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焰被她看得莫名不安。
结果她开口说的却是:“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认输, 不玩了。”
其余人一愣, 没明白她怎么接完电话回来就直接认输。
池焰若有所思地望向她,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好保持沉默。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南棠接电话前后的状态明显是不同的。
“棠棠姐,你临时有事啊?”刘婷婷猜测道。
南棠顺水推舟:“嗯,有点工作要处理。”
她抬手扬了下手机,“先走了, 你们继续玩。”
听说是工作上的事, 几个学生当然不敢挽留。
南棠和他们这种半吊子的新手不同,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专业制片人。
正当三人准备送她出门时,南棠却朝池焰勾了下手指:“你跟我出来。”
三只小鸡仔齐刷刷地转过头, 迷茫地看着池焰。
不是处理工作么,怎么还要把他叫上?
池焰也有些懵,虽然身体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沉默不语的池焰才突然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南棠接了谁的电话,又从电话里听说了什么,只觉得南棠现在看起来有点生气,这种认知让他一颗心都悬到了顶点,害怕她从哪里听到些不该听的。
转眼南棠已经刷卡打开自己的房门。
见她一步跨进去,池焰站在外面,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跟进去。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南棠站在房内看他一眼,然后突然抬手拽住他的领口。
池焰毫无防备,差点就想像对付彭和安那样动手,幸好最后关头理清战胜本能,放任身体踉踉跄跄地跟她拽了进去。
然后就是“咔哒”一声响。
南棠把门锁了。
池焰的后背贴着门,无处可躲。
他艰难地垂下眼,忐忑看向把他堵在门后的女人。
房间里灯还没开,昏沉地暗着。
阳台外面是白茫茫的大雪飞舞,玄关一侧却是两人无声对视。
池焰清瘦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南棠仰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反问道:“我落水那天,是谁救的我?”
池焰直接懵了。
他以为南棠是听说了与杨春晓案有关的事。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将他钉在当场,好半天才本能地回答:“池星远。”
南棠点点头:“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谁?”
外面的天似乎又阴了点。
干燥的暖气仿若失去了作用,空气里仿佛有潮湿的水汽蔓延上来,叫嚣着要把他们拖回深不见底的河流。
南棠安静地等待着回答。
池焰静了许久,然后在某个瞬间,他的眸色暗了下去,连带着头也低了下去。
低哑的声音里藏着复杂的情绪,终于承认:“是我。”
南棠紧紧地盯着他:“所以,连你也一起骗我,是吗?”
池焰蓦地抬起眼,哑声解释:“我不是……”
“不是你想骗我?”南棠打断他的话,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就是你想助池星远一臂之力,让他成功能追到我,是么?”
她没有全部猜对,但也八九不离十。
池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唇角抿成苦涩的角度。
南棠放开他,从桌上找到烟盒与打火机。
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点。
她觉得这事很荒唐。
既因为池焰的隐瞒,也因为池星远的处心积虑。
其实对二十岁时的南棠而言,池星远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异性,虽然她不够喜欢,但长此以往,她也未尝不会被他所打动。
哪怕后来池星远背叛出轨,南棠也依旧记得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只要一个电话,池星远就能赶到她家里来,陪她睁着眼等来新一天的黎明。
所以她对池星远既有过恨,也有过爱。
人性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事物。
池星远正是由他灵魂深处的好与坏组合而成的人,南棠明白这一点,也愿意接受现实和他分开。
结果现在她才知道。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精心布置的骗局。
更为可笑的是,池焰竟然也参与其中。
南棠轻握住烟,一下下地敲着桌面:“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池焰还站在门边不敢动,像只被主人教育的大型犬般,颓丧地垂着脑袋。
