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同样困得不行, 她一边推动行李箱跟着队伍往前挪动, 一边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她是都市里最标准的作息紊乱人群, 早已熟悉彻夜难眠的滋味, 如今突然困得睁不开眼, 反倒让她不太习惯。
上了出租车后,南棠把地址报给司机,就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司机在小区门口把她叫醒,南棠才迷糊地付完车费下车。
小区保安照例向她亲切问好,可她现在一点礼节性社交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快点回到家里躺下。
留守两天一晚的都行听见开门声,立刻从窝里爬起来摇尾巴。
南棠摸了下它的脑袋, 然后在家里巡视一圈, 在餐桌上看见阿姨留下的字条,大意是说今天来打扫过卫生, 狗粮和水都重新换过, 都行也没在家里搞破坏。
“真乖。”
南棠从抽屉拿出根磨牙棒扔给都行,连外套也没脱就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和池焰通话时的淡定终于荡然无存。
她用手臂挡住眼睛,也挡不住那一阵阵泛起的酸涩。胸腔被无法抵挡的难过所填满,让她几乎不敢想像池焰这几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她平生头一次怀疑, 自己会不会太沉溺于过往的伤痛之中, 会不会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处处露出破绽,所以才会把池焰硬生生拉进了一趟浑水里。
他还在大学就帮警察做起了线人。
其他和他同龄的男生,那时候应该在做什么呢?
他们应该在忙于学业、忙于恋爱、忙于为自己挣一份光明的前途, 就像她所认识的池星远那样。
然而池焰什么都没有。
他浪费掉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亏她还以为这几年池焰过得很好。
完了,她想。
虽然池焰说以后要打要骂都行,但是等他真的回来,她肯定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同时也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些,不要再活得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不已。
想通了之后,南棠进卫生间洗了一个热水澡,仔仔细细地把头发吹干后关灯躺到床上。
她现在很困,是那种漫长等待终于出现一线希望之后,临近终点时的疲惫。就像马拉松跑到最后一公里时,会忍不住想停下来休息的感觉。
那就休息吧。
南棠对自己说,她需要养精蓄锐,拿出最好的状态等池焰回来。
·
快到新年,城市里四处洋溢着欢庆的氛围。
然而温语冬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觉得最近南棠很不对劲,自从参加完那个会议之后,她不知道哪里发生了变化,总之和他认识的南棠不太一样。
某天南棠来公司时,他把人叫到自己办公室问:“你是不是意外暴富了?”
“没有。”南棠隔着办公桌与他对视,“你是在隐晦提醒我工作完成得不好?”
温语冬说:“那倒不至于。”
与其说不至于,倒不如说是正好相反。
南棠这趟回来工作时的状况非常好,加上这两天她选好剧本正式开了新的电影项目,三天两头在会议室里和制片组的人讨论商议,偶尔温语冬路过,都觉得她全情投入工作的样子简直堪称容光焕发。
“啊!”温语冬猛拍桌面,“对,就是这里不对!”
南棠挑眉看过来。
尽管她已经努力克制,但温语冬仍然能从她眼中看出“你是不是有病?”的疑问。
温语冬这会儿顾不上提醒她对老板要有最起码的尊重。
他忙于为自己的机敏鼓掌,毕竟聪慧如他,总算发现南棠哪里有变化了。
以前南棠还在上一家公司工作时,温语冬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这姑娘长得特别漂亮,笑起来的模样也风情万种,但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她外放出来的情绪都具有一定的掩饰,其实私底下应该是个很丧的人。
后来他追求南棠不成,两人反倒变成朋友关系。
从那以后,他也渐渐理解了南棠骨子里的那种丧从何而来——母亲遇害、父亲一蹶不振、初恋男友还出轨分手,换了谁恐怕都阳光不起来。
温语冬知道南棠这些年陆陆续续在看心理医生,但她的情况始终时好时坏,有时候一个人眼神空洞地站在那儿抽烟,都让他怀疑南棠是不是又想不开了或者怎么的。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往真实了许多。
南棠等了半天,没等到温语冬下一句话,只能轻叩桌子提醒他:“温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去吧去吧。”
温语冬挥挥手,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其实我就是觉得,你不像以前那样消极了。”
南棠一怔:“我以前有多消极?”
