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把手机里所有内容全部翻看了一遍,才转头看了池焰一眼。
“委屈你了。”姚仲凡说。
池焰弯下腰,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您既然不相信我,要么这事就算了吧,以后我不会再插手。”
“傻孩子,男人心胸不能这么狭窄。”姚仲凡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话说回来,要不是你跟谭明掺和到一块在先,爷爷又何必多此一举。”
池焰把头埋得更低,哑声道:“您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我,他们都说我只是个私生子,根本入不了您的眼,哪怕回到家里也什么都学不到。所以我才想到找谭明……”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想再说下去。
姚仲凡手腕一沉:“胡说八道。这两年的古董鉴定,爷爷是白教你了?”
池焰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几年外面风言风语,你听了很难受。”
姚仲凡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以前不让你掺和这些事,是害怕你接受不了。现在你既然有心进来,爷爷怎么会舍得赶你出去?”
池焰缓慢地抬起眼,侧过脸问:“您不怀疑我了?”
姚仲凡像所有和蔼可亲的长辈般,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说:“到书房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
和煦的阳光穿透树枝的缝隙,照在路边一家文艺范十足的咖啡店门口。
南棠坐在靠窗的位置,给何凯发完短信,抬头问对面的人:“想不想吃点心?”
“可以吗?”刘婷婷不太好意思地问。
南棠叫来服务生,给刘婷婷点了一份焦糖芝士蛋糕。
见她还是一脸低迷,便笑了笑安慰道:“这样吧,跟拍车和发电机都包在我身上,我帮你们搞定。”
刘婷婷瞪大眼睛:“会不会太麻烦你?”
“朋友一场,算什么麻烦。”南棠笑着说,“你们好好把片子拍出来就行。”
刘婷婷惊喜得连声道谢,脸上还带着被天上掉落的馅饼砸中的意外。
她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全是真的,做完拍摄计划表后,她与彭和安针对成本控制出现了分歧。
彭和安是导演,满脑子想的全是追求艺术效果。
但刘婷婷是制片人,需要负责的是把控好成本的支出,力求把投资人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两人谁都不能说服谁,刘婷婷昨晚灵机一动,主动找到南棠征询她的意见。
没想到南棠直接约她今天上午见面,听完她的苦恼后,还建议她可以先问问池焰的意愿。
虽然最后南棠亲自上阵,也没能说服池焰追加投资,但刘婷婷觉得,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前辈,南棠对她简直仁至义尽。
刘婷婷这边正感动着,南棠却已经打算告别。
“我还要回公司,先不陪你了。器材的事等我联系好了再通知你。”
“好的姐姐,这次真的谢谢你啦。”
南棠挥挥手同她道别,走到咖啡店旁边的停车场,坐进自己车里之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昨晚何凯因为其他事打电话找她。
两人聊到快结束时,南棠多提了一句:“对了,麻烦你转告池焰,都行……就是他的狗有点不良行为,我打算找人教一下。”
何凯顿了顿说:“你不能直接拿主意?”
“毕竟是他的狗,还是要征求他的意见。”南棠说,“我现在不敢随便联系池焰,怕耽误他的事。你跟他说了之后告诉我一声就好。”
何凯在那头支吾几声,南棠听出不对劲了,再一追问,才知道池焰已经失联两天。
何凯说:“你不用着急。我们事先有过约定,差不多到明天上午就会主动联系他。”
南棠根本静不下心,问:“他去哪里了?怎么会联系不上?”
“他很可能还在燕市,只是暂时没办法自由行动。”
南棠想了想:“联系的事交给我吧。”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刹那间就做出了决定。
无论何凯打算以哪种方式联系池焰,肯定都不会光明正大地表明自己的警察身份,他们必须编造出一个虚假的理由,才能尝试瞒过池焰身边的人。
但南棠不愿意池焰涉及到未知的风险里。
她下意识想起几分钟前刘婷婷发来的消息,知道那将成为一个无比真实可信的理由,无论任何人来查,都将发现他们在电话里讨论的内容完全属实,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何凯思考片刻,犹豫着开口:“我和池焰都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
南棠听完,轻声笑了一下。
她望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在夜风里摇了摇头。
“你说反了,是我把他牵扯进来的。”
所以她怎么能明知池焰或许有危险,还继续躲在安全的地方坐享其成呢?
