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阙收敛了洞悉的笑,遵循对方意思,轻轻地挨靠在了太子身侧。
“殿下,您对妾真好,妾看着这些旧物,突然就很想念故国。”
姒思阙很给面子地铺好了路,以为太子殿下就会顺势提起归宁宴的事了。
谁知太子殿下只是抬手摸了摸她侧边的脸颊,轻轻地从她耳垂上摘掉了一些黑红色的泥。旁边的周凛观殿下亲昵的举动,顿觉局促。
他皱了皱眉:“上哪弄的?”
姒思阙盯着太子手边摘下来的红豆泥,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阿紫以前教的路数。
她凑前,樱桃小口朝他指尖一凑,丁香小舌卷走了他指尖的泥陷,惹得太子指尖一颤,又舔了舔唇道:“下午给殿下做糕点弄的,可惜糕点已经变硬了,殿下一会回去时嘱人扔了吧。”
二人间你来我往,明里过招暗里汹涌的行为成功逼退了周凛。周凛用大袖掩着面,谨慎地一步步后退着。
“孤今夜不回,明夜不回,以后也不回了。日后,凤仪阁便是孤的寝殿。”
太子的声音越渐远离,周凛正庆幸着成功遁退,正想为二人关好殿门之际,太子突然高声喊住了他。
“周凛!!”
周凛吓得一个咯噔,差些让鼻子给门槛磕了。
“殿下,奴...奴在呢...”
“去潜殿,把孤的糕点拿回来。”
那天夜里姒思阙和姬夷昌,一个在施展浑身解数使劲诱哄,另一个则安之若素,只顾着承受美人恩,一晚上下来累的累坏,乐的也乐上了天,但就是没能绕到刺杀行动密图的归宁宴上。
早上起来,等姬夷昌被齐王一早派来的人召走后,姒思阙才摸着自己发肿发红的双唇,深深地陷入了怀疑中:
现到底要到楚国行刺杀的人,是他还是我?明明有好多回都装作乖顺,给足了他机会了,他却只顾着行荒唐事,正事半点不提???
姒思阙在凤仪阁里拉着阿云她们,拣了太子送的那箩筐里的玩物出来玩,那些精巧别致的玩意儿,引来凤仪阁的女官和侍奴们阵阵欢声,大家都被这些新鲜玩意彻底吸引住了。
阿云拿了其中一套彩绘的陶娃娃,惊奇道:“公主!您看,这些娃娃做得还真是别致啊,姿态娇憨,生动有趣,简直让人妙趣横生啊!”
思阙拿来一瞧,盈盈笑道:“竟然连这个都有啊。”
底下的奴侍们一听,立马凑上前来七嘴八舌问:“夫人,是什么啊?怎么玩儿的?”
之前这些奴侍们已经被楚国的这些民间玩意儿弄得兴致盎然,逗得很是开心。都纷纷在思阙跟前叹道,楚国实乃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竟会有如此多的好玩之物。
思阙听了自然高兴,楚国这个名字,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在她耳边听人谈论了,而且还是如此真心赞颂和带着热情向往的语气。
思阙把精致的陶彩娃娃翻腾过来,又像施展法术一样,从一个娃娃里套出两个、三个、四个...
大家围众在她身边,都看得直愣住了,良久又再度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太妙了!夫人!”“妙啊!妙极了!”“楚国竟会有如此别出心裁的玩意,这这这...都是能人,是能人啊...”...
姒思阙的唇角高高地弯弧起,仿佛她们口中夸赞的“楚国”,便是她自己。
然后又一阵阵心涩心酸。是啊,外头的人都在指着父亲的鼻子说咱们大楚无能,可倘若真是一个无能之国,又怎能在父亲舍身隐忍之下,依旧把百姓们庇佑得好好的,把他们庇护在一个暂且安全无战乱之境,这才能衍产出如此丰富的民生玩意啊...
谁,又敢说父亲的不是呢?
旁边的阿云见自家主子眼泛泪光,连忙执帕过去,紧张地问:“公主?可是有不适?”
思阙忙笑着摇摇头,不可否认,即便病太子给她送的这些玩意可能是为了让她深入龙潭去,但这些玩意物品确实给她带来非凡意义。
一直到薄暮时分,太子殿下都没有回宫,却来了一丛配服整齐的女官和寺人。
女官为首的便是姬馨姑姑。姬馨这次来,是奉齐王旨意来给思阙梳妆的。
齐王在她嫁给太子后几天都没有召见,如今突然让那么大一群人来接她过去,还盛装打扮一番,不用想,肯定是场鸿门宴了。
姒思阙坐在妆奁台前,看着铜镜中替自己梳妆的肃着脸的姬馨,不禁笑着活络氛围道:
“姑姑,我给您讲个故事,若您听了笑了的话,便算我赢,那姑姑便答应我一件小事,但如果姑姑能忍住不笑,便是我输,思阙便尽自己所能的给姑姑达成三件事,如何?”
