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这次设宴给脸面,只能让别人当面不笑我们甄家,可谁背后肚皮里不笑话咱们家无用,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倒过来被煮熟的鸭子啄瞎了眼睛。”
甄贵太妃沉默,而甄二太太仍旧沉浸在自己吃了一巴掌的惊怕中。
海山仙馆地面上有薄薄一层灰尘,这也是甄然离去后,无人进来过的缘故。甄老夫人伸手抹去书桌上一抹尘埃:“唉,当初想让然儿嫁给二皇子,未必不是咱们家奋力一搏。这储君的站队,终究也是站错了。”
“原本想着,四皇子的母家可是钟家,跟咱们甄家的龃龉不消多说。原本怕的就是四皇子登临太子位,来日叫钟家反压着咱们府上。”
“如今看来,所有担忧都成了真。昨日私下我言语悄悄试探一二,太上皇竟也对这位新封的太子颇为满意,可见太子之位牢固。而钟家,呵呵,钟侯爷代替南安郡王和咱们甄家接手浙江水军事宜,去收拾这次的烂摊子,可不就是皇上在打咱们的脸,给太子铺路?”
这话甄二太太有了反应:她想起钟侯爷要去接被俘虏的甄应奇,就更加悲从中来。
有什么比自家倒霉更倒霉的,就是对头正好看见的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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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老夫人伸出手去,到底是年过八十的老人,指尖还是有些颤巍巍的。她伸手摸了摸甄二太太哭湿的鬓发:“唉,你别怨我方才打了你,实在是你这样闹下去,若是惊动了太医,惊动了太后娘娘,还不知传出什么闲话。”
“咱们家再经不起波折了。”脸面不是无穷无尽的,用一点少一点。
起码此次事端后,太上皇再偏心,几年内也不可能将边防重任再交给甄家。说到底太上皇是个要脸面的明君。
甄家实在经不起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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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与丫鬟一起架起甄二太太,用海山仙馆里甄然留下的胭脂水粉重新替她上妆。
甄二太太见女儿留下的物件,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但到底不敢再大放悲声,只木偶一样由着人摆布,将脸洗净重新妆点完毕。
海山仙馆未曾生火,呆久了便阴冷。
甄老夫人裹了裹身上的熊皮大氅,沉稳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说不出的颓唐:“罢了,事已至此蛰伏为上。哪怕不能保住泼天的富贵,也得保住一家子平安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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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家看清了现状,不再蹦跶不说,反而各种谦恭起来,连太后私下都说怪不得能做太上皇念念不忘的乳母,果然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然而这世上大概是能量守恒,有人聪明,就有人不聪明。
这位顶风而上的愚者就是贾珍。
贾珍以继室尤氏无子为由,有媒有聘大拜天地的迎娶了尤二姐。虽尤氏仍旧也住在宁国府里并未被休弃,但贾珍此举也已经称得上停妻再娶。
甚至还命下人直接称呼尤二姐也为奶奶,一应吃穿用度与尤氏平起平坐。
按理说,此事本是宁国府内宅之事。都在京城这片地界上,宁国府父子聚麀之诮的笑话也不是无人听闻,只是没人多嘴捅破罢了——毕竟民不告官不究,尤老娘跟尤二姐尤三姐都不曾说姐夫逼迫,只借口亲戚情分住在宁国府。
这说出来,倒成了家镇有情有义,帮扶岳家了。
可从前此事含糊着无所谓,现如今停妻再娶这样的礼仪错乱都闹了出来,实在是遮不住。贾珍又不似贾琏一般畏惧凤姐,只在小花枝巷偷偷地拜天地,统共几个人围观。贾珍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正经摆了几桌大酒,请了不少素日相好的纨绔来一同庆贺。
于是言官御史们就坐不住了,几位最近颇为清闲,觉得不能白拿朝廷俸禄的御史们,撸起袖子就写了几封弹章。
起初太上皇并没怎么当回事。毕竟太上皇是军伍出身,对私德上没有那么在意,对男人的风流也表示能够理解。
直到太后怒了。
她直接问太上皇道:“宁国府贾将军只以继室无子为由就停妻再娶,那本宫呢,作为皇太后一生无子,与其何异,太上皇是要废了臣妾吗?”
太上皇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
太后继续叹道:“您废了臣妾也事小,可天下人睁眼看着,乱了伦理纲纪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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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突发事
不常发怒的人发怒, 才是件可怕的事情。
太上皇因见了甄老夫人而近来格外软顿的心肠,顿时就被太后的怒火激的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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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论起生气来,皇上才是最生气的。
据知情人士透露, 贾珍在酒桌上口无遮拦, 拉着某亲戚(薛蟠)就说道:“这回的事儿也不是在我这才开天辟地第一桩——只看咱们当今圣上,继后无子现在不也命其退居尚景宫了吗。”
皇上在贾珍嘴里, 直接成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上梁, 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私下对着儿子咆哮:“什么混账东西, 还敢拿着朕说话!语涉天子哪有一点做臣子的本分!”