·
池焰再次返回宁平的时候,身边依旧跟着谭明派来的黄毛。
只不过和出发时的情形完全不同,黄毛脸上带着尚未消散的淤青,一路表现得畏畏缩缩,偶尔和池焰对上眼神,都会惊恐地躲开。
上楼前,池焰把他堵在楼梯口:“见了谭明,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知道。”黄毛在姚家老宅被吓破了胆,颤抖着嗓音回道,“我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池焰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这才转身往楼上走去。
进屋后,谭明一眼便看见黄毛脸上的伤势。
他皱了下眉,没有马上发问,而是和池焰走进里面的房间,先关心起销售渠道的事。
“到时候会有人联系我,”池焰坐在椅子上抽烟,“更多的没问到。”
谭明说:“你去了整整五天,就只得到这个结果?”
池焰慢条斯理地抬起眼,忽然提高音量:“你还问我?!你派了个什么玩意儿跟着我?爷爷只不过多问几句,他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要不是我给他兜着,你看他还有命回来?!”
谭明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来后沉下脸色:“这么说,倒是我的人连累你了。”
“知道就好。”池焰冷哼一声。
谭明拍拍他的肩,主动缓和气氛:“算我欠你的。这样吧,反正明天工具就能到宁平,后天晚上就能让老陈他们下墓,等东西到手之后,我那份多分你一成?”
池焰挑眉:“你舍得?”
谭明说:“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反正有钱一起赚嘛。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先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你了。”
池焰敷衍地应了一声,等谭明出去后,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具体内容听不确切,但几声响亮的耳光还是原封不动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池焰将门反锁,坐到窗边给刘怀宇发消息:【姚家把销售关系网资料藏在了一个仿制的青铜云纹鼎里,云纹鼎在老宅书房,我不能拿走。】
刘怀宇:【确定?】
池焰:【确定,他亲自带我去看的,说再过几年会把它送给我当礼物。】
刘怀宇:【好。下墓的时间有消息没?】
池焰:【后天晚上。】
刘怀宇:【到时会派人守住石门街所有出口,抓捕盗墓分子后会给你信号,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最后两天,再坚持一下。】
池焰垂眸,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无声地笑了笑。
终于快结束了。
第27章 这好像是他暗恋曝光之后……
两天后, 元旦刚过。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灰蒙蒙的,入夜过后更是黑得压抑。
房内门窗紧闭,只开了一盏小灯。
呛人的烟味散不出去, 在昏暗的环境中形成烟雾袅袅的效果。
池焰懒散靠在沙发上, 眼中带着刚醒过来的困倦。
谭明坐在池焰旁边的位置抽烟, 他的几个手下分坐在客厅四周,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 外面有人敲门。
谭明使了个眼色, 离门最近的那人从猫眼往外看了看:“是黄毛。”
“给他开门。”谭明说。
门被打开的同时,微薄的光线也一并送了进来。
黄毛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意:“谭哥,晚饭买回来了。”
“放到桌上去啊!”开门的人从黄毛背后踹了一脚,边关门边说, “还想等谁来给你接手么?”
黄毛毫无防备,往前踉跄好几步也没能稳住脚步, 刚好摔倒在池焰面前, 袋子里的方便面撒了一地。
周围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嘲笑。
池焰垂眸,迎上黄毛那张还没消肿的脸, 静了两秒后, 想伸手把他扶起来。
黄毛连忙表示“不用不用”,他撑着地狼狈地爬起来,又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捡东西。
谭明凑过来说:“你看他这窝囊劲,消气了没?”
