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先生看着宴席中那个最为耀眼绝色的女子陷入了沉思。今儿的宴会中,她是最迟来到的那个,她盛装装扮了一番,然后又在众人都来到后方才到来。如此招眼,必然是齐王用来替自己的女儿准备好的替代物。
这个齐王很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犬戎,所以眼下这名绝色的小娘不管衣衫装扮,还是发上的装饰,无一不依照画中人六公主惯常的装扮比照着来打扮的。
但是,这种颜色,兴许大头领只会更欢喜。像她那样的容色,便是今儿有人告知头领那并非女子,兴许头领也不会介意,只管纳入怀间宠着疼着的。
“嗯,也不是不可以换...”藤先生摸摸下巴,还是决定顺着齐王的意,后退一步。
“就是,要换,就得换成她那样的。”使者手指直直地指向坐间的姒思阙,这时宴坐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姒思阙投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齐王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并且迅速捋着下巴的胡子,对使者道:
“不是问题,哈哈哈,不是问题...”
“只是,得委屈先生暂且在齐宫住下,本王可得先征得她父母亲同意不是?”最后姬厚光如此对使者说。
说是征得姒思阙父母亲同意,这是不大可能的说法,楚国君主和王后皆已沦为了阶下囚,怎么说还不是看他的?
齐王主要是打算拿思阙来威吓太子。
他已经隐隐查出太子一些眉目了,还拘禁了他的人,可惜那人嘴巴守得很严,齐王的人暂时还未能从他口里撬出只字片语。
姬厚光想用姒思阙这个家伙来威胁姬夷昌,让他亲口招供。如若他不招供,他就把姒思阙送给蛮子做禁.脔。
此时,大殿中待在角落一个端着茶水的女官,悄无声色地在众人中消退出来。
她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姑苏台的其中一枚眼线,现下遇到突发情况,太子也不在宫中,她得赶紧去联络暗线网的人,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到太子那边。
第56章 值不值得,孤说了算
姬夷昌布的暗线网传递起消息来, 那速度极其迅猛,不一会儿姬夷昌便收到了来自一城之隔的临淄送来的密简。
那时太子正在点阅布兵,看完书简上标记的暗号后, 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并立马就点了几支兵,不等赵程过来, 就领着兵往临淄的方向赶。
赵程在城头见情况不妥,立马翻下城头笞了一匹快马追赶上。
马蹄浓滚黄沙间,传来赵程焦急的喊声:“殿下!殿下!您快停下!不能往那个方向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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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边厢,此时在隆正大殿宴席中的姒思阙,浑身都在战颤。
她想过齐王此次让人叫她来,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她没想过是打算把她当成六公主的替代品,用来消灾解厄的。
如此一来,她的楚国,她的王父王母要怎么办?
听闻犬戎族乃一未开化,却又极其凶悍, 茹毛饮血群居共享配偶的蛮野之族。倘若她真落到他们手中, 岂不是这辈子再也没法返回楚国了?还很有可能会半途被嗟磨至死。
想起司马仲父即将要面临的危难, 弟弟姒思朗暂时还不明朗的行踪, 以及一旦她走后,父亲母亲将要遭受的一切...
思阙紧攥的手心里, 尖锐的簪子几乎要将她手心刺破。
这时, 公子奚突然藉由敬酒起座, 经由思阙的位置到使者的身边去。
在经过思阙身边时,公子奚有意无意地,用膝盖磕了一下思阙的案几,思阙顿时抬起头来, 人已经到了使者身边了。
“先生,赵奚听闻,犬戎族骁勇,体态庞硕,还有许多禁忌?不知先生可吃黄牛肉?”
使者点头道:“黄牛肉倒是不忌讳,不过,却不吃豚肉,在犬戎族,豚是敬奉给神的食物,不能吃的。”
“那...据闻还不能纳有神迹的女子为妻,头顶有双旋的,天生有六趾的,眼角...有红痣的?”
公子奚说话间,已经成功将使者的目光带到思阙身上。
思阙一听,心速突然加快,伸手摸了摸自己眼尾处的红痣。
使者一看思阙眼角一枚殷红似血的美人痣,顿了一下,笑出了声:
“非也,非也,眼角有红痣,只要不长在眼角内侧,倒是无大碍的。”
姒思阙一听,本来还抱有几分希冀的心,现下彻底落空。
但随后使者所说的话,又立刻引起了她注意。
使者说:“这些都是旧俗,我们的新头领都是不在意的,头领他唯一在意的,而也是犬戎一族最介怀的,是熊奴族的女子。”
“因为犬戎族四处游牧,崇尚野狼,是为野狼作为图腾纹身。以狼作图腾的犬戎,天生的敌人便是以熊为烙纹的熊奴一族。如果是这一族的女子,便是长得如何貌美出色,我们头领都是不能要的。”
使者的话彻底激起了思阙幼时在楚宫听说过的一个见闻,据说犬戎人的祖上誓死不肯与熊奴族族人来往,甚至当之为死敌。
虽然不知道那些过往族人间的恩怨,但思阙却是知道,熊奴女子自幼便会在臂部烙上一个熊纹的图腾。
思阙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来刚才姬馨姑姑塞给她的,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熊纹簪钗!