他衣领那块被南棠拽得乱糟糟的,也没有整理。
南棠见他不说话,似有所悟般挑起眉:“你不说,我就去问池星远。反正他微信我还没删,正好很久没见到他了,不如干脆视频好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手机。
池焰抵了下腮帮,终于肯开口:“还是我说吧,你别找他。”
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南棠从营地离开时,池焰见她脸色不好,就悄悄跟了过去。
他躲在一棵树后面,听见南棠用手机跟她妈妈吵架。
池焰很少接触杨春晓,但根据其他人的描述来看,那应该是位严苛且傲慢的长辈。
他正走神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为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池星远也跟了过来。
他们在夜色里对视几眼,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传来。
两人一惊,同时从藏身处冲向河边。
夏天的河水湍急凶猛,南棠的身影几乎瞬间就被吞没。
“她不会游泳!你快去叫人!”池星远推了池焰一把,转身想跳进河里的瞬间,突然止住了动作。
而池焰则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他忘记了池星远还在看着,也忘记了池星远正在追求南棠。
他只是拼尽全力往前游,直到抓住了南棠无力的手腕。
把人救上岸后,池焰伏身给她做人工呼吸。
女孩子的嘴唇比他想像中柔软,也比他想像中冰冷。
池焰在那一刻感到无比害怕。
他感觉到水珠顺着头发滴进眼里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半秒也不敢停歇,只能机械地做着重复的动作,直到南棠呛出几口水,才脱力地跌坐在一旁。
然后,是池星远对他说:“你衣服都湿了,回去换一件。”
池焰脸色苍白地摇头,打着寒颤说:“要送她去医院。”
“交给我,你先去换衣服。万一她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会吓到。”池星远手上加了力气,强行把他拉扯进来,“快点,别耽误时间。”
池焰被最后一句话重重敲醒。
他想起来,河岸旁边就是营地的停车场,池星远开了车来,可以在救护车赶来的时间里先把她送下山。
剩下的,他已经帮不上忙了。
于是池焰听了池星远的话,把南棠交给他照顾。
池焰回到营地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难受。
其他人围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能说出一句“姐姐溺水”,就倒进帐篷里说不出话来。
一半是体能爆发到极限后的虚脱。
一半是心有余悸的恐惧。
可那时候的池焰,还分辨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是隐约地意识到,自己只差一点,就失去了一道耀眼的光。
其他人连夜下山去医院,中途见池焰状态不好,就先把他送回家。
池焰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等他病好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相信了池星远的说辞,相信是他救了南棠。
而至于浑身湿漉漉的池焰,只是试图救人却没能发挥作用的小孩而已。
“事情已经这样,我再跳出来说是我救的你,岂不是拆台么?”池焰声音苦涩地说道,“那时候他已经是你男朋友,我何必再去做坏人。”
南棠抬手,轻轻把头发挽到耳后。
再开口说话时,是带着生气的语调:“他这是欺负你。”
池焰微怔,没料到她的重点居然落在这里。
南棠瞪他一眼:“我难道说得不对?他救我之后,连我妈那么挑剔的人都对他另眼相待,我爸更是明里暗里的好处往他手里塞。他有分你半点吗?”
池焰低头笑了一下:“没有。”
更何况,他最想要的也不是那些。
“还笑?”南棠半是心疼半是气他不争,继续说,“一点都不懂为自己考虑,你是傻子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南棠心里愈发不满。
她几步走过去,一眼瞧见被自己扯乱的衣领还皱着,搞得好像他被她欺负了似的,看得让人心烦意乱,于是干脆上手将功补过。
她认真起来,做事格外细致。
不仅把大衣和毛衣抚平,连里面那件衬衫的领口也要重新翻开,再慢慢理齐。
领口之下,是池焰一小片胸膛和深凹的锁骨。
隔着单薄的布料,她的指尖也能摸到皮肤传来的温热触感。
南棠动作顿了半拍,想起昨晚在人行道上被他护在身下的感受。
这不再是她记忆中孤苦无依的少年,而是一个高大得将她完全遮住的成年男人。
她轻咬了下嘴唇,提醒自己忽略那点异样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池焰轻轻叹了声气。
南棠抬眼,看见男人扬起头,脖颈拉出修长的线条,清晰突起的喉结动了几下。
池焰望着天花板,低声说:“姐姐,别生气了。”
第17章 所以你就喜欢她?
