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冬还在微信里长篇大论地跟她讲解新手养狗入门知识,属于池焰的聊天窗口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回声。
南棠拨了下半湿的头发,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他。
她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找出那只木雕小羊,明知道上面没什么灰尘,但还是用毛巾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把它摆在了玄关柜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关上灯回到了卧室。
时间还早,南棠没有睡意。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喝着,一边打开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框内输入了“仲凡集团”四个字。
对于池焰回家这件事,她始终还是有些在意。
出来的相关链接里,大多都是有关仲凡古董拍卖的新闻,剩下的则几乎全是姚促凡本人的采访报道。
南棠一条条点开来看,都没有发现池焰的存在。她皱起眉,转而点开微博,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没被搜索引擎收录的消息。
这一次,她在一个认证信息为“仲凡集团人事部经理”的微博里,找到了仲凡去年某次公司活动的现场照。
几张照片都是博主的自拍。
南棠把注意力放在背景那些人里,很快就找到了池焰的踪迹。和她印象里孤僻沉默的弟弟不同,照片里的池焰穿一身深色的西装,高大匀称的身体稍弯下来,正在俯身对身旁头发花白的老人说话。
那个老人,就是池焰的爷爷姚仲凡。
南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发现池焰穿西装的样子,比她想像中还要帅很多。
往后再翻,照片里就再也没有出现池焰的身影。
她抿了下唇,正想关掉微博,手指就忽然停在了半空。
最后一张照片的角落,一个男人的脸闯入了南棠的视野。
她点开照片放大,在男人垂下的右手上,找到了那枚金戒指。
南棠怔然半晌,迟迟不愿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这是仲凡内部的活动。
那个中年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
他就是仲凡的人?
·
出租车逐渐减速,停在一个巷子口。
池焰推门下车,迈步走了出去。
这一带和南棠家祖屋附近类似,都是有些年头的老巷子,沿着青石板往里走,能听见各家各户传出的欢声笑语。
他和谭明约了今晚十点在这里见面。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但池焰走得不慌不忙。
他中途抽空看了眼手机,发现南棠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时,还认真地想了一下那条小狗该叫什么名字。可惜他从来没有取名方面的天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答案,只能盯着屏幕多看了几眼,才动动手指把消息和对话框一起删除。
池焰在巷子深处一家羊肉汤锅店外停下脚步。
老板为了彰显自家的羊肉新鲜,把厨房设置在店门入口的位置,案板上方挂着今天还没卖完的半只羊,乍一看颇有几分惊悚。
“先生几位?”
见池焰进来,老板娘从里面探出头问。
池焰指向楼上:“找人。”
这家店是宁平当地人开在家里的店,一楼几张大圆桌算作大堂,二楼用几块板子隔出包间和家人住宿的地方。
池焰上楼后,径直推开最左边的一扇房门。
谭明刚好把一大盘片薄的羊肉倒进锅里,鲜红的肉色几乎把汤里的配料全部遮住。
他拿筷子把羊肉搅散,敲着锅沿倒数了十几秒,就直接一筷子把肉全部捞进碗里。刚煮熟的羊肉热气腾腾,谭明张开嘴,像吃面条似的几口塞了进去。
等第二盘羊肉再下锅,他才掀起眼皮,仿佛刚发现池焰进来了:“来了啊?大少爷可真不好请,这不我等久了只好自己先吃上了,你可别见怪。”
池焰没接话,踢开两个碍事的椅子,在谭明对面坐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谭明把煮好的羊肉捞进碗里,混着调料搅拌几下,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什么事,就正好我来宁平,就约你出来聊聊天。”
池焰不耐烦地说:“你配跟我聊吗?”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谭明慢条斯理地把羊肉吞下去,同时伸手拿起桌上一瓶还没打开的啤酒瓶,等池焰单手握住门把的瞬间,扬起手臂就把啤酒瓶朝他砸了过去。
池焰提防着他的动作,稍一偏头,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
酒瓶狠狠地砸在门板上,玻璃碎了一地。
啤酒特有的麦芽味在呼吸间散开,泡沫顺着门板滴落到地面。
池焰垂眸,看见手背被炸开的玻璃划开一条口子。
血从伤口里渗出来,弄脏了原先几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这次可没有姐姐帮忙擦药了。
池焰自嘲地笑了笑,等回头看向谭明时,眉眼间已经染上了凶狠的戾气。
“你发什么疯?”他低声问。
谭明指着他之前的位置:“坐回来,聊几句。”
池焰假装犹豫了一下,才踩着满地玻璃碎屑坐了回去。
他用桌上的纸巾随意擦了几下手背,把沾了血的纸揉成一团扔到旁边:“说吧,来宁平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谭明和气地笑了笑,宛如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拿过一只空碗,往里面舀了两勺羊肉汤,搁到池焰面前:“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都忙些什么。”
池焰瞥了眼泛着油花的碗,没有伸手去端。
他翘起二郎腿,从包里摸出点烟上:“还能忙什么,不就是宁平旅游开发的破事。”
“没别的?据我所知,可不仅仅是这样。”
“怎么,花点小钱投资电影你也关心?”