难怪姑姑当时神情古怪,偷偷找机会凑她耳边跟她说,必要时可能要委屈一下,用簪子在身上刺一下呢。
姒思阙表面极力保持着镇静,其实袖下紧握簪钗的手在瑟瑟抖颤。
她的手躲在案几底下,悄无声色地开始用尖锐的纹簪,往另一条完好的手臂处刺去。一下,两下,鲜血开始溢出...
不多时,等到宴席上又酒过几巡,齐王已经搂着美姬的腰,醺醺昏昏地回后方的小室歇息去了,思阙才大胆地走出来,掏出怀里的陶埙笑道:
“稍微聊赖了呢,那不若妾身来即兴吹奏一场,助兴如何?”
姒思阙步出了席座,站到了大殿中央,双手轻轻举托起那个太子替她寻回粘好的陶埙。
绕梁遏云的美妙曲韵在大殿正央传出,不多时,不止殿堂中饮宴的人都听得忘了下咽,殿外更是闯进了不少鲜色羽毛的鸟雀,一同绕过吹埙人的头顶,跟着埙音盘桓起舞。
大家都看呆了,沉浸在如闻天籁的乐韵和景象中。
姒思阙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一边抬裾移步向前,一边将陶埙略抬高了些。
直到移步至那使者不远的地方,思阙故意轻轻抬臂,假意不小心将刺有熊纹的手臂微一露出,旋即又立马转身。
使者在那一瞬间目光突然捕获,立马站了起来。
“停!”
使者大声喊道。
姒思阙停掉了埙声,那些环绕在她周身的仙鸟儿如潮般散去,她始终用一个倩丽的背影背对着使者。
“小娘子可否...让在下看一下你的右臂?”
姒思阙停在那里不动,始终用一个艳色的背影背对他。
过了良久,她才略略屈身旋过来,笑着道:“先生久不曾踏足中原,许是忘了,在我们中原的几个大国,女子是不能露出手臂让人瞧见的,刚刚是思阙失仪了,望先生见谅。”
说完,她又装成略带慌张的样子,谎称不适,急急退到后方歇息了。
使者越看,越觉得有可疑,朝他后方杵立着的犬戎卫打了个眼色。
没过多久,使者饮多了酒,也让人扶着,回去住处歇着了。
姒思阙刚步出大殿没多久,迎面便有两个穿着异族服饰、膀大腰圆的人气势汹涌朝她冲来。
思阙吓得慌忙撩起裙裾往转角处撒腿就跑。
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又有一伙卫兵来将她捂了口鼻整个儿架走了。
思阙在那一瞬被人捂了口鼻,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后就昏了过去,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个足赤金的精致笼子锁了起来,笼外是雕梁画栋的华美宫室。
此时齐王就站在姑苏台城台上的位置,高倨着城台下骑在单匹铁骑上的姬夷昌。
个把时辰之前,姬夷昌刚刚接到暗线的消息,据说他王父把姒思阙召到了隆正殿,似乎是准备要将她献给犬戎族头领为禁.脔。
姬夷昌一收到这个消息,心里就乱了慌了,立马点了几支精锐兵,打算捣入王城。
后来还是赵程及时唤回了他的理智。
赵程说:“殿下,我们蓄兵多年,为的便是他朝殿下您被弃的时候,我们便有了借口杀回王城拥您夺位。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起兵才能名正言顺。”
“您现在贸然杀回去,不说我们压根没有部署完善,殿下若然有软肋握在大王手里,搬兵压根没用。”
“只要孤的兵入了城,孤自然会部署好,把人救出!”姬夷昌当时眼眸都红了,看上去就像头被人抓了伴侣恼愤的雄狮。
他也不是意气用事没有想过后路的,他此刻想到的便是,干脆把心底盘桓了许久的计划今儿一并实践出来,先把精锐兵埋到临淄王城,他再想办法混入宫台把姒思阙那小子救出。
“殿下!大王他已经掌握了殿下您的命门,您能救得了几个?你把夫人救出来,难道还能一并把楚王,还有楚后救出来不成?便是您都救出来了,大王他被逼入穷巷,您说他会不会干脆啥也不顾了,破釜沉舟为求一搏,把楚国陷入战纷??到时候,殿下您倒是能顾得了几个??”
