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在城楼下嘶鸣,姬夷昌脸若寒霜,薄唇紧绷,始终窥不清情绪:
“父王,儿臣今日本来也就只是偷偷到郊外去遛一遛人,没想到被您发现了,还得拘着儿臣的夫人,逼儿臣回来。好了,现在儿臣回来接她回家,就烦请父王把儿臣夫人给叫出来吧。”
听到这里齐王笑了,笑得极其暧昧道:“夫人?哈哈哈...想来你身子无碍,该早就尝过滋味了吧?哈哈哈...大善!实乃大善啊!王父以为小时候夺了你最宠的小奴,你会因此埋下心结,如此便好,哈哈哈...”
“怎么样?那小子...是不是比女人的滋味还好?”
姬厚光这番话说得颇为露骨,城楼下的姬夷昌只是肃着一张脸,并不回话。
“可惜啊,那小子已经被犬戎族的头领看上了。左右不过是个玩意,我儿也不必过于执着,王父日后一定替你谋一门称心的婚事...”
姬厚光还在自顾自地说开。
“请、父、王、把儿臣的夫人、交!出!来!”姬夷昌突然发了狠,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说着,他就从马背上飞身踏着城墙跃上了城台之上,拂开披袍,在众甲士错愕不及之际,单手擒住了领头的宿卫长的头,从腰间拔下利刃横在宿卫长的脖子上。
“父王,这小卒上回出言辱骂儿臣,儿臣这就要割了他头颅!”说着,那闪着刃光的刀匕就要直刺而下。
“好了!!停下来!!”姬厚光慌忙喝止。
那宿卫长是姬厚光最得力的左臂右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臂膀被斩。
“本王答应!暂时把那小子放了,让你们再续几日温情。但是——”
“你该知道犬戎族的,那就是一群强盗民族,只要是他们头领看上的东西,根本没人可阻,也无理可讲。时间一到,等那使者动身走时,姒思阙便也得跟着一块走了。你若是觉得冤,自个跟犬戎族头领说理去!”
姬厚光扔下这句,便嘱人从太子手里夺回了宿卫长,退下城台了。
姒思阙被人送回了华容宫太子现下的居处,可她却依旧没法摆脱那个囚着她的“大鸟笼”。
幕布缓缓被掀开,姬夷昌看着姒思阙华衣盛颜,裙裾逶迤在地散成一朵雪莲花,孤零零坐在赤金的笼子里,双手无助地抓着笼子时,眼睛差点没红得想杀人。
“孤去!宰了隆正宫那群畜生!”说着,姬夷昌便锵一声从殿外的兵镧上抽出武器,脸黑若阎王一般往外走去。
“殿下!殿下您稍微冷静下!”周凛连忙上前拦住太子殿下,在后方被殿下拽拉至丈把远,边拖行着边劝诫道:
“殿下啊!您此时实在是不宜再去与大王起正面冲突啊!这笼子,咱们再想想办法打开吧...”
此时坐在笼子里头的姒思阙,回想起刚才在笼子里刚醒来的一幕,有个面容清俊的小寺人走来跟她说:“大王嘱奴来问夫人,夫人可愿履行当初与大王最后的约定,好让楚王和楚后早日归国?”
小寺人口中所指的“最后的约定”,自然就是与太子仳离的约定了。
看来齐王是打定了主意,一旦她与太子离了,转手便将她甩到犬戎去,着实是划算啊。
不过她和太子的婚事,齐王最后不也没有承认,更还没有上宗谱么?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仳离不仳离,齐王想要的,不过是让她去说服太子将她放了,好让她替代六公主成为犬戎人的禁.脔罢了。
这头胡思乱想着,太子殿下便玄袍翩飞,黑青着一张脸回来了。
刚靠近赤金笼子,他突然就抽出手里的青铜剑,“锵”一声巨响剑刃在赤金的笼子上撞击出了星火,在偌大的宫室中荡起了回响,余音经久不息。
姒思阙皱眉用双手捂住耳朵,等这阵刺耳的回响过去,方才站起,正对着姬夷昌道:
“殿下,这笼子是用赤金淬了钢石打造的,坚硬无比,您不可能打开的,还是算了吧。”
姬夷昌眉头紧拧,冷峻的脸庞对着她:“你就这么想被囚着吗?”
姒思阙被噎了一噎,说不出话。
随即,她又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殿下,妾能跟您商量个事吗?”
