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每日踩着夕阳的尾巴回家的陆晏,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就看不见眼巴巴的在廊下等着他的小猫,而是得先绕过半个陆府一路直奔湖边,看着那只小猫蹲在湖边欣赏自己新栽种的荷叶,一脸的心满意足。
陆晏这时便觉得忙碌了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走上前与她一起坐在湖边,吹着晚风欣赏着波光荡漾金色闪闪的湖水。
他觉得很幸福,由衷得这样认为。
尽管,偶尔他也会想象着与自己并排坐在这儿的是那个笑起来一脸狡黠,不笑时一本正经的少女,可以拥抱在怀里的实实在在的人。
姜阮又何尝不这样想呢,成婚的半年来,她趁着陆晏不在的时候,试用了各种办法,包括但不限于,跳水,跳树,跳房梁,可最终都无济于事。
在试验了九十九次,且被陆晏当场抓住她从房梁上往下跳的姜阮,看着那张彻底黑掉的脸,吓得瑟瑟发抖,举着爪子对天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可陆晏并没有原谅她,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不跟她说话,冷着一张脸坐在案前也不知看什么书,偏偏就是不看她。
姜阮自知理亏,使足了力气去讨好他,见他不睡觉,赶紧跑到他怀里撒娇耍痴,把脸上的猫都快蹭秃噜皮了,才换来他一句话:“若是下次再这样,就再也不理你了。”
姜阮躺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滚来滚去,抓着他的手替自己挠痒痒,心想:你才舍不得呢。
……
这世上总有人欢喜有人忧。
楚王府。
才生产完不久的姜婉头上还带着坐月子的红色抹额,坐在窗户旁的矮塌上,拼命的往嘴里灌酒,神情落寞。
“王妃,您别饮那么多酒,伤身子。”她的陪嫁侍女云岚见她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忍不住上前劝道。
姜婉神情呆滞的将手中的酒杯倒满,然后浇在地上,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往下掉,自言自语道:“他小的时候,最是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拿给我。”
云岚知道他说的是谁,劝道:“侯爷在天之灵,会知道您的孝顺。”
姜婉抬眼看她,良久,疯疯癫癫的笑起来,眼泪簌簌往下掉。
“孝顺?那个春娘的家人有没有将尸体领回去?”
云岚慌忙看了一下左右,“早就领回去了,这事儿处理的干干净净,必不会查到咱们头上来。”
姜婉又倒满了一杯酒,洒在地上,眼里流露出伤痛,自言自语道:“阿娘,我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云岚见她醉的实在厉害,生怕她再饮下去说漏了嘴,忙道:“王妃,若是王爷待会儿来了,瞧见您这样不好。”
“王爷?”姜婉似是才想起这个人一样,笑了,“自我们成亲以后,他一次都没宿在我房里,外人都道楚王李洵是光风霁月,为人最是正派,是个君子,成亲之前,从不近女色,可这成了亲,若不是有了孩子,我还以为……”
云岚见她越说越离谱,忙道:“王爷虽然不常来看您,可您成亲来,咱们王府里一个侍寝的都没有,说明王爷心里还是有您的,您现在又有了世子,往后好着呢。”
姜婉听她如是说,似是看见了自己的锦绣未来,忙道:“快去,快去,去把世子抱过来给我,咱们去瞧瞧王爷!”
“王妃,您醉了,还是先睡一会儿,咱们再去可好?”
姜婉猛地起身甩了她一巴掌,有些站立不稳,呵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教我做事,还不快去!”
云岚眼泪在眼珠子打转,连忙跑去将才刚满月的小婴儿抱了过来。
姜婉看见襁褓里长的白白嫩嫩,五官端正,睡得正香的小婴儿,脸色终于和缓了些,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低声道:“小宝乖啊,阿娘这就抱你去见见你的阿耶。”
她说着,抱着小婴儿往外走,云岚见她走路不稳,连忙跟上去扶着,生怕她一不小心将孩子摔在地上,到时候,这个院子所有人的命都不够抵。
姜婉一行人抱着孩子带着乳母大中午的浩浩荡荡去了李洵的书房,行至门口,正要进去,只见面前横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
她醉的有些厉害,微微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如同石雕一样守在门口的侍卫,仔细看了看,那侍卫脸上有一道疤痕自眼角开始一直到下巴,将他原本端正英俊的面容分割成两部分,十分的骇人。
“让开!”姜婉睨了他一眼,“我要见王爷。”
那侍卫背脊听的笔直一板一眼道:“王爷此时正在见客,不便见人。”
“我是王妃!”
“王妃也不行。”
他面无表情,语气半点起伏也没,放在平日,姜婉根本不与他硬碰硬,可今日饮了酒,猪油蒙了心,想起自己几次来找李洵,都被他挡在门外,新仇旧恨积在一起,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卑贱的丑八怪,就凭你也敢拦我!”