“呃,就是……就是那种很容易万念俱灰,然后人间消失的感觉。”
“好像是这样。”南棠赞同地点了点头,“但现在我想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了。”
“怎么突然转性?”温语冬好奇地问。
南棠:“不告诉你。”
“……”
离开温语冬的办公室,南棠反手关上房门,淡淡地笑了一下。
要始终保持积极的状态其实还是有点难,但是她愿意试一试。
毕竟池焰为了达成她的愿望已经付出那么多,那么她也不应该再消沉下去。
她希望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不要让池焰觉得自己的辛苦尽数白费。
·
对面楼里传来电视剧的声音时,池焰正在看南棠的朋友圈。
自从那通电话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
但与此相对的,是南棠发朋友圈的次数一天比一天频繁起来。
第一天,他发现那条小黑狗被取名叫都行,扯了下嘴角忍住没有找她吐槽。
第二天,他在朋友圈围观完了她的一日三餐。
第三天,他看见南棠深夜加完班,请公司同事吃宵夜。
池焰和南棠只有一个共同好友刘婷婷,这每次南棠只要发了状态,不管内容是什么,刘婷婷都会冲上去赞美一番。
而从昨天开始,刘婷婷对南棠的称呼已经从“棠棠姐”变成了“姐姐”。
至于原因,则是南棠发了一张妆容妩媚的自拍。
刘婷婷在下面回复:【姐姐!姐姐看我一眼吧!你家里还缺女仆吗?上过大学的那种。】
南棠跟她不熟,只回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刘婷婷很会给自己加戏:【啊,姐姐对我笑了!】
池焰当时好几次点开评论框又关掉,心里非常不爽。
理智提醒他不能和南棠留下互动的痕迹,情感却在泛着浓浓的酸意,姐姐姐姐地叫得那么起劲,也不看人家认不认你这个妹妹。
他垂下眼眸,提醒自己不要跟女孩子置气。
何况他和南棠……
似乎还没来得及发展什么。
连光明正大吃醋的权力都没有。
池焰冷哼一声,听见外面响起开门声,便退出朋友圈,随手点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界面。
几秒钟过后,有人敲他的房门。
池焰边看手机边说:“进来吧,没锁。”
谭明把门推开,也没等他招呼,就直接展开墙边的折叠椅坐了下来。
回到宁平之后,池焰退掉了酒店的房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接下来的事,都不适合经常在酒店这种公共场合露面。
因此三教九流聚集的石门街成了最佳的藏身场所。
他和谭明在这儿租了一套民居作为临时窝点。
谭明始终保持着警惕,租房全程没让池焰和自己参与,而是另外找人和房东接触。
住进来后,两人白天很少出门,确实有需要时,会等到太阳落山才行动。
刚才谭明就是下楼买了两碗面。
他不知道池焰的习惯,买来的牛肉面是微辣口味。。
池焰慢条斯理地把辣椒挑出来,结果还是被融入牛肉的辛辣呛到了。他侧过脸咳了几声,才说:“人已经全部到齐了,你那边的东西还需要准备多久?”
“最快下周。”谭明吃饭很快,呼噜几口,一碗大份的面条就少掉一半,“这次人多,在宁平大批量地买容易引起注意,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急什么急。”
池焰实在吃不了这面,他借势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问我急什么?”
他低头按亮屏幕,把手机递到谭明眼前,“自己看。”
谭明满不在乎的眼神,在看清浏览器的新闻内容后渐渐变得严肃。
他知道宁平警方还在查张成的案子,只不过前一阵始终没什么进展,所以他慢慢就没再当回事。
可眼前的宁平当地新闻里,却在说警察提高了悬赏金额,呼吁广大群众提供线索。
其中想要尽快破案的意思,非常明显。
池焰抬起头,看向房东留在斑驳白墙上的挂历。
他说:“马上就是年底,你认为警察会想把这案子拖到明年?”
谭明说:“你怕老陈连累我们,怎么,要把他的人踢出去?”
他想了想,摇头否定,“不行。老陈这人心眼多,现在踢走他说不定会反咬我们一口,何况地图还在他手里。”
池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就叫你的人动作快点。再拖下去警察查到老陈头上,你觉得我们跑得掉?就算跑掉了,到时候老陈把我们供出来,警察到处追查,货还怎么卖?”
