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姜千遇耳朵动了动,喜出望外地套好衣服回头:“傅晏清,你醒了?”
可他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振奋的眉眼忽然拢了下来,姜千遇无奈地叹了口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的,难道蛇毒昨晚也蔓延到我脑子里来了?都幻听了。”
她打了个喷嚏,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嘶——真冷啊。
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郁郁葱葱的树林泛起一阵白雾,偶有几声蝉鸣从深处传来,夜莺站在枝头歌声婉转,清脆悠长。
飘渺得宛若仙境。
柴火早就被烧完了,姜千遇按照模糊的记忆再度囫囵吞枣地给他穿完衣服,期间不小心碰到他劲瘦的身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滚烫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自己给点燃了,比昨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双颊都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她又拽起他的胳膊把袖子撸上去,被蛇咬过的地方依旧又红又肿,狰狞可怖。
姜千遇微微抿起了红唇。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再这样下去,他没被蛇毒毒死,倒先被高烧烫死了。
她纠结地吸了吸鼻子,看着外面的茫茫浓雾,又忘了忘地上不省人事的傅晏清,脑袋浑浑噩噩,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不行,清醒点!
她掐了把自己大腿内侧的嫩肉,一道电光直通天灵盖,疼得她眼泛泪花,血液都流通了起来。
咬紧牙关将傅晏清的扶起来,然后屈膝蹲身,将他的双手环到自己脖子上,吃力地把他背了起来。
“857,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出去,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的,对吗?”她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身形颀长,哪怕姜千遇完全立起来,还是有小半截腿格外憋屈地耷拉在地上,但她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脸红筋涨地背着傅晏清走出树洞,刺骨寒风扑面而来,令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摸索着一个方向往山下走。
她只能赌一把了。
头轻脚重,双腿发酸,原本绰绰有余的下山路程对于现在的姜千遇来说,每一步都走得呕血,嗓子眼涌起一股腥甜。
“傅晏清,我为了你这次可是牺牲大了,对我爸妈我都没这么用心过,你这辈子有没有为谁拼过命?我有,就是你。”
“谁让你那个时候把我推开的?你经我允许了吗你!你要是活着,我欠你个人情,你要是死了,我直接欠你条人命!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欠人情了,多管闲事。”
“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那时候吗?你义无反顾地护到我身前替我挡板砖,我那时候就想,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种傻子?结果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还会第二次义无反顾地挡到我面前。”
“等回去,回去我就跟你一块儿好好学习,这次我说话算数。你不是说要带我考上京大的吗?你也得给我说话算数。”
“……”
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双腿宛若灌了铅般沉重,只能麻木地惯性机械行走。长睫染上了水雾,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好困。
睡一会吧,就一会,就像在课堂上神游一样。
蛊惑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
姜千遇眼皮恍若有千斤重般,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不,不行!
她狠狠一咬舌尖,猩甜瞬间在口腔内养开,她昏沉地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姜千遇!傅晏清!”
“姜投!姜投你在哪啊?”
“傅晏清!傅班长!傅学神!”
远处忽然微聚了一群人,他们拿着手电筒在山腰四处搜寻呼喊。
是太困了吗?连幻觉都出来了。
姜千遇艰难地挤了下眼,原本娇嫩的唇瓣已经被她咬的血液干枯。
“他们在那!我看到他们了,他们在那!”男同学欣喜若狂地大喊,把众人都叫了过来,他们一拥而上朝两人跑过来。
“傅晏清,你一定……要活着啊……”
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居然还会有人如此渴望地想让他活着吗?
半梦半醒间,傅晏清睁开迷蒙的双眼,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她精致宛若瓷娃娃般脆弱的侧脸,单薄瘦弱的身躯硬生生扛着他走了一路。
姜千遇重重栽到了地上,空荡而又寂静的世界,回荡着的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声。
众人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他们身边,同学们着急地团团围住傅晏清。
……
白,一望无际的白,刺鼻的消毒水萦绕在鼻尖,病床上的姜千遇眉头紧锁,五指不安地攥紧身下的床单,挣扎地摇晃着脑袋。
“不,不要——”
她陡然从梦中惊醒,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半坐在床上喘息未定,明艳的目光观察四周。
江月茗提着保温壶走进病房,眉眼一瞬间染上了神采,喜出望外:“姜投,你醒了?!”
她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终于不烫了,太好了。”
“傅晏清呢?这是哪?”姜千遇问。
“傅晏清……他早就醒了,这里是医院。”
她刚说完,姜千遇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找他!”
江月茗连忙拦住她:“不行!医生说让你多休息,这几天不要下床走动了,再说了,他早就醒了,比你还早醒三个小时呢,说不定现在身边正有同学嘘寒问暖呢,哪还记得起姜投你啊。”
她小小地撇了下嘴,姜千遇光脚站在地上,她将她重新哄回床上盖上被子,让她靠着床板,又贴心地在她腰间放上软心枕头。
最后拿毛巾无微不至地替她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姜投你啊,现在只负责好好养自己的身体就行了,说不定一会傅晏清那边好了就来看你了呢。”虽然这样说着,但她完全是一副不信的语气。
“嗯。”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江月茗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拧开保温壶道:“医生说你要吃些有营养的,我特意给你熬了鸡汤,你尝尝?”
