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焰听出他话里有话,故作迟疑道:“可他是我爷爷。”
“你爱给人当孙子也没问题。”谭明假装起身要走,“反正对我来说,跟谁都是跟,该赚的钱不会少。只不过啊,等我活到姚总的岁数,肯定愿意早早退休享清福。”
池焰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赶在谭明出门前叫住他:“销货的渠道我不会全部给你。”
谭明转过身来:“我只拿该得的。”
他心里想得很清楚,按照池焰这种冲动的个性,姚家的基业肯定会毁于一旦。到了那时候,他完全可以借势另立门户。
两人对视一会儿,彼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我现在就给姚总打电话,告诉他宁平的事不能再拖了。”谭明说,“至于最终他给不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电话里讨论的内容,池焰不得而知。
但第二天早,谭明就派了个身边的人跟池焰去机场。
虽然谭明的意思,是这留着满头黄毛的人以后就听池焰的安排,万一姚仲凡起了什么疑心黄毛也能帮忙通风报信,但其实池焰也清楚,黄毛就是谭明派来监视他的。
谭明想利用池焰,却也怕被池焰反过来卖给姚仲明。
池焰根本不在意谭明的真实意图,反正他的目的是挑起谭明和姚仲凡互相猜忌,他在里面把水搅得越浑,对于案子后期审讯时的帮助也就越大。
唯一的不便,就是黄毛盯人盯得太紧。
登机前池焰好几次想和警方联系,都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到了燕城刚出机场,池焰就看见姚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在外,说是得了姚仲凡有的指示来接他回家。
北方干燥冰冷的空气刮过皮肤,让池焰更清醒了几分。
他打起精神,若无其事地上了车。
车辆高速行驶了半小时后进入市区。
司机减慢了车速,在燕市数十年如一日的拥堵路况里谨慎驾驶。
池焰偏过头,发现车辆正在经过南棠公司附近。
他一直没告诉南棠,其实这几年他始终在关注她的情况。即使制片人的曝光率比不过台前的演员,他也总能从娱乐新闻的边边角角找到属于她的名字。
他看着南棠从前公司跳槽、担当独立制片、迎来事业巅峰。
自从《消失的记号》大爆之后,她开始逐渐出现在影视媒体的采访里,又或是电影节的红毯和领奖台上。
隔着屏幕看上去,南棠的美貌不输到场的女明星,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学生时期的青涩,眼尾眉梢开始焕发出成熟艳丽的风采,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随时表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
可是,池焰在宁平见到的南棠却并非如此。
她很安静,脸上挂着言不由衷的笑容,对许多事物都缺乏足够的好奇与兴趣。
这不像池焰所认识的南棠,却又像经历了过往是非后真正的南棠,公众面前自信而干练的精英女性,反而是一层精美的伪装。
司机在十字路口打转方向盘,南棠公司的大楼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下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微微有些刺目,池焰索性不再看窗外毫无意义的风景,安静地闭上了眼。
车辆停下来时,池焰睁开眼,认出旁边就是姚家的老宅。
自从回到姚家后,他就一直和姚仲凡住在这里。
司机过来毕恭毕敬地给他开门。
池焰整了下衣襟,长腿迈出车门,站稳时抬头看了眼面前这幢古仆又奢华的别墅。
姚仲凡在装修这套房子之初,专程请大师来看过风水。
可当初池焰第一眼看见这套房子,就觉得它透着一股腐朽的压抑感。
从那之后每次回到姚家,这种感觉就会多增添一分。
“爷爷在家么?”池焰低声问过来拿行李的佣人。
佣人低着头说:“姚总今天亲自下厨,现在应该还在厨房。”
池焰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谭明派来的黄毛也想着跟一起来,不料却被佣人伸手拦住:“先生,麻烦这边请。”
黄毛以为佣人不认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以前跟谭明来过,姚总认识我。”
“先生,这边请。”佣人还是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黄毛咽了咽唾沫,暗自揣测池焰这趟回家恐怕没那么顺利。
不过想来也是,谭明和池焰会有小心思,姚仲凡难道就是任凭他们算计的老年痴呆吗?