谭明说:“你他妈别催,让我想想。”
池焰不悦地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没说话了。
刘怀宇与何凯得知老陈一伙人是杀害张成的真凶后,直接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老陈杀人后没有进行太多掩盖,换言之这案子并不难破,哪怕没有池焰的内幕消息,警察差不多只要再查几天,就能把嫌疑锁定在他们身上。
谭明不是老陈那样的莽夫,时间拖得太长,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因此警方刻意挑在这个时候,提高了征集线索的悬赏金额,再配合池焰旁敲侧击,目的就是为了引起谭明的重视。
谭明闷头把剩下的面吃完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用筷子轻敲着碗沿,缓慢地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老陈被抓是迟早的事,必须赶在他暴露以前把货出掉。但是……”
“嗯?”池焰看向他,“又怎么?”
谭明皱紧眉头,语气里夹杂着不忿:“销售的渠道没在我手里。”
他阴测测地瞪了池焰一眼,“得你出面去要。”
池焰暗自深吸一口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逗我么?我能跟谁要……等会儿,你是说?”
他收敛了所有的声音,只用口型问出两个字:【爷爷?】
谭明见他已经猜到,便也没再隐瞒,只是面带不甘地回道:“姚家把销货的路子看得比命重,以前姚总年轻的时候就归他管,后来传给了你爸。还好你爸死得早,不然你哪有机会被姚总接回去。”
做他们这行的人,多多少少有点迷信。
每个家族由于迷信而诞生的规矩不同,姚仲凡信的,就是身体里无法改变的血液,他相信那是一种自祖辈流传下来的基因,是任何人都无法违背的天性。
而其他外姓的人,就算再好用,也恐怕会有异心,不能算彻底的自己人。
池焰思忖片刻:“那好,明天我回趟燕市去见他。”
第25章 但凡是人,必定就会有私……
谭明没有立刻发表意见, 而是重重地摩挲起下巴,目光在池焰脸上扫来扫去,试图寻找可疑的破绽。
池焰并不在意他的打量, 只用张扬的眼神回望过去:“怎么, 你怀疑我拿不到?”
关于这一点, 谭明确实无法断定。
但让他产生犹豫的, 却并不是姚家祖孙俩能否血浓于水的亲情考验, 而是他意识到, 池焰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比他想像中更冲动也更好掌控。
三言两语的工夫,池焰就愿意当出头鸟,去要姚仲凡最为看重的销货渠道。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万一表现得太过激进, 很可能将引起姚仲凡的反感。
非常好拿捏的一个蠢货,谭明默默给池焰下了判词。
但凡是人, 必定就会有私心。
更何况谭明还是个为了利益愿意铤而走险的人。
他跟了姚仲凡那么多年, 始终无法参与最最核心的那部分交易,要说这些年他心里没点想法, 那简直是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在池焰他爸死后, 谭明知道姚仲凡再无其他晚辈可用,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姚仲凡宁愿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请回来,都不让他接手姚家的家业。
在外面养大的孩子, 少不了要教导一番。
这两年多的时间, 谭明始终冷眼旁观,有时候他都觉得姚仲凡其实很变态。
本来池焰刚回来时,顶多算个有点叛逆的普通少年, 结果在姚仲凡一步步精心的教导之下,他见识到太多金钱能带来的为所欲为,渐渐在姚仲凡特意构造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
他开始变得不知足。
可偏偏姚仲凡始终只给池焰一个有名无实的职位,让他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只能问姚仲凡要。
慢慢的,池焰的抱怨开始传入谭明的耳朵。
谭明把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姚仲凡,换来老头子意味深长的笑容。
池焰最近的一连串动作让姚仲凡很满意。
或许姚仲凡认为自己终于把鹰熬出来了,但在谭明看来,姚仲明的自负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第一次,是池焰他爸对女人的疯狂渴求。
而第二次,就是眼下池焰异于常人的贪婪和激进。
谭明整理好思绪,沉声开口:“现在你手太生,姚总不一定会放心交给你。毕竟他现在年纪大了,做事比不过当年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