谭明呵呵笑了几声,看向池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他叹了声气,以一种前辈告诫的语气劝道:“真以为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姚总不知道啊?”
池焰神色一冷,错开目光。
谭明以为他心虚,更是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仲凡集团做的是正经生意,你打着姚家的旗号在外面收青玉器,是想毁了姚总的根基,还是想进局子自立门户?”
池焰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他抽得很凶,平时要抽七八分钟的一支烟,眼下只用了四分钟左右便燃尽了。池焰把烟掐灭,不过瘾般又点了一支。
这些动作落在谭明眼中,全部明晃晃地透出一股焦躁劲。
池焰这次没让谭明等太久,烟抽到一半,他宛如打定了主意,懒洋洋地抬起眼,低声笑了一下,说:“所以是爷爷叫你来教训我的?”
谭明还他一个冷笑:“池焰,你回姚家还不到三年,户口本上的姓都还没改吧。别太拿自己当个人物,要教训你,还不用姚总发话。”
“那也轮不到你。”池焰微眯起眼,“你算什么东西。”
如果南棠此时在场,一定会对眼前的池焰感到万分陌生。
他身上那种张扬叛逆的劲全放了出来,叼着烟跟人说话的神态,像极了电影里那些阴狠又卑劣的反派。
但对于谭明来说,这才是他认识的池焰。
一个长到二十岁才从外面接回来的私生子,表面上对姚仲凡阿谀奉承,背地里却贪得无厌,借想着姚家少爷的身份为自己谋利。
谭明点点头:“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可你一个私生子……”
话音刚落,谭明只觉得眼花了一刹。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面前的汤锅已经连盆带水被掀翻在桌面,羊肉混着滚烫的汤水溅到他身上,痛得他本能地起身就想往后避开。
行动不便的双脚在此时变得碍事。
谭明踉跄两步才总算站稳。
而池焰已经在短短几秒里踹开桌椅站到了他的面前。
白晃晃的灯泡悬在两人头顶,高瘦的年轻男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但谭明能听见他说:“跟你说多少次了,有些话我不爱听。”
下一秒,坚硬的拳头落到了谭明的脸上。
池焰一拳把谭明打倒在地,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翻倒的凳子。
他看准了谭明的膝盖,用力砸了下去。
“操!”
谭明的膝盖有旧伤,怒骂一声翻身躲过。
池焰像是打红了眼,再一次抬高椅子,朝着谭明的膝盖重重砸下。
仓促之下,谭明拉过另一个椅子挡住。
两把椅子猛的撞到一起,震得人虎口发麻。
池焰冷冰冰地看着他:“现在记住了?”
他弯下腰,压低声音警告谭明,“敢把青玉器的事说出去,小心你另一条腿。”
说完,也没等谭明的回应,迎着包间门口老板夫妻二人惊恐的眼神走了出去。
谭明在地上狼狈地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重新摆好椅子坐下,对战战兢兢的老板夫妻说:“看什么看。”
老板壮起胆子问:“要不要帮你报警?”