池焰没有理会黄毛会被带去哪里,他熟练地跨上几步台阶,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别墅的玄关做了挑高设计,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铜色吊灯,像一只眼睛从上往下俯视每一个进来的人。
池焰换了鞋,穿过会客厅往走廊左侧的厨房走去。
厨房门半开着,菜肴的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一个微微驼背的身影站在里面,头发被灯光照得雪白。
“爷爷。”池焰靠在门边,笑着打招呼,“您今天怎么亲自做饭?”
姚仲凡慢慢转过头来,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笑了一下:“太久没跟你见面了,刚好今天有空,让你尝尝爷爷的手艺。”
如果不知道姚仲凡底细的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绝对会认为他是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他今年七十六,这种年纪老人该有的衰老现象他都有,但唯独那双眼睛十分清亮,半点不见其他老人常有的浑浊。
两人针对宁平的旅游开发项目闲聊了一阵,菜就做好了。
姚仲凡和池焰一样,吃不了任何带辣的食物。
桌上几道荤素都是清淡的口味,说不上色香味俱全,倒也别有一番温馨的家常菜气氛。
池焰赶在佣人前面,先帮姚仲凡把主位的餐椅拉出来。
姚仲凡按着他的手缓缓坐下,笑着叹了口气:“爷爷现在不中用了,就剩一把老骨头了。”
“怎么会。”池焰眉目低垂,“上次医生还说您身子骨很硬朗,能长命百岁。”
姚仲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池焰拉开椅子坐好,顺便把手机放到一旁。
他这是很正常的习惯动作,以前和姚仲凡吃饭时也是如此。
可没想到,这一回姚仲凡却皱眉说:“把手机收起来。”
池焰以为姚仲凡是叫他收进兜里,不料刚想伸手去拿,之前把黄毛领走的佣人就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
对方全程没有看他,好像坐在这里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姚仲凡想做什么。
“现在家里不许玩手机?”池焰漫不经心地笑着问。
姚仲凡给他盛了一碗鱼汤,气定神闲地回道:“难得回家一趟,何必管外面的人。爷爷年纪大了,喜欢清净,你就安心陪我待两天。”
池焰垂眸,瞥向站在长桌另一边的佣人。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以前他从来没见过,但对方身材壮硕结实,比起佣人更像是专业的打手,而更为关键的是,这人五个手指关节处都沾了点不明显的血迹。
就好像在开饭前的几分钟,他才狠狠地揍过谁的脸。
至于被揍的是谁,答案显然并不难猜。
池焰收敛了笑意,端起碗低头喝汤。
姚仲凡不紧不慢地吃着饭,闲话家常般开口:“你有野心是好事。但爷爷今天要教你一个道理,想要什么就直接跟家人说,反正我手里的东西将来都是你的,何必去找外人帮忙。你看,连骨头都不用折一根,就全交待了,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
“我知道了。”池焰放下汤碗,低声问,“那宁平那边……”
姚仲凡叹气道:“看看,谭明派个嘴不严的人跟你来,不就是想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放心吧,你也是心急了点,爷爷不会怪你。销货的事尽管放心,我会打点好,让他们联系你。”
池焰点了点头:“好。”
“真这么听话?”
姚仲凡看他一眼,语气平静得仿佛谈论的只是今晚的菜色,“池焰,老实说出来听听,你在外面认识多少不该认识的人?”
“几个盗墓的算么?我自己找的人。”
“我指的是哪类人,你应该清楚。别怪爷爷不相信你,实在是家里只剩你一个孩子,如果连你也没了,我可真是个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姚仲凡眯起眼,嘴角的皱纹往上扬起,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现在说说,有吗?”
池焰摇头:“没有。”
姚仲凡的神色忽然间轻松下来,他满意地笑了一声:“那就吃饭吧。不过手机先不给你,你们年轻人啊,现在成天就盯着手机看,其实说到底哪有那么多事需要关心。”
池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随后两天,池焰果然没能拿到手机。
姚仲凡也没有外出,他像个无所事事的退休老人似的,拿上鱼竿带池焰去附近的河里钓鱼。
直到第三天上午,池焰起床刚下楼,就看见姚仲凡坐在客厅沙发里。
他面前的手机,正在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池焰下意识脚步一顿。
他几乎可以猜到,这是刘怀宇按照事先的约定,来确认他是否平安了。
“看样子是有人找你,接吧。”
姚仲凡吹掉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补充道,“开免提。”
第26章 你说反了,是我把他牵扯……
出乎意料的是, 等池焰拿到手机一看,屏幕居然显示出刘婷婷的名字。
池焰心里的石头瞬时卸掉大半,他打开免提, 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喂?”