辛泓承在下面站着, 看着自己亲爹简直要喷火了, 于是便把心底的公道之言压了下去。
其实这也是官宦人家的通病,眼睛都盯着皇宫里,比如皇上最近露出节俭的意思, 大家也都一窝蜂跟着走简朴路线;皇上露出高兴的意思,下头各省就开始变着花样送祥瑞。
杨皇后虽然是自己要求退居的,但外人也只看到皇上几道颇为严苛的圣旨,连宫室都不给人家修缮一番,于是下头臣子难免上行下效。
对比一下,贾珍觉得自己还挺仁义的呢:起码还是尤氏管这家, 仍旧也享受着正妻的待遇, 那不比皇上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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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咆哮过后,正好太上皇命太监来传旨, 向皇上说明不必顾念旧臣情义,只管严肃处理后, 皇上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场就让秦戊磨墨。
并且直接把太上皇口中的秉公严肃处理,换成了从重处理。
“罚, 重罚!”皇上开始蘸笔:“朕瞧着这宁国府的牌子也很该摘了,本就是个三等将军,哦,对还有这世袭的三等将军,朕看着也很不必再留了。”
又见辛泓承戳在跟前,皇上不免问了一句:“宁荣二府系出一脉,太子妃又是在荣国府长大的……”
辛泓承连忙替媳妇打包票:“宁国府家风不正,太子妃自从养在史太君膝下,除了年节拜见,几年间都未踏足过宁国府。”
顺便介绍了下宁国府嫡出姑娘贾惜春出家的前因后果:“其实这件事,儿子倒是早有耳闻,只说觉得此事难以入耳,根本不必说给父皇听。”
“他们家姑娘从小跟太子妃一起养在史太君膝下,倒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见宁国府内闹得不堪,便直接住到牟尼院去了。史太君和太子妃都曾让人去送过东西,也算是默许。可见都是瞧不上宁国府的,无奈是祖宗一脉罢了。”
辛泓承倒也没想到,宁国府敢直接挑衅社会制度礼仪。
可能是真爱上头吧,他感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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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贾珍正老老实实跪在祠堂里。
贾敏并几个族内耆老坐在上首。
几位耆老都是旁支,都顾忌着贾珍是族长还不太敢说狠话,是负责在旁边叹气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配合贾敏斥责贾珍。
贾敏却是怒火滔天:“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你做的好事!”
贾珍垂头丧气。
贾敏脸色霜寒拍着椅子的扶手道:“来人!去城外请人!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敬老爷竟还在城外和道士们胡羼,一味好道,只知烧丹炼汞,任凭儿子将宁国府翻了过来也不管,难道非到来日抄家灭族才肯出来吗!那我看他阴德不修,也做不成个神仙!”
她再次体会到了做贾母的好处,家里举目四望都是晚辈,别说贾珍跟宝玉一辈,是孙子辈分,连宁国府现存最高荣誉领导人贾敬,也是侄子辈,大可以痛骂一番。
贾珍深知父亲不理外头的事儿,才敢兴风作浪,可一听贾母要派人去请贾敬,也是魂飞魄散。
贾敬也不是从小儿就看破红尘出家追求长生,相反他算是贾家这一辈比较出挑的,在读书上比贾赦贾政要强,起码人家是正儿八经乙卯科进士。
后来误入“仙途”又是后话了。
当日他年轻的时候,管教贾珍也是下狠手的,打儿子就像打贼,贾珍也是怕死了自己老子,战战兢兢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然后一朝解放这才释放了天性,胡作非为起来。
到底贾珍不在朝做官,见识就短浅,还以为宁荣二府是当年有两位国公庇护的好日子,由着下头儿孙富贵享乐,什么事都兜得住。
何况在他看来,这只是他内宅私事,瞒着长辈们也只是怕挨骂,哪里想得到会落得被御史参奏的下场。
此时宣合帝的批文虽是没下来,但贾珍一听御史上书,也已经吓得软了骨头。
他可还记得二房当日就是因为御史上书,才被分家导致今日落魄,连着王子腾都被逼出了京城,何况是他!