“报什么警,不用。”谭明摆摆手,“再帮我上一锅肉。”
老板摸不清头脑,只以为是两个食客喝多了打架,便拉扯着一脸害怕的妻子下楼重新做汤锅去了。
谭明往地上吐了口血,龇着牙缓了缓,才从一片狼藉的地上找到了手机。
他用袖子把手机表面的油污擦掉,随后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人,拨出了对方的号码。
信号接通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聊完了?”
“对,池焰刚走。”谭明的语气里满是敬畏,“我试探过了,他对姚家的老本行确实很感兴趣,私底下已经开始组局了。姚总,你看要不然……”
手机那头的姚仲凡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池焰回来快三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就留在宁平带他吧,他没碰过文物,你多看着点。”
与此同时,池焰走出了昏暗的巷口。
他站在路灯下,拿出手机给刘怀宇发了一条消息。
【目标上钩了。】
第21章 早知道你会让姐姐难过,……
回到酒店时, 池焰正好撞见电影学院的三个人从外面回来。
他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宁平特产,刘婷婷还专门分了一包当地的小零食给他。
池焰接过来,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的飞机。”刘婷婷拍着胸口向他保证, “我已经开始物色演员了, 等大家过完年回来就能开拍。”
池焰“嗯”了一声, 他其实对刘婷婷他们的拍摄进度并不关心, 反正他们在宁平这些天花掉的钱,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投拍电影这事, 说白了也是他故意演给别人看的障眼法。
一方面是借由堪景让谭明误以为他在调查无名贵族墓的下落,另一方面也让他更像一个拿了闲钱想自己搞投资的纨绔。
没想到他的淡然反倒让刘婷婷误会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棠棠姐走之前把我叫去批评了一顿,说我太不懂控制成本替你省钱,这不是一个好制片该干的事。这两天我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池焰脚步忽停, 转头问:“南棠跟你说的?”
刘婷婷点头:“对啊,她说‘你不要欺负弟弟不懂行’。唉其实我们真的没这样想, 虽然这段时间确实是我们有不对的地方, 但我发誓,绝对没有像棠棠姐说的那样欺负你。”
欺负……
池焰在心里默念出这两个行字, 莫名有些想笑。
所以她嘴上说着人家浪费的不是她的钱, 实际上却把刘婷婷叫去嘱咐了一番么?
池焰几乎能想像,她神色中带着几分严肃和人说话的样子。
估计就跟质问他溺水那事时一样的表情。她认真起来,美貌这种附加的优点会被淡化许多,只留下让人忐忑的淡然口吻与恰到好处的压力。
况且她还是有成功作品在手的制片人, 对于刘婷婷这种还在读书的学生来说, 简直足以让人家失眠整晚。
池焰微微勾了下唇角,觉得她才是欺负小朋友的那个人。
可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他抱不平,心里又止不住地愉快起来。
于是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三人组, 难得出声安慰了几句,才互相在走廊里分开。
进入房间后,池焰没有开灯,坐在阳台思考接下来的事。
隔壁房间已经住进来新的客人,听动静像是一家三口,小孩子在阳台用手机看短视频,咯咯笑得像只打鸣的公鸡。
池焰皱了下眉,对南棠的想念在此时变得愈发强烈。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其实有点陌生。
在没有见面的那几年,他时常会想起南棠,但他没有勇气去找她,所以每次想起,都是一种很浅的习惯性的怀念。
可这短短半个月的相处,终究把他给惯坏了。
池焰点开微信找到南棠的名字,思考片刻后开始在输入框问:【你睡了吗?】
还没发出去,他就觉得不好,按住删除键把整句话删掉,想了想又换成另一句:【我不知道给狗取什么名字,要不然就你定吧。】
感觉还是不对。
池焰自暴自弃地揉了几下头发,然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打字:【都行。】
怎么回事,他在心里鄙视自己。
前两天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话,现在居然回条消息都这么紧张,没救了。
池焰花了几分钟进行自我反省,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南棠还没有回复,只能照例把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刚答应做线人的时候,刘怀宇就告诉他需要尽早养成的习惯,但凡和警方人员有过任何联系,都要马上删除相关痕迹。
尽管南棠和侦查无关,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尽可能的,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毕竟他欠南棠的,已经很多了。
池焰到现在都记得,他之所以答应给刘怀宇做线人,完全是因为对方给他看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