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忙多久?”
“现在还说不准,都有可能。”
池焰怕被南棠听出不对劲,故意把话说得含糊。
刘怀宇跟他强调过很多次做线人的风险。顺利的话等收网就能全身而退,而不顺利的话,后续可能出现哪些变数,谁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
这些事,他不愿意让南棠知道。
南棠慢慢蹲下身来,摸了下小狗瘦弱的脊背。
它的毛发并不像宠物狗那么光滑,反而是打着结的毛躁粗糙。
但是透过那层又脏又乱的毛,她能摸到一阵暖暖的温度。
“你如果真的想要,我帮你养一段时间?”
南棠抬起头,迎上池焰意外的目光,“我把机票退了,直接开车带它回燕市。”
池焰怔了怔,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重要的关联,在他与南棠之间架接了起来。
南棠思忖片刻,再次出声:“但我不是个适合养宠物的人。所以你要想好,哪怕时间久点也没关系,可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来。”
明知道她的本意是说“必须回燕市接走它”,可池焰还是控制不住地慌乱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微笑的女人和懵懂的小狗,突然间想到了一些很少敢去奢望、但又的确在他心中深埋已久的念头。
南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兴趣不大,拍拍手站起来说:“你不想养就算了。直接进去吧,别让它误会。”
“我养,你稍等会儿。”
池焰打断她,四下看了看,走进了一家杂货店。
南棠陪着那只小黑狗等在外面,看见他跟杂货店的老板说了什么,没两分钟就从人家那儿要了个纸箱出来。
小黑狗不叫也不挣扎,乖乖任他抱着放进纸箱里。
酒店肯定不让动物进。
不过还好,南棠用手机地图找到几条街外有家宠物医院。
县城里的宠物医院不像其他地方那么专业。
进门先看到满墙的宠物用品,再往里走用玻璃门隔开的地方,才是诊区和寄养区。
门面不大,两人一进去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医生在里面做手术呢,”站在门口的护士过来看了眼,“你把它带进来吧,我先给小狗做检查。”
这以后算是池焰的狗,南棠便没去凑热闹,留在外面欣赏墙上的宠物用品,琢磨回燕市的路上该买哪条狗绳用。
再然后,她就看见了池焰进来后,放在入口处柜子上的那碗馄饨。
寒冬时节的气温,足够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冻成冷汤。
她挑了下眉,心想早知如此,就应该让池焰先吃过晚饭再来。
中途护士出来拿东西,南棠叫住她问:“你们这旁边,有什么推荐的餐馆没?”
护士以为她没吃饭,指着那碗馄饨说:“我们这里有微波炉,要么帮你热一热?就是不如刚煮出来好吃。”
南棠斜睨了眼打包盒:“这怎么行,我想让他吃好点。”
护士哽了一下,明白她口中所说的“他”,就是里头那位面无表情的小帅哥。她从收银台翻出一份外卖单递过来:“隔壁这家店不错,你报我们宠物医院的名字,可以打电话叫他们先做上,等狗狗检查完时间刚好。”
南棠道了声谢,独自坐在那儿打电话,同时还没忘记池焰的习惯,专门叮嘱对方千万不要放辣椒。
过了十几分钟,池焰从里面空着手出来。
南棠问:“狗呢?”
“今天先放在医院寄养,明天你来接它?”
池焰边说边去看他那碗馄饨,打开塑料袋后皱了下眉,冷掉的馄饨看起来实在让人很没食欲。
南棠点头:“那走吧,我在隔壁订好菜了。”
池焰闻声怔了怔,却见她已经先一步推开门,在穿门而过的寒风里转过头来:“弟弟,快点行吗?再不来我扔下你不管了。”
池焰勾了下唇角:“来了。”
隔壁的饭店自然比不上春山堂的规模,就是街头很常见的那种家常菜馆,但胜在看起来干净卫生。
他们进店的时候,老板娘刚把点的菜端上桌。
南棠吃过饭,便坐在旁边玩手机。
等她把机票退了,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我们没加过微信吧。”
“好像是没有。”池焰说。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不是好像,是确实没加过。
南棠示意他把手机拿出来,边扫码添加好友边纳闷:“我应该也没有你的手机号,以前我们到底怎么联系的?”
