
这回换了皇上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将人去宝华殿将她抄的经书,拿来给朕瞧瞧。”
等取了经书来,皇上见上面的字既大又凌乱,可见是运笔的人手难以自制的颤抖所致,心中便又是沉重又是酸涩:杨皇后亦是出身名门,虽然诗书不通,但一手小楷写的也是端端正正,如今却只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难为她了,她明日移宫,朕去看看她。”
辛泓承则略带心虚地低下头。
他跟黛玉很清楚,杨皇后这些佛经不过是抄来练字,送到宝华殿的主意都是他出的,什么给宣合帝祝祷更是邹女官绉的。
杨皇后对能搬去尚景宫,再不用见宣合帝,简直是欢欣鼓舞,估计要不是还认辛泓承这个儿子,连宣合帝姓什么,她都能一块忘了。
别说给他抄佛经祝祷了,根本提都没提过宣合帝。
估计也是不愿再见皇上的。
辛泓承面色沉痛道:“父皇,母后为人要强您也知道,她移宫之时必不愿父皇见到她不能行走,需要人搀扶上软轿的样子。您要不别去了。”
主要是怕杨皇后当场怼起皇上来,那还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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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杨皇后移宫。
皇上早有旨意,六宫妃嫔谁都不许去送皇后,只准了太子太子妃夫妇送行。
尚景宫不大,屋宇也不华丽。只有三间正房带着稍间是皇上登基那年新修过的,回廊连着的西厢房和对侧倒座都已经颇为陈旧,难以住人,好在杨皇后也只带了几个人过来,邹女官等住在东厢房也住的开。
箱笼便都搁在了倒座和西厢房内。
尚景宫的正房也只是普通的粉墙灰瓦,跟宫里的气派恢弘的红墙绿瓦格格不入。院子也不大,只种了些寻常的芭蕉、杏树,还搭了一个葡萄架子,珍贵的花卉一点也无。
辛泓承打量了一番,对杨皇后道:“母后先将就住着,我会慢慢劝父皇的。”
杨皇后自请退居,皇上龙脸上过不去,也不许人好好修缮尚景宫。只道从前退位的皇后住的,杨皇后自然也住得。
杨皇后摇头:“不用了,挺好的。西北那边房舍差不多就是这样,我都是住惯了的。”
说起西北,杨皇后就带笑:“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到了这个季节,家里就开始忙着贮藏青菜,等到了冬天,一碟子水灵灵的凉拌小黄瓜跟金子一样贵。这样的洞子货少见,各家摆年宴,都不看酒肉,只看谁家的绿色多,就知道谁家过得阔气。”
辛泓承听杨皇后提起西北来,就笑道:“母后一说,我倒想起一事。昨日从吏部文书上看到,直隶府的中军守备刚升了甘肃总兵,听说是直隶总督上的折子呢,不知是不是母后家的亲戚?”
直隶总督如今乃杨皇后的长兄担任,他作为封疆大吏,每年有向朝廷推升两位官员的名额,能占用他一个名额的,肯定不是亲戚就是亲信。
杨皇后一怔,随即有些激动问道:“原中军守备?是不是姓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