“不能!”姬夷昌铁青着脸,干脆利索拒绝了。
姒思阙讶异:“这...妾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姬夷昌瞥她一眼,没好气道:“瞧你这副表情,准没好事。”
姒思阙双手抓着笼子,眼神清亮:“不,妾与殿下虽自幼杠着长大,可这回真不坑您的。”
“所以,你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孤的。”姬夷昌没好气道。
姒思阙没能得到允许,把后续的话说下去,有些失望,但同时又在拿捏不准主意。
她不知道这回是否应该履行那个约定。她拿捏不准自己一旦与太子仳离后,齐王是否当真就放她王父王母回国了。
按理说,现下楚国应该成不了齐王的威胁,他放两个半截身踏进坟堆的人回国,对他而言生不了威胁起不了风浪了。
只是,她不确定,齐王是否当真履行承诺。事关父亲母亲的事,她不敢赌。
但是,即便是与太子离了,她也断不会让自己成为犬戎人的禁.脔的,她得想办法逃离。
二人间气氛沉默了下来,太子忍不住,终于还是低下头来,叹息了一声,打断思阙的思考道:
“算了,你说吧...”
“啊?”思阙这下突然回不过神来。
缓了好久才终于弄明太子是让她继续说刚才的话,她才“哦”了“哦”,喃喃地道:
“殿下,妾想着...以妾的身份,该是配不上殿下的,所以...”
“不用说了!”太子突然冷喝一声制止了她,并且飞快从蹲着的笼子边起身,“唰啦”一声带动得窄腰上革带的配饰晃荡不休,然后头也不回向殿外走去。
思阙眨了眨眼,挠挠头,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呀。
第58章 一更
等姬夷昌再次回来的时候, 他身后跟着几个捧食盆的宫人。
姒思阙闻到弥漫在空气中浓香馥郁的玉米甜羹味时,揉了揉肚子,才醒觉自己饥肠辘辘的。
白天那会在隆正殿中的宴席, 她压根就没吃多少, 然后又忙着上去表演吹埙,借机露出手臂的熊纹给使者看。
再紧接着, 她就...
想到这里,肚子突然很不争气地“咕噜噜”一阵怪叫,叫声响亮弄得她在太子面前都很不好意思。
“孤一个人,吃不完,你要不要一起?”
太子殿下嘱人在笼子边置好了案席, 便散退了众人,此时小殿中只剩他二人独处。
姒思阙这时是饿极了,自然也不委屈自己,双手抓着笼子,眼睛冒出一层润泽的水光, 忙不迭地点头。
姬夷昌见这小子也只有在美食面前才有如此乖顺的模样, 心里一阵惬意, 先前的紧绷和不快消散了一些。
“来, 先吃块炙肉。”
姬夷昌将烤好蜜里调油的脍炙肉夹到碗里,然后把碗往笼子边递。
思阙嗅着炙肉那难以抵抗的香味, 欣喜地伸手去接, 可当她把碗里的肉往笼里收时, 却发现笼子缝根本过不了一个碗。
她端着碗的双手被卡在笼子外了,摔了碗她就吃不了肉,继续端着碗她的手就收不回笼里。
正当她愕然住,回不过神来的功夫, 坐笼子旁边的姬夷昌已经飞快地从她碗边夹过那块炙肉,递到了她唇边。
姒思阙错愕不已,双眸垂下愣愣地盯着自己唇边那块烤得芳香扑鼻的肉。
是..把外皮烤酥脆了,保留里头鲜嫩的肉汁,再刷上一层百花花蜜的吧?
她唇瓣没动,用力地咽了咽沫。
“怎么,不想吃吗?那孤自己吃了。”姬夷昌说着,就要收回手边的肉。
姒思阙第一反应是急忙张嘴叼走了他筷著夹来的肉,唯恐肉真的被他收回去一样。
姬夷昌看着自己收回来的空了的筷著,压住了心中莫大的愉悦,表面继续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冷峻模样。
“咳,要吃酱肘子吗?”
姒思阙盯了盯姬夷昌手边托着的淋上了鲜亮汁液的酱肘,揉了揉肚子,唇角弯起一道浅弧,眼神水亮地又点了一下头。
“来,靠过来一点。”
姬夷昌伸手抓起了盘中的一只大肘子,递到笼子边。
姒思阙被诱人的气味吸引着,也情不自禁地把头凑近了笼子边,就着太子殿下的手,津津有味地啃起了酱肘子。
姬夷昌看着那颗圆圆的脑袋凑在他手边啃食肘子的情景,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微妙的欢愉。
思阙双手紧攥着笼子,吃完了大肘子,脸庞就难以避免地沾上了许多油亮亮的酱汁。
姬夷昌从怀里掏出帕子,想伸过去给她擦脸,思阙突然往后缩了一下,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略微不好意思道:
“殿、殿下...妾自个来。”
说着,她急急接过了太子手里的帕子,把自己脸上的脏污擦拭掉,又极其难为情小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思阙吃完了炙肉,又啃完肘子,不知不觉便渴了,然后她的目光越过笼子,一下子盯紧了案几上摆的一釜熬得香甜绵软的玉米羹汤。
她舔了舔唇,那汤看起来,很浓稠,很爽甜可口的样子啊...