池焰低头喝了口汤:“随缘。”
南棠:“……”
她想起来了,确实就是随缘。
有时是在路上碰到,有时是她心血来潮去池家找他。反正除了寒暑假以外,其他时间她经常住校,仔细算算能经常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我以前的运气,大概全用来跟你随缘了。”南棠添加完好友,单手撑着下巴感慨,“好像每次去池家的时候,你刚好都在家,从来没有白跑过。”
池焰“嗯”了一声,垂眸笑了笑。
事实哪有南棠想的那么简单。
那时候池焰上高中,学校明令禁止带手机去学校,加上他少年时期性格孤僻,也没几个需要经常联络的朋友。所以久而久之,他见南棠没问过他的联系方式,便默契地没有提起,反正他不太用手机。
不过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从南棠家的别墅去小区有两条路,她比较偏爱走左边绕过人工湖的那条,而池家的别墅刚好就在人工湖的左侧。
从那以后,每逢周末,池焰就会坐在房间的窗前等待。
有时是下午三点左右,有时是吃过晚饭,他就会看见南棠沿着小区的林荫道,穿过人工湖往这边走来。
其中有极少数的时间,再等三分钟,楼下的门铃会响,南棠会来找他。
而如果门铃没响,那么只要他马上下楼,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在小区里面追上她,然后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淡定地跟她打声招呼,假装是又一场意外的不期而遇。
那是他在年少的时光里,百玩不厌的、幼稚又隐秘的小把戏。
直到南棠和池星远在一起后,池焰好不容易才改掉了这个习惯。
从此以后,临糊的那扇窗,永远保持着拉紧窗帘的模样。
门铃再响,他也装作没听见。
·
回到酒店后,南棠跟池焰道过晚安,便回到了房间收拾行李。
第二天,不用赶飞机的她睡到十点多才醒。醒来后发现池焰没在隔壁,便跟刘婷婷他们打了声招呼,提着行李下楼退房。
酒店为她安排的司机会把她送到市区。
南棠中途去宠物医院接小黑狗,顺便买了点路上需要的东西,才重新上车往市区去。
城市里的生活比宁平县方便很多。
南棠找了一家连锁的租车行,把狗和行李转移到租来的越野车上,系好安全带后,就在那儿设定导航。
抬起眼时,看见那只小黑狗趴在航空箱里,用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看。
南棠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忽的笑了一下,也没管它听不听得懂,认认真真地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带一条狗回去。”
她的心理医生建议过她养一只宠物。
“你不能每次感觉状态不对,就去交男朋友。男人很善变,可能今天还非你不可,明天就把别人搂在怀里。如果你想和谁建立情感关系,我会希望你养一只宠物,它会带给你麻烦和快乐,但也能成为你的一个牵挂。”
而南棠的回答却是:“可宠物没了我可能会死,男人不会。”
尽管目前只是代池焰养一段时间,但对于这个改变,南棠仍然感到了些许的诧异。
她弯起唇角,发现相比半个月前刚来的时候,她的情绪似乎在慢慢好转。
会跟池焰有关吗?
