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前便已经候在前厅,听到他已经到了门口的消息,便急忙迎了出来。顾充一出来就听到他开始训人,便蹙眉道:“赶紧进去吧。”
苏卓序点点头,今日魏国公府正门大开,上台阶时,他还伸手提了一下自己宽大的官袍。
门前的一片空地周围种了许多竹子,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正厅里的众人见他进来,匆匆起身向外迎来。
除去李太夫人在萱安堂中没动,其余人都等在这宽阔的厅堂内,苏守庆率先迎上来,“阿兄。”
何夫人跟着一起唤了一声,而后才是此起彼伏的“父亲”和“伯父”的声音,赵氏逗弄了阿狐许久,他才掀了掀眼皮,小声道:“阿翁。”
赵氏有点后悔现在就把阿狐带出来,自己昨晚教了一晚上,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喊。
顾充安慰道:“他都一年没见到他阿翁,那时候还不会叫人呢。”她指指苏移光,小声对赵氏说:“阿狐已经好多了。蛮蛮小时候,我让她喊阿爹,她张口给我来一句叔叔,过一会又喊舅舅;我说不对,她改口说是阿兄。”
她一直和李太夫人不和,以前老国公又还在,故而苏卓序不在家时,她经常带着孩子住娘家。那时她父亲还在世,故而现任淮阳侯还没有去河东,淮阳侯和苏守庆都喜欢孩子,没事时经常陪苏移光几个玩。苏移光那时身边男性只有叔叔舅舅阿兄一类的,说话开始连贯的那几个月根本就没有阿爹的概念。
顾充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苏移光耳朵尖,还是听到了,一下子就凶凶地瞪了过去。
苏卓序就站在她旁边,就算不想听都得被迫听完,然后就忆起了自己蠢闺女喊自己叔叔舅舅阿兄的画面,脸一下子就黑了。
被两道视线阴沉沉盯着看,饶是顾充心态良好,也有些顶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领人往内院走。
进了内院后,顾充对苏移光说:“你们先去萱安堂,我带你阿爹回去换身衣服。”他现在还穿着公服,那帽子两头感觉马上可以用来戳人,不便在家用饭。
苏移光还记着刚才她娘说她坏话的事,转头哼了一声,方才转头跟其余人一起往萱安堂的方向而去。
一行人甫一进萱安堂,便闻到其中飘出的阵阵饭菜香味,本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诱人的香味引得众人加快了脚步,齐齐往厅内飞快地走着。
看着身边几人不停的和她身边擦肩而过,苏移光的脚步频率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面色也和往常一样,让人不禁怀疑她对厅中飘来的香气没有一点兴趣。
苏雁撞了撞她的胳膊,问道:“你该不会刚才在外面用过饭,所以这会一点都不饿?”
等其他人都快步进了屋后,苏移光方才理了理衣袖,缓声道:“急什么,他们现在就算进去了,能吃吗?还平白多消耗体力。”
苏雁被她说的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看了看那几人消失的衣角,附和着点头,“你说得对!”今日苏卓序回京,没道理他还不在,其他人先吃的。
掀帘进去后,苏移光眸光先往上首看了一眼,发现李太夫人的神色竟反常的平和。既没有因苏卓序升迁副相而产生喜悦,也没有因他回京而恐慌。
看到大部分人都进来了,她也没说什么话,只让众人都坐下。
在正厅内喝了一刻钟的茶,苏移光感觉自己喝茶都快喝饱了,顾充和苏卓序二人方才姗姗来迟。
她饱含幽怨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两人,却又一言不发。
饭前,苏守庆先端起酒盏向苏卓序示意,“恭喜阿兄升迁参知政事。”他倒还挺高兴的,反正他现在就是靠着国公府和苏家,自己兄长越厉害,对他的好处也越大。他爹死了之后其他人都对他不屑一顾,等他哥官越做越高,越来越得官家信任,众人又一扫先前对他的嫌弃,重新热络起来。
苏卓序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喝了一盏。
从李太夫人起,众人都开始恭喜苏卓序,没多大会便开始用饭。
因今日苏卓序回府,用饭时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没有往常的拘束。
何夫人饮了一口青梅酒后,拿帕子按了按唇角酒渍,笑道:“阿兄如今得入政事堂,可有想好何时办烧尾宴?”