姬馨始终肃着脸,眉心处压着好深一道皱褶,并未停下手里的活回话。
姒思阙眨了眨眼,却一个劲儿说开了:“淮河之上有位老先生要坐船渡河,行驶到一半,船身突然就撞上河中央的大岩石了,乘船上的人都吓得张皇失措、惊魂失色的,就唯独那位老先生安之若素。有位小伙感到不解,就问老先生,姑姑您猜老先生怎么说?”
姬馨脸上的皱褶如同她肩绶间那只彰显着威严的神兽,一刻不肯松动。
思阙眉目婉转,笑意盈盈:“结果老先生却说:有啥好急,于吾何干呢?莫管它漏水!反正船不是咱们的!”
思阙说完,身后一溜儿忙活着的女官都忍不住掩袖“噗嗤”笑了起来,更有甚者差点被猝不及防的口水给笑呛了。
姒思阙从容哂笑地从铜镜处看着始终不肯开怀笑的姬馨姑姑,执手以礼道:
“好了,是思阙输了。姑姑请开口要求,思阙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姬馨姑姑听完,目光微雾,反而紧紧地握住了思阙的手,微嗔道:“傻孩子!老臣不过是举手之劳,稍微照看一下楚王楚后罢了,本也是分内事,就值得你拐着弯儿来还情吗?”
思阙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姑姑,思阙没在开玩笑啊,故事中那老先生看着傻不愣登的,看着很好笑是不是?但我觉得他其实是个聪明人。您想想,在那种时候,最好的做法,不是惊慌失措,使得船加速下沉,而是该像老先生那样,以不变应万变,放缓情绪待救。”
姬馨听了,默了默。敢情太子夫人这是瞧出来她心绪不宁,还尽力想办法讲笑话安抚她呢......
“夫人,老臣想问,若老臣听了您的笑话笑了,夫人希望老臣替您办什么呢?”
思阙笑得轻松道:“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很简单的。就是希望姑姑以后也能多笑笑,别太严肃脸而已。”
最后,姒思阙准备就绪,就要往姑苏台出发之际,姬馨挨靠过来,偷偷往她大袖内的手心间塞了一物。
第55章 惊艳
姬夷昌今儿一早, 被姒思阙那个家伙当成是凉席,压醒了复又差点把持不住之际,周凛被赵程遣了过来, 急急忙忙来到门外, 犹豫再犹豫之后,终是敲开了屏风门。
原来是赵程偷偷编收的暗线部队来了消息, 齐王的人已经探到了马黄将军的地界,并且将其中一员猛将缴获了起来聆讯。
如若那员猛将受不了严刑,松口哪怕多说出一点,太子殿下这些年做下的功夫全然都白费了。
这种情况下,姬夷昌不得不立刻掩藏身份出宫, 第一时间赶至马黄将军的地界亲自铺排好一切,以防万一。
这一天下来,愣是不能赶回宫台了。
姒思阙盛装打扮,来到姑苏台隆正大殿的时候,发现大殿内设了宴面, 已经云集了不少衣着华贵鲜亮的豪门贵士了。
姒思阙刚开始的预感果然没错, 这看来就是一场鸿门宴。
当她的丈八长的宫裾绵延曳过宫阶, 徐徐步过两侧嵌满瑞兽的一排排朱色殿柱时, 在场不少人都被她姝艳的绝色惊艳到了。
就连坐在上首之位的齐王,也是首次见这个男扮女装的家伙以这种隆盛的装扮出现, 所以她一出场那会, 齐王也像在场的众人一样, 顿住了手中的杯盏。
从进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姒思阙就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这场宫宴上不止有男宾,还有女宾,六公主姬青青就坐在靠近齐王下首的位置。
思阙眼睛不动声色地掠过去, 在人群中,竟然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便是上回强拉她投壶的公子奚。
而公子奚举盏,目光接触她时,显然也神情错愕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那天自己强拉着来比试的小子,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倾城绝色的女子。
齐王神色莫变,停顿了片刻后,便对着思阙的方向道:“来了?那就请入席吧。”
他随手指了指一个宴席中最为打眼的位置,命宫人过来伺候思阙入席。
等她入席没多久,她发现在场屏息凝视她的那些目光中,其中有一个较为特别的人起座了,朝齐王躬身问道:
“敢问齐王,这位小娘子是...”