她皱眉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看不确切。
两小时后,南棠把车停在高速路服务区。
她出发前忘记买烟了。
服务区的便利店不让宠物进入,南棠牵着小黑狗在外面放了会儿风,才把它拴在便利店外的石桩上,一个人进去买烟。
买完烟出来,她也没走远,就站在旁边的吸烟区开烟盒。
小黑狗在人多的时候变得格外安静,一声不吭地望着她。
南棠吐出一口烟圈,笑着说:“你还挺像你主人。”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慢慢靠近。
南棠转过身,看见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对方手里拿了根快抽完的烟,应该是过来扔烟头的。
南棠往旁边让开点,等他扔完后,便也过去把自己的烟掐灭。
正准备离开之时,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南棠再次抬眼,悄悄打量站在旁边打电话的中年男人。
这人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如果把他扔进人堆里,他恐怕会是最后被注意到的类型。
但南棠就是莫名觉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可就是回忆不起来。
应该是想多了,南棠在心里自嘲一句,走到一旁解开小黑狗的牵引绳,拉着它往越野车走。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中年男人说:“池焰,我今天会到宁平。”
南棠猛的一愣,视线看向便利店的橱窗。
今天的阳光很好,周围的一切都倒映在橱窗上,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见男人一边和池焰打电话,一边随意地来回踱步。
一步深,一步浅。
虽然并不明显,但南棠还是看出来了。
——他有点跛脚。
第19章 她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中……
一阵凉意沿着后背瞬时窜了上来。
南棠思考几秒, 牵着小狗到旁边的饭店买了一份盒饭。
老板指着小狗说:“狗不能带进来。”
“我知道。”南棠付完款,又回到便利店外边的露天休息区,背对着男人坐下。
露天休息区离吸烟处有一段距离。
她听不清中年男人在说什么, 只能低下头, 借由便利店的橱窗谨慎观察他的双腿。
此时此刻, 她无比感谢自己曾经在片场的经历。
拍《消失的记号》时, 有个演员为了揣摩角色的状态, 刻意研究过腿脚不便的人如何走路。
“你看我这样走路, 像不像腿不好却还想掩饰的人?”
南棠回忆起演员在片场走路的姿态,更加确定她刚才没有看错。
这个男人的腿确实有问题,尽管他已经尽量和普通人一样走路,但细微之处的差异骗不了人。
南棠静了静神,从微信资料里翻到池焰的手机号, 尝试拨打他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
机械的女音在耳边响起,让她的心也随之往下沉去。
如果不出意外, 中年男人所说的“池焰”, 应该就是她认识的“池焰”了。
池焰说过,钟顺荣自杀前见到的那个人, 就是一个跛子。
可天下患有腿疾的人太多了。
南棠不能马上确定, 这就是和钟顺荣起争执的人。
而且此刻她同样在意的,还有她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何况按理来说,如此普通的长相,她应该过目即忘才对。
几分钟后, 中年男人收起手机, 粗鲁地飙了句脏话。
他似乎跟池焰聊得很不愉快,一路低声咒骂着走了过来。
南棠假装没注意到他,专心应付饭盒里的饭菜。
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在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住。
南棠握住筷子的右手猛的一紧,刚挑出来的一颗花椒落到桌上,往旁边滚开了几厘米。
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放在了桌上。
南棠抬起头,看见中年男人正站在桌边低头看她。
她的心跳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中年男人往桌上指了指:“美女,盒饭看着不错,在哪儿买的?”
“右边过去第三家。”南棠平静地回道,声音比她想像中要淡定许多。
中年男人往那边望了一眼:“哦,我去看看。谢了。”
南棠没再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她又等了一小会儿,见中年男人没再出来,猜测他应该留在饭店里面用餐了。
南棠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打开之前从便利店顺便买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肯定不能堂而皇之地跟男人正面接触,无论对方是或不是,这都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其次跟踪中年男人回宁平也不是好办法,她身边带着一条狗,加之她本身又不是多低调的长相,实在容易引人注意。
小黑狗眼巴巴地看着她,轻轻叫了两声。
南棠把矿泉水倒进瓶盖,弯下腰放在它面前,小黑狗便伸着舌头欢快地舔了起来。等它迅速喝光里面的水,她就再给它倒了点。
如此反复几次,中年男人吃完饭出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留意在休息区喂狗的南棠,而是径直走向对面的停车区,遥控打开了一辆停在那边的黑色轿车。
车灯闪了两下,中年男人左手拉住车门把手,右手像是习惯性一般,手指弯曲着在车顶轻叩两下。
一个久远的画面突然闯入了南棠的脑海。
戴着金戒指的手、轻叩车顶的动作、漆黑阴冷的田野,还有杨春晓惯常的高傲神态。
南棠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直到中年男人开车彻底驶离了服务区,她才忽地站起来,手边的矿泉水瓶打翻了也不去管,拉着还想喝水的小黑狗上了越野车。
“砰”一声关上车门,南棠额头抵紧方向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中年男人了。
五年前,宁平。
那天晚上,杨春晓开车带着南棠,从郊区亲戚家回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