思阙小时候来业巷能有东西果腹就很不错了,自从接到齐王任务要攻略太子的这段日子以来,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那么多美食,可够把她馋坏的。
是以,她现在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反应,她自己可能察觉不出,但看在姬夷昌眼里,简直大大地触动了他心里头那根冰封已久柔软的弦。
“想喝吗?”姬夷昌没忍住,喉.结微一动,还是把那一大釜羹汤端了过来,递到笼子边。
姒思阙没好意思让身为太子的姬夷昌继续伺候她吃,便伸手来想拿釜里的木勺,道:“妾自个来就行。”
可她的手还没成功舀到一羹甜汤,手臂便被人牢牢按住了,按住的位置正是上回偷看密图时作记号的左臂!
虽然臂部已经被她缠上了纱带,但时间略短,也不知道上头的记号模糊掉了没。
姒思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竭力保持平静,打算静观其变。
谁知太子的手犹如一块硬直的冰块般一直这么按着她,也没有别的下一步动静。
过了良久,才听他齿间极轻地吐出两字:“孤来。”
思阙攥着笼子,茫然地抬眼看了面色逐渐明亮,递勺子过来喂她的太子。
她心有余悸,也不敢反驳,被逼张唇,乖巧地就着太子手边的勺子喝汤。
余光掠过太子愈发神清气爽的面庞,她怎么觉得,此刻的太子殿下,看起来跟那些头回饲养爱宠,雀跃地投喂小动物的孩童别无二致?
夜深,太子已经返回床上睡了。
姒思阙得了一张薄毯,睡在了笼子里。
二人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以致,太子殿下架在床边的大暖炉还是热着了思阙。
睡到大半夜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汗透一半。
外头的衣物早就被她脱掉了大半,是心存侥幸才脱剩下里衣,但此时仍旧无可避免地汗湿透了。
热啊...太热了...
思阙满头密汗,她体质本就热盛,便是冬天也不需多穿衣服。这会子薄毯早被她蹬开了,还一个劲地在笼里翻滚。
可惜啊,这“鸟笼”也像个“蒸笼”一般,压根就没有太子那块冰块解暑。
思阙被热得“嘤”一声惊醒,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准备被人下锅煮了,甩掉了一额汗。
好渴啊...汗流多了,就越发想喝水了。可是放茶壶的地方距离笼子很远啊,她又够不到。
就在她打算继续闭上眼靠着笼子边,准备热晕过去万事大吉的时候,空气中弥散了一阵水的沁凉气息,她嗅着了水的清甜味。
她以为是自己热昏了头产生错觉,甫一睁眼便看见有双大手捧了碗水搁在笼子边。
“孤忘记给你拿水了。”
姒思阙抬头越过笼子看,才发现太子已经将殿内的大暖炉全都弄熄灭了,此时正端着一碗汪亮的水在她跟前。
思阙不再忍耐自己,就着太子的手“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喝得急了的时候,太子会故意把碗挪远了一些。
她喝完一碗紧接着又喝下一碗,太子整整给她倒了五大碗水,喝完她才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唇边。
“够了吗?”姬夷昌问。
“够、够了。”姒思阙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一定是吓到人了,先吃完满满一碗炙肉,还能啃得下一只那么大的肘子,喝完半釜羹汤,现在又喝了这么多水,会被人觉得自己是只饕餮变的么?
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不去看太子的目光。
过了片刻,却见太子始终不曾离去,竟然还拖来了一张厚毯,在笼子边把臂伸入笼子从她后背揽紧了她。
“好了,睡吧。”
姒思阙感受到凉爽之气从太子搂着她的那条臂上源源不绝地传出,舒适是舒适了,但也没有睡意了。
所以这太子是...怪她害他灭了暖炉,现在要拿她当“人肉暖炉”了?
因为太子那双手臂过于凉爽舒服,很快姒思阙就不再挣扎,隔着笼子挨靠在太子沁凉的怀里躺下了。
但很快她就又陷入了一个困局。
刚才喝水太多,内急了。
她迅速环顾了“家徒四壁”的笼子,所以...现下该如何是好?
思阙已经在暗地里抱怨这个乖张的太子,怎的别人家的储君寝殿里睡觉至少在外殿有个把女官守着啊,他倒好,殿里冷清得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让进。
这下可怎办?难不成让太子殿下亲自伺候她方便吗?
“殿下...”思阙本来想着忍一忍,看能否忍得到天明,等伺候的人来了就好了,但现下她快憋不住了,出口的声音都隐隐带了颤音。
太子殿下很快被她弄醒了,环着她腰身的臂抬了抬,使她能够转过身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