侍卫的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划痕,立刻见了血,可他纹丝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
“还不快滚!”姜婉今日铁了心要进去。
那侍卫一板一眼的重复,“王爷此时正在见客,不便见人。”
姜婉还要动手,这时乳娘抱着的小婴儿突然大哭了起来。
侍卫眼神动了动。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李洵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眼前眼神飘忽,形如疯妇一样的姜婉,也不生气,道:“王妃可是饮多了?”
姜婉见人出来,正要说话,只见他已转向那个疤脸侍卫,皱眉,“脸可疼?”
姜婉顿时觉得自己被当众打了脸面,眼里的火都烧起来了。
“王爷,您已经好久没看过小宝了,他都满月了,还都没有名字呢。”
李洵淡淡扫了一眼仍然在哭泣的小婴儿,又看向那侍卫,“阿行,你想不想抱抱他?”
侍卫低下头,“属下不敢。”
李洵看了一眼乳母,乳母赶紧将孩子抱上前给他看。
李洵伸手接过,然后递到侍卫手里,两人一脸好奇的看着小婴儿,只见红色锦缎包裹下的嫩藕一样的小婴儿止住了哭啼,伸出肥嫩嫩的小手不停的在空气中抓着东西。
那侍卫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给他,那小婴儿见自己终于抓住了东西,眨着干净纯真的眼睛,竟“咯咯”笑起来。
而面上还带着血,形容可怖的侍卫,神色微动,眼里竟似带着笑意的。
立在一旁的姜婉被他眼里的笑意刺得打了个冷战,酒瞬间醒了大半,看着他俩一高一低的站在那儿围着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背脊起了一阵凉意,头皮都麻了起来。
第50章 两更合二为一
姜易之死后, 朝中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势力仿佛失去了平衡,一直按部就班的陆晏在某一天早朝的时候,将酝酿了许久的箭头指向了李洵阵营里的某一位大臣。
他参奏的是一件极小的事儿,不过是这位大臣私生活不检点, 成日里流连花街柳巷。
这事儿, 可大可小, 毕竟自古文人骚客, 又有几个不上青楼。
这些原本都是一些私人小事,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可陆晏不知怎么就把这件事放到了台面上来讲,朝堂之上,那个平素看着十分端方的大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可面对着陆晏提供的证据,一个字儿也辩驳不出。
一开始,大家不过认为这是一件小事儿,毕竟言官职责在此, 并不在于有人故意针对谁的嫌疑,直到,陆晏将那位大臣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惯说了出来, 众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这事儿, 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这次,就连李谋也沉默了。
姜易之的事儿没处理,是因为逝者已逝, 再追究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
可活着的人若是不追究, 那么之前颁布的政令就成了废纸一张,那么他这个天子的颜面何在,又何以服众。
可若是真的治罪, 那就不只罚俸这么简单,根据律令,那是要罢官坐牢的。
李谋很为难,希望陆晏在这件事上不要死抓着不放。
可陆晏早已不是初入官时,他说一句话就能罢手的人 。
这事儿,他咬死了不放。
李谋无法,权衡利弊只能照章办事。
起初,大家以为只不过陆晏一时拽住了那位大人的把柄,直到他开始一个个的将楚王所培养出来的心腹一个个拉下水的时候,众人才领悟过来:陆晏的目的,不过是楚王而已。
朝堂上的陆晏就像一把利刃,尖锐而又准确的插进每一个的心脏,一时之间,楚王阵营的人开始人人自危,做久了官,谁手里没点不干不净的事儿。
陆晏既然将矛头指向楚王这边,那楚王那边的人自然也是一样,可是奈不住人家准备的太充足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落网了好多人,且还都是一些无伤大雅,但是又不得不查办的小事儿。
两方暗地里的较量,就这样摆到了桌面上来,关于立储的话题提上了日程。
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李谋表态。
可出乎意料的是,对待事情向来干脆的天子唯独在这件事儿上没有表态。
而失了几个心腹大患的李洵很快培植了新的势力,看上去还是同从前一样。
而陆晏在朝堂之上,语言尖锐刻薄,丝毫的不留情面,可下了朝,两人皮笑肉不笑的舅舅外甥你来我往,倒是看起来和睦的很。
他越来越像一个官,也越来越懂得为官之道。
可知道的越多,他心里觉得越恶心。
还好,他心里尚有一方净土。
任外面闹得如何翻天覆地,靖国公府的大门一关,里面一片岁月静好。
姜阮夏天种植的荷叶莲藕,到了秋天,全部到了收获的季节。