顾充正在剥虾,剥了一小碗后让人拿给苏移光,又留了两个给阿狐,从百忙中抽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等端午过去先。”
何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还挺希望赶紧办的,烧尾宴顾名思义便是鲤鱼烧尾得以化龙,及第和升迁的人有事会办上一场,尤其是苏卓序这种突升高官的,来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苏六郎已经有了未婚妻,年底便要成婚,但十一娘的还没个头绪,她想着在筵席时,可以趁机观察观察汴京的儿郎。
厅内众人又开始埋头用着自己案几上的菜肴,婢女挟菜的动作很轻盈,几乎听不到食箸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安静得只能闻见自己和身边人的呼吸心跳声。
苏卓序显然已经用到了尾声,他饮了一口茶润喉,对顾充说:“等过几日,你让宋家人过来一趟吧。”
顾充还未回话,上面的李太夫人心里一惊翻起惊涛巨浪,她一直想着等晚膳过后、或是明日,苏卓序会找她“谈话”。她都已经在心里打好草稿,想清楚到时怎么应对苏卓序说的话了,谁知道他突然搞这么一出?
直接在众人面前说起这个事,这不是在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顾充转头,凝视苏卓序良久,方才笑着点了点头,“好。”她又笑道:“宋家那三郎,这两年还算不错,听说要准备今年秋闱了。”
苏卓序不置可否,“你让宋家人明日过来,等谈拢了,端午后便开始走纳采问名。”最好还是秋闱前办昏礼,到时候考中了,就是双喜临门,没考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是秋闱后没考中还办昏礼,他觉得很丢人,恨不得直接换个女婿算了。
俩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着,厅中众人心思各异,唯有苏守庆还捧着个酒盏傻乐呵,完全无视了李太夫人频频投来的视线。
这一餐饭用了半个多时辰,用完后又闲谈了半个多时辰,苏卓序将带回来的土仪礼物等一一分给大家后,才各自散去。
空中挂着一轮残月,璀璨的星子照耀着地上的道路,和两旁的宫灯相互配合,往哪边走的路都清晰可见。
苏卓序和顾充回正院,沿着宽阔的大路,穿过回廊时,淡声道:“我今日见到宗祁了。”
“嗯?”顾充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在哪见到的?三郎的事,你可有跟他道谢。”
苏卓序道:“在大庆殿门口,那小子自己上来和我打招呼,还主动喊我姑父,我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他表姑母。三郎那件事,他也是谦逊得很。”他捋了捋胡须,“倒还有点意思。”
顾充对他的评价十分认同,“是挺有意思的,三郎让阿赵送礼过去,他直接回了更多。跟他爹娘都不像,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苏卓序思绪飘远了一下,沉着脸摇摇头,“他小时候就挺精怪的,何况又是先帝亲自养着。”跟着皇帝待久了,自然要与众不同一点,不然就白让先帝教养这么久。
“那倒也是。”顾充感慨道:“小时候被蛮蛮打就知道不还手,委委屈屈的样子谁见了不心疼?”
俩人一路说着,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49章 “我去让人给你熬一碗醒……
宗祁是个实干派。
不仅脑子活泛, 动作也很迅速。
在苏卓序回京第三天,宗祁估摸着其一众亲近的亲眷和好友们已经上门拜见道贺过后,便给魏国公府递了帖子, 想要亲自上门拜见。
苏卓序接到他递来的帖子后, 便对顾充笑道:“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真就有点意思。”刚认下的姑父,就敢立马上门来拜会了。
顾充也笑了一下, “上次赵王那几个孩子, 我看倒是被他整得挺惨。”
最后苏卓序还是欣然应允了宗祁上门道贺的请求, 时间就定在他上门道贺的后一日,这日不仅他会来,还有些苏卓序离京前的同僚和少许关系稍远些的亲眷。
因苏弈不在家, 而宗祁又自称晚辈,苏卓序便让苏六郎去门口迎。苏移光本来坐在春池边上垂钓, 看到苏六郎领着宗祁进来时,整个人都麻了。
“十二娘。”苏六郎以为苏移光不认识宗祁,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便上前说:“这位是颍川王。”
苏移光手里拿着鱼竿,稳坐不动,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嗯,好。”
苏六郎今年刚刚入仕,从小吏做起, 看到她这个姿态和神情, 莫名想到了自己上峰视察工作时的样子:稳重、沉着、冷静,无论看什么的目光都带着审视。
一切都很正常,这很符合苏移光看人时的模样, 可...苏六郎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十二娘?”