刘婷婷语气里有几分紧张:“早上好, 我没打扰你休息吧?”
手机仍放在茶几正中央, 池焰和姚仲凡都能伸手够到的位置。
昨天那位魁梧的打手就站在池焰身后, 只待姚仲凡一声令下, 就能把池焰控制住。
如此环境之下, 刘婷婷清脆的少女音显得格格不入。
池焰散漫地说:“没有。你直接说吧,找我什么事。”
“哦哦,没打扰到你就好。”刘婷婷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就是我们那个电影嘛,我把拍摄计划全部做出来了。但现在有个问题, 彭和安对拍摄提出了一些想法,如果想实现的话恐怕要租跟拍车才行, 而且原来答应免费借我们发电机的同学反悔了, 这笔预算之前没跟你报。”
刘婷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池焰就听出四个字——要钱来了。
可他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婷婷离开宁平之前, 分明向他保证过会节约经费。
“你先告诉我, 跟拍车要多少钱?”池焰打断她问。
刘婷婷声音更小了:“包括摇臂、避震头和技术员一起,租一天两万多吧,拍摄不顺利的话可能要租四五天。”
池焰抿了下唇,心中的疑惑更盛。
这随随便便就要六位数的风格, 实在难以相信刘婷婷曾被南棠亲自敲打过。
姚仲凡没有因为通话内容就掉以轻心。
他仍然维持着端茶杯的姿势, 眼神晦暗地盯着池焰。
手机那头,刘婷婷迟迟没有得到池焰的答复,似乎丧气地跟人嘀咕了一句:“我就说不行的嘛。”
“你把手机给我。”一个遥远的女声突然响起。
池焰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冷了下来。
那是南棠的声音。
南棠仿佛跟他并不熟悉, 在电话里客气地问:“你好,请问是池先生吗?”
“是。”池焰低声回道,“你们怎么回事?”
南棠说:“不好意思,其实就是预算可能会超支一部分。刚才刘婷婷也大致跟你说明了,所以现在想确定下你的想法,你觉得需不需要增加投资呢?”
听起来是讨论电影拍摄的正常内容。
但在池焰听来,却是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以南棠如今的性格,她根本不会介意一部学生作品该怎么拍。更何况她和刘婷婷在宁平就只是泛泛之交,没道理回到燕市,反而热心地帮对方出谋划策。
刘怀宇曾经对他说过:“当你身处险境的时候,接到任何奇怪的联系都不要掉以轻心,我们会在对话中给出关键字,你要根据关键字放信号,让我们判断你当时的情况。”
那么放在此时,那些长篇累牍的讨价还价都是□□。
南棠给出的关键字,其实就是“需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警方派人解救?
池焰来不及想为什么会由南棠来确认他的安危,只皱了下眉:“我觉得不需要。”
南棠静默片刻,又问:“池先生,你确定吗?跟拍车可以用其他方式替代,但发电机确实不能省,普通家用电压带不起剧组拍摄的灯光器材……”
池焰打断她,把投资人的趾高气扬扮演到极致:“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反正预算就那么多,不能拍你把钱退回来,以后少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
“……好。”南棠回道,“我会把你的意见告诉他们。”
通话到此结束。
池焰抬头看着姚仲凡:“您满意了么?”
短短几个字里掺杂着浓烈的不满,只因为这种时候,他理应对姚仲凡的行为心怀怨念。
姚仲凡当着他的面,吩咐那名打手:“查一下那个号码。”
打手从池焰身后绕到茶几边,拿走了手机。
没一会儿又回来,把手机交给姚仲凡,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姚仲凡点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人,姚仲凡仍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戴上老花镜开始检查池焰的手机。
从前天到现在的来电记录一目了然。
除了刚才那通电话以外,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姚仲凡认识那些人,其中以谭明打的次数最多,剩下的则是公司里和池焰有来往的同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姚仲凡仍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