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泓玑:……
“四哥,四嫂知道吗?到底是嫂子的表哥,她不会怪我吧。”
辛泓承摇头,五皇子还没来及放心,辛泓承就道:“你四嫂不知道呢,和亲的是她从前朝夕相处的姊妹,她心里怎么能好受?偏生父皇还将和亲之女进宫封郡主之事交给了她来办,她这几日心里打紧的不自在,我都不敢招她。”
辛泓玑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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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近两年,再次见到甄然的时候,黛玉有点恍惚。
曾经的甄然,美貌中带着一种孤寒,拥有似乎世人都不配与她说话似的傲气。可如今,整个人却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沉寂,像是失魂少魄一样。
黛玉不免心惊。
甄然行礼见过她:“太子妃娘娘,听闻今日贾家三姑娘也要进宫,只等两位圣人看过,若无差池就该册封郡主了是不是?”
黛玉点头。
甄然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微笑:“太子妃娘娘怪我吗?本该是我,不该是你的表妹。”
黛玉见她说话仍然是从前脾气,便索性也开诚布公:“就算不是探春,是个旁的姑娘,我也觉得不平。”
明明是南安郡王和甄应奇大意麻痹,才会落入敌人彀中,可承担后果的却是旁的无辜女子。
甄然看了看她,忽然另起了话头:“父亲那边一出事,家人便将我往京城送,因而我几乎是随着战报一起进京的。此番尘埃落定,我自然要进宫来谢过甄贵太妃替我操持这一场。”
她反手摘下头上一根钗:“这是今日刚入宫的时候,太后娘娘着人送来的。是咱们三人当时赏花宴上一起串的珠钗。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雄鹿雄鹰了。”
黛玉认真看着她,觉得她简直变了个人似的陌生。
墨染走过来轻声道:“贾三姑娘已经到了明正宫外侯着,太子着人来请您也过去。”
谁知甄然竟然也跟着起身:“身受天恩,我也该往明正宫去向皇上谢恩。”
墨染讶然道:“甄姑娘,无诏不得面圣,您……”
甄然看向黛玉:“你放心,一切后果我自己担着。”
黛玉往内室去换衣裳,外面小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甄然,生怕她在重华宫搞出什么事来。
墨染也悄声道:“娘娘,这甄姑娘怎么是这样不管不顾的脾性,叫人看着心里害怕发寒。”
黛玉压住心底的不安,总觉得今日会出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坚持面圣的甄然,跪地给太上皇等人请过安后,并未起身,反而直接叩首道:“臣女愿为和亲人选,嫁与东夷国为王妃。”
甄贵太妃失手砸了茶盅。
今日太后并不曾来,贵太妃求着太上皇跟了来,就是为了再敲定此事——恐她不在,贾探春这姑娘反水。
谁知探春规规矩矩的,一副认命的表情,倒是甄然来了这么一出。
“然儿!你是不是病糊涂了!”甄贵太妃转头对太上皇勉强笑道:“然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想必是忧心她父亲陷在东夷国,所以口不择言,您别跟她这样的孩子计较。”
甄然挺起腰杆,跪的笔直,目光毫不回避望向甄贵太妃:“娘娘既然也觉得臣女有孝心,何不成全了臣女这份孝心,将我送去和亲,换了父亲回朝。”
甄贵太妃气的手指发抖。
甄然出生时,她早已入宫瑞王爷都生了,于是对这个母家女孩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此次肯出手,绝大部分都是同姓甄的缘故,谁料到她千辛万苦的为甄然筹谋,甄然却反手就把她的台子拆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给她挖坑。
太上皇的目光从甄贵太妃漫到甄然身上,眉头紧蹙:真是一场闹剧。
屋中一片寂静。
还是皇上的声音打破了尴尬沉寂:“甄姑娘既有如此孝心,不如成全了她如何?”
第90章 女子心
新出炉的玉成郡主往各宫去拜见的时候, 诸妃嫔都难免错愕:这和亲的女子怎么又变成了甄家嫡女。
只是太子妃亲自陪着玉成郡主,众人也就都把疑问先放回肚子里,准备转头再聚众八卦, 面上只是如常的给了见面礼,然后笑赞了两句孝心感天动地之类干巴巴的话语。
唯有周菱,坐在周贵妃下首颇为诧异, 直接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甄然穿着一身茜红真丝织孔雀金鸾云纹翟衣, 华丽庄重如同戏文上走下来一般, 望着周菱:“那应该是谁?”