“嗯?你熬的?”姜千遇终于有了点反应,低头看了眼她手中的鸡汤。
一滩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炖烂的鸡肉沫,和浑浊的鸡汤。
姜千遇:“……”
谢邀,这一口下去她怕是会死。
她真的跟她没什么深仇大怨吗?
刚刚没注意,她现在才发现自己说话舌尖和下嘴唇都有轻微的疼痛,酥酥麻麻,让她吐字都有点口齿不清。
她的怀疑透过眼神浓浓传达给了江月茗,江月茗不满她如此质疑自己,跺了跺脚亲手喂她:“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肯定是能喝的啊,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为人熬鸡汤,你一定得尝尝。”
姜千遇不得不象征性抿了一口,毕竟她刚醒来,喉咙也确实有些干渴。
结果闲得她当场出了个痛苦面具。
“好喝吗?”江月茗信心满满地问。
“……嗯。”良心真痛。
“好喝那就多喝点!”江月茗喜逐颜开,又舀了一勺继续喂她。
不不不。
这不是她要的走向啊!
姜千遇红唇紧抿,痛苦地往后躲,这怎么也喝不下第二口了。
“我跟你真的没什么深仇大恨吗?或者你也嫉妒我?”她问。
“没有啊,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姜投你干嘛问这个?”成功喂完她第二口,江月茗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姜千遇强忍着舌头的痛意,一口下去,她感觉自己已经味觉尽失了。
江月茗终于明白过来:“啊……是不是我的汤不好喝啊。”她自己尝了一口,咸得直接吐了出来。
“呕,怎么这么难喝。”她小脸皱成一团,愧疚道:“姜投,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明明在家尝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到这就这么咸了,对不起啊。”
“没事。”姜千遇一边说一边将保温壶推远了些,眼不见心不烦,“我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叔叔阿姨已经来看过你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到京都后他们第一时间赶过来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叔叔怕阿姨身体承受不住,让阿姨先回去了,他好像临时有点什么事,估计一会就回来了。”江月茗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你说说你辛辛苦苦把傅晏清从山上一路背下来,你一个弱女子,身体哪受得了啊,结果呢,他们第一时间先跑去关心傅晏清,明明你才是伤害最深的人。”
别人担不担心姜千遇并不在乎,她微微一笑:“你不懂,你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是傅晏清救了我。”
“那他醒了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你,明明你醒来后第一时间想的就是他,忘恩负义。”江月茗闷闷不乐。
“没关系啊,我有你第一时间来看我关心我不就行了吗。”姜千遇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下。
“江同学,在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姜千遇抬眸看去,瞬间眉开眼笑:“傅晏清!你来了!”
傅晏清清风霁月的目光径直和她相撞,他勾唇一笑:“阿遇,我来迟了。”
第38章
“傅晏清!你来了!”
“阿遇, 我来迟了。”
听听,这是什么肉麻的情话,这是他们社会主义同学情应该说的话吗?
江月茗夹在两人中间鸡皮疙瘩都抖了一地了, 可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护在姜千遇前面, 对傅晏清道:“什么风把我们傅学神吹过来了,你这个时候不正应该躺在温暖的病床上享受嘘寒问暖吗?”
“你在说什么?”傅晏清扫了她一眼, 继而收回视线步态从容地来到姜千遇床边,“我想阿遇睡了那么久一定很渴, 醒来后就回家熬了鸡汤, 尝尝?”
“去去去, 江月茗, 你先往一边站。”姜千遇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江月茗,然后朝他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江月茗不可置信:“姜投, 你!”
傅晏清将保温壶放到桌子上,侧目瞥见江月茗手里的保温杯:“江同学也给阿遇带了鸡汤?你们刚刚喝过了?”
“没有。”姜千遇矢口否认,还用眼神制止了江月茗, “没喝过,我一口都没喝过, 刚好口渴哩就过来了。”
“舌头不方便就别说话了, 多喝点。”
傅晏清给她盛了一小碗。他做的鸡汤卖相比江月茗好了不知几千倍, 色香味俱全, 淡黄色的汤面上还浮着几颗红枸杞, 令人食欲大开。
姜千遇尝了一口, 浓厚的肉香立刻在味蕾漾开, 她赞不绝口:“好喝!想不到你居然会做饭,还这么好喝,比张嫂做的都好喝!”
傅晏清眸子里漾开一抹笑意:“入得了阿遇的口就好, 喜欢那你就多喝点,明天我还可以给你做。”
“好。”姜千遇重重点头,继续喝鸡汤。
江月茗哼了一声,看不惯他俩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模样,愤愤一跺脚转身跑出去了。
傅晏清找了个凳子坐在病床旁,姜千遇拿余光瞥了眼他缠着纱布的胳膊:“你一醒就回家给我做鸡汤了?那你的伤……蛇毒解了吗?医生怎么说?”
“嗯,医生已经敷过药包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都跟你说了竹叶青毒性不大,只是那一会发作上头,我太困了睡一会而已。”
“你那叫睡觉吗?你那是中毒昏迷高烧不退!完全不省人事好吗?我怎么叫你都不回,要不是你还有呼吸,我真以为……”姜千遇鼻子一酸,“算了,不说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傅晏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刚刚是我说错了,多亏了你帮我吸出来一部分毒血,才让我活着赶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