赵程的一番话,彻底敲醒了姬夷昌。
姬夷昌停了下来,开始深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姬夷昌接到了来自暗线的另外一个消息:
齐王命人到华容宫颁发警告通知了,说是让殿下在两个时辰之内出现在他眼前,给他一个交代。要不然,就把姒思阙打包让犬戎人带走。
姬夷昌放弃了搬兵捣入王都的计划,打算单人匹马回去。
赵程张开双臂,于他的马前拦阻住了。
“殿下!您就这么回去的话,不就等同告知大王,您先前的病都是装的,这些年来的蛰伏,实乃居心不良吗?!”
“赵程,孤没有时间了!你让开!”姬夷昌的语气很干脆,也很决绝。
“殿下!您这样做的话,虽然大王顾忌着您的外祖,可能暂时不会对您怎么样,但也对您留了心眼了,日后怕是难以成事了呀!”赵程仍旧不肯把路让出来。
“赵程,你这么说是没错,或许,你会觉得孤今日此举不值。你认为跟着孤会辱没了你的才能,可以另谋高就,孤绝不耽误,但是——”
“此事值不值得,这得孤说了,才算!”
说完,姬夷昌驭着马,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斥马发了狠似得向前冲。
直到马匹快将前面的赵程迎面撞到之际,赵程紧闭起了双眸,而马儿却腾空跃起——
赵程头顶盖下了一片阴影,马儿便驮着人,从他顶头上过去了,一溜烟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赵程瘫软在地,良久,转头望向马儿消失的方向,冷静了片刻,还是拍了拍灰,步行紧随其上。
无奈笑道:另谋高就?怎么可能另谋高就?到哪去谋这个高就?
殿下若不是这般的殿下,根本就不会有我赵程的今天,殿下决定要去做的傻事,赵程,也会去选殿下之所选,竭尽所能,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殿下所用!
第57章 囚娇
临风旗帜下, 齐王目光飘向城楼下那个高冠束发,身姿挺拔,气质出尘的嫡子, 他的身上, 除了铁青着一张脸外,似乎毫无往昔那丝病气了。
“吾儿...病了还要四处晃, 晓得归家的路了?”姬厚光语带散漫,略讽地道。
城楼下骑在高马之上的姬夷昌冷肃着脸,不肯示弱道:
“父王,儿臣托您洪福,早已康健了, 是您还有您身边的人,一直将儿臣当作是无用的药罐子而已。”
齐王的脸色登时严肃起来,眼睛微眯。
“这么说来,不止是有用,还有用得...能把你王父的位置夺下来了?”
“父王该知道, 儿臣向往自在逍遥, 从来不曾把那位置当回事过。如若父王从不曾想过将儿臣置之两相夹击的险难之境, 儿臣只会当个懵懂的痴儿。”
姬夷昌一早就知道, 他的王父,早在他幼时, 便计划好了。
他让大医在给太子调理的药里额外添加了一些东西, 要等他拖着病躯长大, 再找来合适的时机,把他甩到晋国去,等他一死,便用他的死来作借口, 借机发难于晋国罢了。
既然他的存在注定是王父用来谋取利益的工具,他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当个反杀之人?
“好!好得很哪!关牢里的那个,是你的人吗?”齐王接着又冷笑道。
齐王抓起来的那个,是晋国国君偷偷塞给姬夷昌的人。
这些年来,齐国和晋国一直明争暗斗,晋国君主悄悄给姬夷昌塞人,打得并非是支持外孙当上齐国君主的主意。而是晋国君主打算让父子二人相争,他晋国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姬夷昌当然早就摸清洞悉这一切。之所以还是接受晋国君主分拨的人和资源,一来是当时的他确实需要这些,既然有人要给,不要白不要。二来,他就算接受了这些,也不一定非要立马就跟自己的父亲动干戈。
他一方面防着自己的外祖,一方面盯着王父。倘若双方都没有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不可能主动牵发这一仗的。
“如果儿臣说不是呢?”
姬夷昌冷冷道,表情看起来极其认真。
晚风吹拂,残阳似血。
父子二人,一个立在城台上,身后簇拥着整队整队的□□手,一个单人匹马,身后只孤零零一抹落叶黄。
对峙了个把时辰,直到城楼星火缭绕,一个小寺人急匆匆跑上来,凑在齐王的耳畔耳语了一番。
齐王沉吟片刻,心中终究有所顾忌,长叹一声对下方的人道:“那个人,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儿臣不知道什么人。”
姬夷昌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决断绝情的模样,仿佛那牢里关着的人他真不认识一样。
不过其实他心底已经默默有数。这定是赵程在背后有所行动了。
“这...”齐王往楼台边缘走近半步,恍惚了一下,拍击了一下头部,“这好好的,先前表现得倒不像如此不惜命啊,怎的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