这时思阙才看清发问的那人,那人看起来和他们这些中原地的人长相差不多,但身上所穿的却是异域的服饰。
思阙斟酌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儿时在楚国,似乎曾经见过西方犬戎族人的服饰,便是与这人身上所穿的差不多。那种粗狂异域的服饰穿在体态高大悍戾的犬戎人身上,有种说不出味道的压迫感,但穿在那人身上,却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了。
齐王听了那位异域服饰使者的发问,倒像是如释重负了一下,但目光随即又从使者身上转移到思阙身上,微微掠过一丝“可惜了”的神色,终究还是堆满笑意与那使者道: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本王之侄,姒思阙。”
听到齐王的这声介绍,思阙立马惊愣地抬头,不明齐王为何如此说,她明明已经是太子的人。
姬青青听了,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王父,似乎是不解自个王父为何要这么说,但这个场合上又不是她能够置喙的地方。
那身穿异域服饰的使者随即便笑晏晏地,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反复端量着思阙,令思阙不禁毛骨悚然,大袖下的手紧紧握实了。
宫宴正式开始,宴席上有歌姬舞曲,思阙这端饭吃得霎是胆战心惊。
几巡酒罢,方才那名异域服饰的使者喝得红光满面,再度起座来,朝主席上的齐王姬厚光道:
“齐王,使臣这回过来,是受犬戎族新任的大头领阿霍斯所托,为他觅一个齐地的夫人。”
说着,他又有意无意地朝齐王下首的姬青青看去。
齐王干笑了一阵,这才慢悠悠地搁下酒盏来,神色随性地问:“藤先生,可容本王问一句,咱们大齐六公主终日养在深宫,你们的大头领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齐王问完,坐在他旁边的姬青青表情明显变得灰败了,低垂下头来。
使者沉吟了片刻,终是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是我们大头领偶尔窥得贵国公主的画像,并且机缘巧合下,得知其姝便是齐国的六公主。大头领便对六公主深深着迷上了,其实六公主这种模样的,恰好就是大头领喜欢的。”
“齐王大可放心,我犬戎族的大头领一旦得了六公主,必不会让她吃苦的。”见齐王止言,使者随即又补了一句。
其实齐王内心是在炸毛的。他们堂堂一个大齐的六公主,他们蛮子族一句说看对眼便来要走,却分毫不提日后可给大齐提供利益的事情,这不就是摆明着是抢吗?
可西方的犬戎族人向来嗜血善战,个顶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巨人,他们中原地哪一国敢同疯子说理的?
六公主终日在宫,她的画像,又怎么可能会流传出去,还偏就到了蛮子手中呢?这件事也有待查明,指不定宫里头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不过齐王如今没有心情去查明这些,当务是得想法子让那使者放弃姬青青。
“真是遗憾了,”齐王笑道:“这个女儿,自幼深得本王喜爱,也是一早便把她许于旁人了。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位,德兴侯府的公子,也是本王胞姐的儿子,算是本王外甥。”
齐王一边在介绍,那边坐着的公子奚便站起朝使者施礼了。
使者皱了皱眉,略一沉吟,又道:“在我们犬戎,便是已经成了亲,也可以分开再许人,这不算什么问题。”
齐王当下面色就很不好看了。
“只是...”接着使者又道:“咱们的大头领宠人有个怪癖,他不喜欢被人碰过的旧物。”
听到使者用“旧物”来比人,齐王面色更加不好看了。
“即便不是女子,咱们大头领也有本事分得出是否曾经有人碰过。所以...”
使者还没说完,齐王就差点要当场炸毛了,却也只是压沉的嗓子,语气之压制,腥风血雨就在一息间。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我们大齐的公主...”
“哦,对对!也是!”使者笑着连忙打断,“齐王莫怪呀,是使臣在犬戎待的时间长了,以至于忘了在中原这边,闺阁女子尤其是像六公主这样尊贵的,更加是有谨守的一套闺阁章法的。”
姬厚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被使者的话一激,只记着维护自个的女儿。不过那种时候,如果不承认女儿的清白,即便是能免了远嫁犬戎的厄运,也是会被大齐人耻笑青青的。虽然到了利益关头,女儿也不是不可以牺牲掉,但牺牲在犬戎这种蛮子上也太冤了。
反正蛮子头领也是荤素不忌,男女都通吃,只要色相能入得了目就行。只是,今儿观那楚国的小子这么装扮起来也是绝色一个,有些可惜了而已...
姬厚光压住了心头丝丝缕缕的痒意,目光一直在朝姒思阙这边看。使者跟随着齐王的目光,也投过来看思阙。
思阙挺直着腰背,华美的衣裳下,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皎如明月的脸庞垂下,手里握紧了刚才姬馨姑姑塞给她的一枚熊纹的奇怪簪钗。
思阙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她仿佛隐隐约约能猜出来这场宴会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但那个答案是隐隐卡在喉咙间,差一点儿呼之欲出,却硬是说不出来。
“藤先生,难道,就不能换一个人选吗?”齐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他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懒散和字字顿挫起来,无言间有种威压感。
犬戎人今儿派出来与齐国要人,实际上是看准了齐地的铸造武器的铜铁矿。而且派来的人也特地选了一个中原华夏族的人,目的是想与中原这边的大国之一,齐国好好地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