俩人对视良久,苏移光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急急忙忙整理好裙摆,起身行礼,“颍川王万福。”
宗祁看着旁边那人的举动,不好出声阻止,望向苏六郎的眸光都充满了复杂,最后只道:“免...礼。”
他这句话说的很艰难,别说苏移光,就是苏六郎都能立马发现他的异常。苏六郎皱了皱眉,敏锐地回过头去,但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宗祁脸上还是挂着浅笑,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既然没什么异常,且已经打过招呼,苏六郎便对着苏移光点点头,请宗祁跟他一起往前走。
俩人快要离开春池,进入回廊时,苏移光伸出一条腿,踩了宗祁一脚。
她一点都没惜力气,宗祁吃痛,眉心都拧了起来,可苏六郎还在前面,他不好弄出动静,只能回头看向苏移光,却发现她已经重新拿起钓竿,开始心无旁骛的垂钓。
苏移光很不高兴,她有预感,刚才已经要有鱼上钩了,却突然被这两个冒出来的人给打断,又要重新开始钓。
很晒的。
“娘子,快到巳正了。”桑其看了一眼天色,悄悄提醒苏移光,“要不回去歇会,傍晚再来钓?”
苏移光没说话,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真的没有鱼上来,方才扔了钓竿,气呼呼的回了自己院子。
她打算小憩一会,桑其等人给她沏了一壶茶后,便退出去门外守着。
等人一出去,苏移光便开始翻箱倒柜,一个个抽屉被拉出来,柜子门被打开,乳母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忙喊道:“什么东西掉啦,没砸到你吧?”
苏移光高声回道:“没东西掉,我在找东西,不用管我。”
听她如此说,屋外守着的人才放下心,慢慢的散去,最后只剩承露和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守在门口。
不知翻了多久,苏移光终于把几个小罐子给掏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将刚才被自己翻乱的东西给整理好。她打开其中一个罐子,往外倒了倒,发现什么都没有。
苏移光有心怀疑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被黏住了,于是拿到光下看了看,发现果真是空的。她蹙着眉将剩下几个罐子一股脑打开,发现全都没有了东西。
“都吃完了吗?”苏移光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迷茫的看着眼前几个糖罐子。
......
宗祁被苏六郎一路引着去了苏卓序书房所在的院子,里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都是早已蓄须的年纪。
众人见他进来,皆愣了一下,随后齐齐给叉手行礼,宗祁急忙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又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年纪最大、两鬓已经斑白的一位。
院子里的一群官员都懵了,怎么今日才发现颍川王竟是个如此厚道又温和的人?看了看宗祁,再看了看刚才被他拉住的那个人,众官开始在心中反思起自己。
“那日在大庆殿门口未曾多言,今日特来恭贺姑父升迁。”宗祁拱手给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苏卓序见礼,又让人将自己带来的贺礼献上。
他送了几支笔和一块歙墨,并一副前朝大家的山居秋雨图,只看了一眼,苏卓序便满意至极,对宗祁的印象又提高了一个台阶。
众人听到宗祁这一声姑父后,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过了小半会才开始重新热闹。表面上看着虽热闹不少,但却有不少视线投向宗祁,或隐晦、或自然的打量起来,谈话时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面对众人的窥探,宗祁始终泰然自处,完全当没看到似的,一直含着笑跟众人说话。
虽跟他聊得投机,但苏卓序也知道今日肯定不能已经跟他一个人说话,又聊了片刻便让人将他领去旁边坐下。
因周围都是岁数比较大的人,苏卓序怕他觉得无聊,特意把苏峦这个话特多的给拎了出来,让他跟着宗祁,缓解缓解他的尴尬。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宗祁,无论坐在哪,无论旁边是谁,他都能很顺畅的跟旁边那人聊起来,聊到兴起时,连苏峦都插不进去嘴。
一通交谈后,院内熟识的人分别各自交换眼神,对这位感到了些许的迷茫。
筵席一直延续到晚上,中午用过午饭后,有部分人告辞,晚上剩下的人不多不少。有熟的人提议道:“老苏,我记得你从并州带回来了好酒,怎么不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苏卓序大笑一声,急忙让苏峦领着人去取酒,摇头道:“这酒烈,你别喝的醉醺醺回去,让尊夫人又骂我。”
那人其实已经喝了两口酒,有一点微醺的感觉,说话也大胆起来,“没事,她敢骂你......她敢骂你的话,我就让她骂你,反正不骂我就行了。”
苏卓序顿了顿,“我怕挨骂,那更不能给你喝了。”
苏峦已经取了几坛酒回来,摆在正厅中,还没将酒坛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已经飘散在空气中。
“你喝不喝?”苏卓序问宗祁。
宗祁有点犹豫,“祁不大能饮酒。”这毕竟是在未来岳父家,若是喝醉了可怎么办,可一看到苏卓序微微皱了一下的眉头,他急忙改口,“但既然是来给姑父道贺的,自然能喝。”
苏卓序刚要皱起来的眉心一下子被抚平,脸上重新浮现出满意的神情,宗祁见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太难搞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纷纷出去更衣或是到外面吹吹风来醒酒。宗祁没什么醉意,但他怕苏卓序知道自己没醉,又让自己喝,于是也装作有些醉了的模样,跟着人群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