短短几个字, 被池焰说出了十足的委屈。
听起来像是服了软,又像是在哄她。
南棠轻哼道:“我有什么可气,反正处处被人占便宜的人不是你么?”
池焰一怔:“还有谁?”
南棠收回手, 站到一边靠着墙, 双手抱怀:“当然是那几个学生。拿了你的投资干活却很散漫, 换作我是投资人, 早叫他们滚蛋了。”
池焰点点头, 没好意思说其实是他故意放纵。
他这趟来宁平就是为了调查这一带文物走私的事, 哪怕挂了旅游开发的名头,也不想显得过分高调,于是干脆在电影学院找了几个听话又好糊弄的学生过来打掩护。
可大概是南棠知道真相后反倒处处维护他,所以他的心情已经微妙地好了起来。
于是他微眯起眼,拖长音调说:“你明知道他们在浪费我的钱, 却还跟着一起玩?”
南棠语气诚恳:“毕竟浪费的又不是我的钱。”
“哦。”池焰眼神无辜,“所以浪费我的就行是吧?”
眼看对话即将进入车轱辘的斗嘴环节, 南棠决定先行收声。
她用脚尖蹭了下边角卷起的地毯, 放柔了声音:“不管怎样,还是该谢谢你。”
池焰“嗯”了一声。
他其实不需要这句谢谢, 只因为所有的一切, 都是他心甘情愿。
不光是从前,还包括以后。
南棠见他不说话,不禁挑起眉问:“你该不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池焰呼吸一顿,静了几秒后骗她说:“没有了。”
南棠没再怀疑, 弯起眉眼威胁道:“那就好, 再有下次,肯定饶不了你。”
池焰静静地看着她。
心脏像被人扔进河里,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隐瞒的事远不止这一件, 就连溺水一事,他其实也依旧有所隐瞒。
那一年,池焰在家养病。
某天下午,池星远的母亲敲门进来,站在床边嘱咐他把药吃了。
平日里总是温柔娴雅的女人状似随意地问:“你哥告诉我,是你把南棠救起来的?”
“对。”
女人把他喝过的水杯接过来放到一边,搬了把椅子坐下给他削苹果:“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出头,多危险。”
池焰咳了几声,说:“可姐姐对我很好。”
女人指尖转动,把苹果皮削成细长的条:“所以你就喜欢她?”
“……”
“害羞什么。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你在想什么,真以为妈妈不知道?”
池焰不太习惯这种母子间亲昵的对话,默默侧过脸不想回答。
“可南棠的妈妈……就是杨阿姨那个人吧,向来自视甚高。她不太瞧得上我们家,也就你哥哥足够优秀,她才勉强看得顺眼。你认为,杨阿姨知道你喜欢她女儿会开心吗?难道不会怪南棠姐姐对你太好,才让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池焰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悄然握紧。
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温和的谈话,而是一场严厉的告诫。
女人把削完的苹果放在床头,俯下身对他说:“你以为杨阿姨真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南棠吵架?她是不高兴南棠出去玩还带着你。池焰,你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吗?”
池焰听懂了女人的意思,她在告诉他不要和池星远争,也在告诉他,杨春晓绝不喜欢南棠和他有过多来往。
他眼神沉了沉,睫毛在眼底盖出一片阴影,藏住他内心的挣扎与不甘。
最后,他还是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
随后几天,南棠都在忙祖屋维修的事。
这次新找的设计师格外靠谱,很快交上了施工平面图不说,见她在宁平人生地不熟,还主动请缨帮忙拿到了周围邻居的维修同意书。
规划局随后验收通过,批准施工。
算算时间,南棠来宁平已经半个月。
这回终于把这件大事搞定,便也不想继续留下去。
她把监工事宜全部委托给建筑公司,去县城的商场买了一些带回燕市的特产,便订好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