周菱语塞。
甄然已然自己答了:“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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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拜见完太上皇、皇上两层的后宫长辈,黛玉便将甄然引去重华宫:“你先去我那里稍坐片刻,太后娘娘发话, 着人将御花园旁的海山仙馆打扫出来你住两日。”
然而还没进重华宫,就在门口碰到了不请自来的徐莹,虽然她只带了一个小宫女站在那里,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徐莹对黛玉草草行了个礼, 含糊了一声:“太子妃好。”然后直奔甄然, 火力全开:“甄家姑娘,好久不见啊。听闻令尊打了败仗,如今还被关在东夷国做俘虏呢。”
甄然原本落后黛玉半步走, 此时宽大袖子中垂下的手就顺便扯了扯黛玉的衣裙,示意黛玉不必开口, 然后自己上前一步, 与徐莹面对面,声音清冷像是冰山上滚落下来的水珠:“彼此彼此,听闻自打明妃娘娘因谋害皇后之大罪废为庶人后,令尊徐御史的官位也变成了前徐御史。”
徐莹大怒:“不管我父亲官位如何变动,我都是堂堂慎郡王妃, 你不过是……”她说到这儿语塞起来。
甄然体贴地提醒她:“郡主。”算起来,两人现在还算是平级。
徐莹冷笑道:“这种和亲的郡主也算什么名牌上的人?我是皇子正妃,嫁的是龙子凤孙,你却要嫁去只能年年岁岁来磕头上贡的偏远小国!况且你这‘正妃’运道也好,听闻东夷国王原先就有正妻,不过降为了妾室。可位份能降,儿女却是塞不回去了——你倒是省心了,过去毫不费力,就儿女双全了。”
甄然点头:“这点好运道慎郡王妃应该也深有体会啊,过几个月刘侧妃诞下皇孙,你也毫不费力的就当母亲了。”
徐莹脸色白了。
甄然却轻飘飘继续道:“听闻刘侧妃出身官宦,家风持正,比之慎郡王妃更多得宫内长辈赞誉,这事儿我远在浙江时都听说了。今日虽未见刘侧妃真容,但只瞧着慎郡王妃,就知道此言不虚——谁跟你比恐怕都要强出不少。”
黛玉看着完全被碾压的徐莹:何苦来着,明明又吵不赢每次还总爱挑事。
谁知徐莹忽然转向了黛玉:“太子妃,难道你就看着外人欺负我不成?”
黛玉这几日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徐莹居然还敢主动来撩拨她,于是索性放下脸色来冷冷一笑:“慎郡王妃,这是哪里?这是重华宫门口。你若呆在文德宫,谁会上门寻你不成?玉成郡主奉圣旨留居宫中,只该拜见太娘娘,娘娘们,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徐莹不可置信:“咱们是正经的妯娌,你居然帮着她?”
黛玉蹙眉:“这话更好笑了,谁又是不正经的妯娌?”
徐莹杏目圆睁:“你!你虽是太子妃,可从亲戚上论,我还是你的嫂子!”
身后小萝早就按捺不住了,脆生生开口道:“慎郡王妃,若不念在妯娌之情上,单你方才给太子妃娘娘行礼荒疏,如今又你啊我的不分尊卑,就是罪过。而且您如今站在重华宫跟前不走,只怕一会儿王嬷嬷就要来寻您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个容长脸的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走过来,因为脸拉着,所以显得更长了。
她先跟诸人见礼:“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给玉成郡主请安。”然后转身面对徐莹福了福:“王妃,请您跟老奴回去吧。”
徐莹气的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说,只能甩了袖子就走。
甄然奇道:“她不怕你,竟怕一个嬷嬷?”
没了路障,两人就继续往重华宫内走,黛玉点头道:“我又不能废掉她正妃的位置,她自然不怕我。”
这位王嬷嬷,是太上皇亲口命太后挑给慎郡王妃的教引嬷嬷,说是要重新教导她宫规言行,很是打了徐莹的脸面。
徐莹去太后娘娘跟前哭诉,太后边拨着香炉边轻描淡写道:“虽说皇家没有正妃侧妃调换身份的先例,但诸王府废正妃,侧妃掌事的例子却有许多。”
徐莹听完就不哭了,乖乖领走王嬷嬷,从此更畏惧太后如虎,连带着对黛玉也躲着走。今日要不是听闻甄然入宫,她也不会冲到重华宫来。
她日子过得不好,不知该怨谁,就只能谁都怨恨。
差点成了二皇子妃的甄然,更是她憎恶的对象。
她将二皇子对她所有的冷淡,都归结于他想要娶甄然不得,因而听说甄然要去和亲,徐莹比谁都快活,立马冲来重华宫奚落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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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内,周眀薇正坐着喝茶,见了黛玉就道:“还好,三姑娘只是心绪波动比较大,没什么大不妥。喝了安神药已经在西侧殿歇着了。”
探春今日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当时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看着极为可怜。
皇上便命人将她送往重华宫,叫请个太医看看,又道贾家三姑娘亦有为国之心,等明日给些封赏再送出宫去。
黛玉便请了周眀薇来给探春瞧瞧。
甄然不等黛玉相让,就自己坐在桌前,开口也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黛玉颔首。
她与甄然见面寥寥,也说不上深知,但总觉得,甄然此次执意要去和亲,不会是为了一个“本该是甄家女儿去和亲。”
甄然转了转右手食指上一枚红宝珐琅戒指,轻声道:“我自然会跟你一一说明白。”她抬起头,眼睛望着黛玉,郑重其事:“只因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太子殿下成全。”
周眀薇见两人要深谈,原本起身想走,甄然反而道:“请周太医也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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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宫人鱼贯退了出去。
甄然先问黛玉:“太子妃娘娘,京中邸报是如何描述这次战败的?”