“吃饭吧, ”池焰不置可否, “饿死了。”
没过几分钟,方便面的香味便和满屋的烟味混杂在一起。
池焰嫌这味道难闻,独自端着面进了厨房。
厨房布满油污的窗户已经锈死, 既关不紧又无法全部打开,从他站的角度往外看去,刚好能看见对面沿街的小超市。
池焰手中的方便面,多半就是黄毛在那里买的。
不过黄毛应该想不到,那个小超市里早就埋伏进了几名警察。
两天前,小超市来了几个搬运工送货。他们身穿一模一样的工作服,穿梭来回间看得人眼花,等面包车开走时,也很难让人分清到底进去了几个人,又走了几个人。
除此以外,以池焰和谭明一伙人藏身的建筑物为中心,周围还有好几个类似的临时监控点。
想到这里,池焰渐渐有了一切即将划上句号的实感。
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在昨天安排好,今晚十一点老陈会和其他人开始挖盗洞。
他们为这次下墓安排了十天的周期,每两天会派人到地上给池焰和谭明传递消息,如果当天挖到了值钱的东西,则会趁夜偷偷送来石门街,让他俩鉴定过后派人先送出宁平。
但是如果顺利的话,那些计划中步骤全部都不会发生。警方的目的除了抓捕嫌犯以外,也要保护墓穴免遭破坏,他们不可能等到一伙盗墓贼把文物的保存环境破坏完了才动手。
现在是晚上十点,离收网行动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今晚过后,他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池焰的思绪,他回过头,看见黄毛站在厨房门口。
“干什么?”池焰淡声问。
黄毛干笑着递上手里的矿泉水,那份笑容让他淤青的脸颊变得更像糊模,看不出真实的表情:“我还给大家买了水,小老板你忘记拿了。”
池焰接过水,见黄毛还没走,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黄毛这两天没少挨打,这会儿扯痛了嘴角的伤口,不禁呲了呲牙:“小老板,你能不能帮我跟谭哥说两句好话?谭哥说这次去燕市如果能派上用场,回来会给我一笔钱。可是你看这事,我也没办好……我跟了他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以后但凡你有任何需要,我肯定会为你拼命的。”
这种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
池焰敢打包票,只要客厅里的几人有意想听,就肯定能听到黄毛在里面对他说什么。
到底是谭明在试探他,还是……?
池焰忽然一怔,猛的察觉出异常。
从他和黄毛说话的那一秒起,对方的眼睛就一直没有看他。
黄毛的目光掠过那扇油腻的窗户,看着对面的小超市,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帮个忙吧,我跟谭哥三年了。”
“知道了。”
池焰视线扫过黄毛的眼睛,不疾不徐地回道,“你先出去。”
·
与此同时,燕市姚家老宅。
姚仲凡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翻看池焰的资料。
他晚年丧子之后,才知道原来姚家的血脉并没有就此中断。
当年姚仲凡并没有急于找回流落在外的亲孙子,而是吩咐公司的助理,对池焰进行了一番详实的调查。
姚家除了见不得光的祖业以外,剩下的基本算是正当行业。
姚仲凡的助理是个清清白白的上班族,用的调查渠道基本还算合法,因此面前这份资料除了内容过于详细以外,看起来跟毕业生找工作时准备的简历差不了多少。
从池焰出生的医院,到他就读的大学。
二十年的人生履历干净透明,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姚仲凡就是定不下心。
他很早以前就养成了礼佛的习惯,今天早上起床后,他照例给家中供奉的菩萨上香时,中间那根香突然就断掉了。
姚仲凡再点一根,结果这下三根一起从中间断开。
人活到这把年纪,难免有些疑神疑鬼,更何况是姚仲凡这种手上不干净的人。
他思来想去,打电话叫助理过来,重新把当年调查的资料重新打印了一份。
这会儿他已经盯着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找不出破绽。
“姚总,您看要不要联系池家的人?”
助理不知道老爷子今天心血来潮翻旧资料做什么,但还是非常尽职地建议道,“您既然想了解池先生的事,说不定可以问问他们。”
助理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话,竟意外提醒了姚仲凡。
姚仲凡取下老花镜,问:“池家那三个,都是燕市本地人?”
“池先生的养父是从外地考来燕市的。”
助理暗叹自己聪明,来之前把那些不重要的旧情报看了一遍,否则这会儿还真答不上这道题。
“他是哪里人?”
“是一个小县城,”助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叫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