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敷衍任谁都看得出,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到了晚上宵禁,武侯们躲在暗处纠察,哪里会有飞贼,若真的有,京兆尹就不用做了。
可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案子,也只能到这了!
陆晏做久了官,对这样的事情越见越多,提起那位大人时,语气十分的平淡,谈不上同情或是气愤。
他甚至心里阴暗的想,这样的事情越多,李洵留下的把柄越多,收集到的罪证也越多,到时候,扳倒李洵的赢面才会更大。
只是,他心里还是难安,让阿定找了个由头,往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大人家里送了一笔钱。
姜阮却在听的胆战心惊,缩在陆晏怀里瑟瑟发抖,用手挠了挠他,“喵喵”直叫。
陆晏神情严肃,伸手替她顺了顺身上越发蓬松的皮毛,“你的仇人。”
姜阮了然,居然是他,她还以为是陛下。
陆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瞒她。
他大抵是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血腥,转而看向正将一堆收集来的乱七八糟有关李洵的书信收集起来的李域。
“你如今往我府中来的越发频繁了。”
李域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放下来,不由自主朝屋外看了一眼。
现下已经是夏季,院子里的书上挂满了果实,那个欠了他“十文钱”,白皙的脸颊晒得红彤彤,越发圆润的笨丫头正在认真的替桃子包上帕子。
真是够无聊的,他想。
不过,他似乎闻到了桃子的香味,忍不住笑了,转过头来正要说话,谁知陆晏哪里还有空理他,正与自己的猫娘子讨论着今日中午吃什么的话题。
那只小猫看似在认真的听,实则霸道的很,陆晏每说一道菜,她先是眯着眼睛沉思,继而点头,随即摇头,最后一脸惆怅,仿佛是在说:“哎呀,真是麻烦,我都不知道要吃什么,都听你的。”
陆晏不厌其烦的说着那些菜的好处,然后最终替她做了决定,然后她就开始不乐意了,转过头去不看他,轻轻晃着蓬松的尾巴。
李域心想,这只小猫越发矫情了,哪里还有从前高冷的样子,看着她带着蝴蝶结的圆润可爱的脑瓜子,一身油光水亮的皮毛,手心开始发痒,总是忍不住想要揉一把。
当然,他只是单纯觉得她可爱而已,没有任何的想法。
谁知他才刚刚抬起手,陆晏冷冷瞥了他一眼,看向门外,“你该回去了。”
李域:“……”
现如今的兄弟越发小气了,连饭都不愿意管了!
那只小猫抬起下巴,十分不屑的看他一眼,仿佛将他那点小心思看的清清楚楚,连看人都是拿鼻孔看的。
李域觉得心里很是挫败,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一脸凝重,“听说,楚王妃前几日生了世子,正准备要摆满月酒呢。”
陆晏瞬间了然。
皇室最看重的就是子嗣,李域才刚刚成年封了王,连正妃都还没有,这个时候,李洵得了儿子,或许在旁人看来并无不妥,可是作为具有储位之争,且与陛下有着血缘关系,这就有些微妙了。
“正妃的人选定了吗?”陆晏问道。
这个时候,李谋给自己刚刚成年的皇子指的正妃,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也是争储的一种赢面。
姜阮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好奇心重的很。
李域的那点儿小心思,她又不瞎,不可能不知道。
李域被她近似于透明熠熠发光如同黑曜石一样,透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珠子,给看的仿佛是半点隐私都没,忍不住心里烦躁,道:“是刘太尉家的嫡女。”
陆晏居然点点头,“是门好亲事。”
李域心中突然郁结,冲他们挥挥手,“回去了。”
姜阮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仍在吭哧吭哧绑手帕的采薇。
她说夏天的虫子太多了,到时候桃子都不好看了,现在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做,就开始折腾这些果子。
也不知她是不是绑完了,自己在那儿傻乐。
陆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要帮她找个好一点儿的人家?”
姜阮顿时来了精神,蹭了蹭她的手心,拼命点头,“喵喵”直叫。
她想,家世一般即可,人品一定要好,最重要的是,要一心一意的对采薇好,不能够朝秦暮楚。
陆晏已经完全能够理解她表达的意思,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总之,一定不会亏了她就是了。”
姜阮知道他这样说就一定办的到,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说要走的李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采薇面前。
她顿时警铃大作,“倏地”一下从陆晏怀里跃起,跳到了窗前,露出脑袋瞧瞧的偷看。
屋外。
李域看着额头上香汗淋漓的采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采薇吓了一跳,见是他,赶紧后退一步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不是夏季炎热,李域的心中更加烦躁了,冲她摆摆手,“都说了多少次,不必拘礼,我看见你见着你家姑爷也没那么多礼。”
采薇觉得他说这话奇怪的很,自己家的姑爷跟一个外人,能一样吗?
不过,她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讲这些小心思表露出来,赶紧顺着他的话道:“奴婢知道了。”
李域瞥她一眼,“你欠我的钱几时还?”
“奴婢,上个月不是刚还过了吗?”
“上个月是上个月的事儿,九出十三归你懂不懂,这谁借债,不出点利息?虽然本王不缺钱,但是,总是要让你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借的钱。”
采薇傻眼了。
这前面的一句话她倒是没听懂,后面那句利息她倒是明白了。
她伸手捂住荷包,一脸警惕的看着他,“那您觉得,还要还多少?”
李域看着她犹如割肉一样的表情,心里的郁闷突然就好了不少,朝她伸出手,“本王瞧你也是个老实人,这样吧,每个月初一还是十四文钱,逐月累加,如何?”
采薇松了一口气,心想,不过是十几文钱,赶紧从荷包里扣了出来放到他手上。
李域看着手心里还带着热度的铜板,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你下次可别忘了。”
躲在窗子后面的姜阮气的压根痒痒,这个李域,忒不要脸了!