因是战败的不光彩事,邸报上也只寥寥几笔,黛玉不信甄然没亲眼看过,但还是复述了一遍。
甄然一字一顿冷道:“……东夷国攻入西夷皇城,诛杀西夷国皇室共两百七十六人,并我朝参军两人。参军两人,你瞧,他死在西夷国,竟然连名字都没有。”
黛玉在一团乱麻中抓住了线索。
甄然摘下自己手上的珐琅戒指,按了下一侧米粒大小的金属纽扣,戒指上的红宝石就弹开来,露出里面一张小像。
这样精巧的机括戒指,黛玉也有两个,跟西洋钟一样都是外国传进来的稀罕玩意儿。
以甄家之势,甄然有这样的戒指也不奇怪。
黛玉虽有却是从来不带的——宫廷里处处要谨慎,你的戒指能弹开,里面能藏东西,万一发生什么投毒案件岂不是说不清楚。
甄然戒指里只有一张小像,上面画了一个男子。小像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却如核舟微雕一般,画的惟妙惟肖,须发毕现: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手臂上站着一只鹰,横刀立马,英武非常。
甄然冰冷的目光,在触到男子画像时终于带了一点柔软之意。
“他叫韩韶,是我祖父出征时捡回来的孤儿,十三岁的时候就因武艺出众,做了我父亲的亲兵。”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十岁,哥哥胆子大,偷偷带着换了男装的我出门玩,他也只以为我是二房的小少爷,就认真替我牵着马。”
“我十一岁的时候,有官员给大伯父送了一只幼鹿,伯父见我喜欢就送了我。父亲见我很喜欢这只幼鹿,就恐丫鬟们照顾不好这鹿死了我难过,就在自己书房外面辟了一块地养着这鹿,让韩韶帮忙照看着,那时候他十六岁。”
“你不知道,那只雄鹿长大后生的漂亮极了,有那样威风凌凌的鹿角。”
“韩韶还带我看了他替父亲养的海东青,从前我只见过鹦鹉白鹤这样柔顺好看的鸟,从未见过目光凶冷,振翅时令人心惊胆颤的鹰。”
她的目光流露出黛玉从未见过的沉醉与欢喜。
“我喜欢雄鹿,喜欢雄鹰,也喜欢韩韶。”
像是最后一块拼图出现,黛玉终于将一切都联系起来。
彼时二皇子还能跟作为嫡子的辛泓承平分春色,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于是京中不知多少人想做二皇子妃,偏偏甄然作为内定的二皇子妃进宫走流程,却做出一副冷漠高傲之色来,恨不得落选才好。
“人人都道我是因做不成皇子妃而丢脸,所以才跟着父亲去任上,其实我心里只有称心如意的。”
“娘亲瞧出了我的心意,又见做皇子妃之事不成,便婉转跟父亲说了。父亲想了几日,便带着韩韶与我一同上任去了,他虽未明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答应了的,带着韩韶,无非是想让他攒攒军功,来日才能名正言顺的娶我。”
甄然目光中流露笑意:“那时候我觉得,上天待我真好。爹娘不会拿我联姻,反而成全我的心意,哪有女儿家有这样的福气。”
“这两年来,韩韶在军中也格外用心,慢慢升到了参将。”
“直到西夷国向朝廷求援,父亲就对我说:这是白送的功劳,他准备带韩韶一起往西夷国去。经此一事,他便会上书举荐,给韩韶谋一个正经官职,毕竟我也十六岁了,再不议亲就晚了。”
“谁知我在府中等啊等,却等来了父亲被俘,韩韶身亡的消息。”
然而黛玉细看着,甄然现在的神色却已不见多少沉痛,想来这一月余,该痛的早已痛过了,如今只剩下消沉与麻木。
怪不得此次入宫,她只觉得甄然失魂少魄一般。
甄然看着黛玉,甚至还笑得出来:“所以,太子妃,这次和亲只应该我去。东夷国提出和亲之事,这是上天赏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