她一时兴起,邀请了隔壁的长公主一起在湖边举办了一个小小宴会。
第一次接受儿媳妇儿邀请的李瑶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出席,不仅如此,还邀请了平日里总在一起赏花举办茶话会的小姐妹一起。
姜阮觉得受宠若惊,迈着自己的四条小短腿指挥着最是能懂她心意的采薇,将整个湖中心那个凉亭布置的妥妥当当,四周围还贴心的挂了挡风的帘子,又提前了解了来人的口味习惯,给每个人准备了相应的点心茶水。
陆晏见自家小猫兴致好的很,也不知从哪个乡下的庄子里弄来几篓膏蟹肥的流油的大闸蟹来,说是给她摆席面。
姜阮看着那各个比她手掌还要大,张牙舞爪的螃蟹,兴奋的嗷嗷叫,更是挑了一只在院子里追着玩,结果被那只爬行的飞快的螃蟹钳住了尾巴,嗷嗷的哭,看的陆晏既心疼又好笑。
从螃蟹手中救回一条尾巴的姜阮又将重心放在了宴会之上,宴会排在下午,彼时天气晴好,晴空万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上荷叶接天莲叶,随风荡漾,映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景色美不胜收。
不仅如此,姜阮还安排了长相娇俏的小丫头在湖上行舟采莲,颇有一番情致。
李瑶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领着贵妇们入席,赏湖景,饮酒吃螃蟹,好不得意。
仪态穿着打扮谈吐样样得体的贵妇们,看着周围布置的最是雅致不过,尤其是那一盆来的花团锦簇,颜色各异的菊花,更是讨了李瑶的欢心,连连称赞她办的好。
姜阮在心里暗戳戳的想,自己离全长安最优秀的儿媳妇儿越来越近了。
大家一开始是陆晏那个死而复生,对外都穿成了小仙女的儿媳妇操办的,谁知人都到了茶都吃了半盏,也没见他家小媳妇出来见客,直到见到了眼前这只穿着可爱,手里摇着一把当下最是流行的革丝刺绣团扇,十分矜持的端坐在椅子上的小猫很是震惊的。
呦,这不是陆晏那只代替新娘成婚的儿媳妇儿吗?
那她家那个正经儿媳妇儿哪里去了?
直到李瑶十分自然的向大家介绍,“哦,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家的老幺家媳妇儿,大家认识一下。”
众人的脸色变了变,冲那只一脸认真冲她们行了个礼的小猫点点头。
那只小猫儿竟真的认认真真支起前爪向她们福了一幅。
大家一边饮宴赏景,一边偷偷瞧着她像模像样的摇着手中的扇子,由着身旁的小丫鬟拿着蟹八件替她拨了壳吃相优雅的小猫惊呆极了。
啧啧啧,真是了不得了,这是陆晏家的小媳妇儿成了精,还是陆晏家的小猫成了精?
姜阮知道她们偷偷打量自己,吃的不动声色,摆足了一个贵女该有的款儿。
李瑶见着自家儿媳妇儿一点儿也不怯场,心想往后这事儿多的很,得习惯啊,也都一副自在模样。
那些人见主人家都不在意,再刻意下去反倒失了体面,再加上这只小猫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合自己的胃口,慢慢也都自在起来。
众人由一开始原对于一旁坐着一个姿态优雅,眯着眼睛摇着团扇的小猫觉得实在诡异的很,可后来聊开了以后,见着那只小猫总是能够体察人心意似的,缺点什么,立刻摇着扇子指着身后那个生的一脸好福气,白嫩讨喜的小丫头补上点什么,别提多贴心了。
再加上你无论说点什么,那只小猫总是适时的做出应对的表情,或是点头,或是惊讶,或是欣喜鼓掌,或是一脸悲痛。
天哪,简直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贴心更会捧场的小猫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对她喜欢的不得了,想起家中那个要是让她陪着坐一会儿,简直跟要了命一样的儿媳妇儿,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临到散席的时候,各个说下次若是再有这样的聚会,无比要叫上她们,也都各自定了时间,邀请李瑶与姜阮去她们府上做客。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她是一只小猫似的,姜阮这个东道主做的十分满意,心里想着,原来日子竟然还可以这样过,高兴得很,觉得自己也算是给陆晏做了贤内助。
李瑶从一开始的担心到最后真心实意的欢喜,等到晚上陆晏回来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将他媳妇儿来回夸了几遍。
姜阮在一旁露出别别扭扭不胜娇羞的模样,陆晏目光似水的看着她,笑得温柔。
当晚,陆晏的小媳妇儿在房里上窜下跳,将她今日所作的事儿活灵活现的演示了一遍,在外面糟心了一天的陆晏看着她简直是暖到了心坎上,躺在地上笑得直打滚。
原本想给累了一天的儿媳妇儿送些点心的时候,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自家的傻儿子的笑声,混合着气急败坏的猫叫声,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矗立在门口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