于是一头叩到荣国府来求史太君。
贾敏恨不得把茶杯砸在他脑袋上:宁国府的烂糟事是男女关系方面的,贾敏再恶心,素日也不得不装着看不见,不肯闹出来牵连两府姑娘,尤其是黛玉的名声。
于是这两三年往外走动,特意从来不跟尤氏一起,自己也勒令邢夫人王熙凤等格外注意言行,不许露出跟宁国府的亲近之意。
果然外头人一听宁国府虽然撇嘴,但一听姑娘们都养在荣国府老太君膝下,也就肯点头。
毕竟史太君还养出了一位太子妃,这是皇家盖戳认证的姑娘。
太子妃入宫后又侍疾纯孝,而后当家理事,在宗亲中一贯名誉颇好。
可如今,宁国府的烂事被御史一朝戳破,贾敏真是怒不可遏,深悔这两年只将心思悬在女儿身上,只撕撸清楚跟二房的干系。又想着若是三年两分家,难免惹人恐人议论贾家分崩离析,倒是轻纵了宁国府去!以至于今日,宁荣二府一起丢脸。
鸳鸯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史太君”暴怒,这两日也吓得噤若寒蝉。
王熙凤从前跟尤氏秦可卿婆媳两人关系良好,甚至还替宁国府办过丧事,现在想起来更是不安,直接躺倒装病躲过去,生怕在老祖宗跟前转悠,让她想起旧事。
邢夫人则战战兢兢捏着帕子上岗管家,还把在安静绣嫁妆的迎春也抓了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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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此时哭得涕泪横流:“老太太教训的是,是侄孙瞎了眼猪油蒙了心,那日吃多了酒,叫她们姐妹一哄,就做成了此事。”
然后又磕头:“只是俗话说得好,‘胳膊只折在袖子里’,侄孙如今并无本事料理此事,还请老太太请太子妃娘娘说与殿下,好歹施以援手,也不叫朝臣看了太子殿下亲戚的笑话。”
若鸳鸯在,定会给贾珍写个“服”字:这几句话说的,真是在贾敏的雷区里反复蹦迪。
果然贾敏直接立起身,险些将拐杖直接戳到贾珍头上去。
“亲戚!咱们府上是哪门子的亲戚!太子妃姓林不姓贾!便是我这老太婆有幸养育了娘娘几年,尚且不敢以亲眷之名常入宫探望,无诏一概是不进去的!又何况宁国府!便是宫里多有赏赐,也是天家仁厚的恩典,谁知太子竟添出这么些个亲戚来!”
“谁是他的亲戚?他正经的母家亲戚钟侯爷刚领了浙江督军的位置为国效力,他养母杨家的亲戚也在西北多年为皇上平定山河,多少杨家男儿葬在西北土地上,这些才是他的亲戚!我倒不知,太子在京中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停妻再娶,胡作非为的亲戚!”
一番话只把贾珍骂的抬不起头,连声痛哭。
只在心中想着:果然史太君为人精明心狠,这会子就想撇清的干净。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难道你说无关就无关了?
宁国府被人弹劾,荣国府就好过了?太子妃的名声就好听了?早晚是要伸手管的。
贾敏继续催促道:“去请敬老爷的人呢?一早我不就打发了人去吗?如何现在还没个音信。”
贾珍眼前一黑,心中愤懑:合着刚才你说要请我爹回来都是诳我的,竟一早就让人去了!
正说着,只见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小厮,叩头道:“老太太,珍大爷,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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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痛快地处置了宁国府,让秦戊出宫宣旨后,心情就转好了许多,开始问儿子双夷国之事。
此事是辛泓承经手第一件朝政大事,他自然也格外上心,驿站来往不绝的加急送信,一应消息就只比浙江晚两三天。
“钟侯爷并左侍郎已经亲自将玉成郡主送入原西夷国京都,并赎回了南安郡王与甄应奇。”
据说这位甄家二老爷,见是心爱的女儿亲自来和亲,父女相见即是永诀,当场就晕了过去。
还是钟侯爷让人把他抬回来的。
新任的双夷国国王,见天/朝送来和亲的郡主竟是这样身份贵重,才貌双全的女子,也有些意外。
又见钟侯爷等人虽是戎装上岛,但除了带着二十亲兵外,并未大军压境,便也放心的将人质交了出来。
钟侯爷是戎马一生的人,不擅长外交,何况语言不通,就做了个背景板。倒是辛泓承挑出来的兵部左侍郎,天生的外交家不说,还对这次的任务格外上心,提前自学了些东夷国的话语,跟这位国王交谈甚和,宾主尽欢。
甚至走的时候,还收获了国王倾情赠送的两位东夷国美婢。
这位野心甚大的国王私下还拉着左侍郎的手,真情实感道:“本王一统两国,如今又得了天/朝的认可,自然要在海上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当日本王恐天/朝天子震怒,所以许诺了五倍的贡奉……可大人您也看到了,前西夷国臣民,对我东夷国抵触甚大,至今各处都在起义。逼的我这国王不得不亲自坐镇西夷国土,都没再回过东夷。想必大人也知道,这用兵就是烧钱,我实在是有些贡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