采薇哪里懂得他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恐怕连逐月累加四个字都不懂。
她见人走了,围着采薇团团转。
采薇见今日日头大的很,只以为自家姑娘热了,赶紧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神秘兮兮的掏出自己的荷包,“姑娘,我还有许多钱,你别担心。”
姜阮忍不住挠头,这怎么从前就没发现她这么傻。
陆晏这时探出头来,从采薇手上接过一脸欲卒的小猫,忍不住笑了。
“姑爷,什么叫九出十三归?”
“比如,你借了他十个铜板,他给你九个,但是你将来要还的时候,需要还十四个。”
采薇忙不迭点头,“原来如此,倒也不是很多。”
陆晏终于理解到自家娘子的焦虑了,思虑片刻,道:“你方才还要答应他逐月递加?”
采薇终于有了危机,“什么意思?”
陆晏斟酌了一下,道:“意思就是你这个月还他十四文钱,下个月就是二十八,再下个月就是五十六,一百一十二……”
采薇:“……”
她还没听完眼睛就红了。
这个李域,忒不是东西了!
姜阮当即决定,要立刻为采薇找一个好的夫婿,整日的在陆晏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督促着他赶紧找一些合适的人选来。
陆晏保证,一定会尽快办妥此事。
姜阮心中十分安慰,琢磨了一下,又琢磨出不对来,陆晏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同陆晏不友好的那些年,他这个长安城纨绔中的翘楚,有名的混世魔王,究竟在长安城整日做了些什么呢?
姜阮心中好奇的很。
不过,还未等她琢磨出所以然来,平静了许久的长安城又发生了一些动荡了。
忠义侯姜易之死了,死在自己家中,且他别人发现的时候,死的及其的不体面。
第49章 你想不想抱一下他?……
一向清高自持的忠义侯姜易之居然死于马上风, 且是服用五石散之后,纵欲过度而死。
据说,被人发现的时候,他赤身裸体的趴在在那个不大出门, 生的美貌温柔笑意的妾室肚皮上, 而那个妾室当晚就撞柱身亡了。
姜府的人对外说是殉情, 可有人看见, 那妾室一张草席被人从姜府的后门抬了出去,走到半路,尸体掉了出来,分明是七窍流血的样子,哪里像是殉情, 分明是被人毒死的。
只是这年头,谁会为了一个区区妾室出头,她怎么死的,没人在乎, 人们更喜闻乐见的是姜易之如何的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件事的真相,光是想想,都香艳无比。
这种极为不体面的死法一时之间在长安城内都炸开了锅, 传的沸沸扬扬。
那些普通老百姓们平日里见着这些衣冠楚楚的读书人, 眼里都是带着敬仰的,以为他们跟自己不一样,吸风饮露, 高高在上, 内力内外的清高,不曾想居然死的如此难看。
若单单的只是纵欲过度也就算了,居然服食五石散。
要知道朝廷三令五申, 无论石百姓还是官员,服食五石散是要蹲大狱的,这姜易之堂堂的忠义侯居然玩这个,且这东西的来源,也很值得令人深究。
不出几日,有谣言传出,当晚服食了五石散的姜易之,夜御数女,荒唐至极。
众人又想起去年忠义侯府闹的沸沸扬扬的继母杀妻案,也不知谁起了头,说钱氏就是姜易之用老鼠药毒死的。
大家茶余饭后,皆在感慨,那钱氏好歹也给他生了一对子女,他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狠毒至此。
传言如洪水,势不可挡,,且传的绘声绘色,一时之间,人们看待那些个往日里最是清高与姜易之来往甚密的人眼神里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这有时候这看着是个读书人,人人交口称赞的君子,不想底下的皮这么的不堪入目。
靖国公陆府。
而得知姜易之死讯的姜阮一整晚没睡觉。
陆晏瞧着她精神不济的样子,道:“你可是要去看看,若是……”
姜阮摇摇头。
她不想去。
对于她父亲的死,若是不难过肯定是假的,若是很难过,她一想起早死的母亲以及自己如今的处境,就觉得自己但凡有一些心软就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自己。
她想了一整夜都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去看一眼姜易之,到最后,还是觉得不去了。
生前已经没了父女缘分,身后又何必跑过去假惺惺的掉两滴眼泪。
陆晏也不勉强她,亲自去了一趟姜府吊唁,只见一年前还是热闹异常的姜府一年之后凋零的厉害,就连操办葬礼的都是一些生面孔。
他本身是极讨厌姜易之,来走一趟,也不过是为了自家小猫,随意看了一眼,放下礼金变走了。
他回去时,姜阮早早的迎在院子门口,见到他回来,疾步上前爬到他怀里,然后一声不吭的依偎在他怀里。
陆晏见她没有问,自然什么也都没说,挑着几件无关痛痒的事儿说与她听。
可她消沉的厉害,有些心不在焉。
姜明允这期间倒是来了两趟,与她一起蹲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累累硕果发了一下午的呆。
临走前,他道:“祖母已经找了我好几次,阿姐,我是不会回去的,这个世子爱做谁做,我是阮家的人,从今以后,我也只是阮家的人。”
姜阮颇为惆怅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她对于自己弟弟所做的这个决定并无异议,她并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来趟这趟浑水,这看似富贵的地方,在她心里脏的很,一点儿比不上自由自在的阮家,人活得自在些就好,何必贪恋那些虚名。
姜明允走后,姜阮一个人在廊下的榻上一直蹲着,一直蹲到陆晏从衙门回来,才蔫蔫的从榻上跳下来朝他跑去。
陆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丧礼的事儿,姜家那边的人已经安排妥妥当当,他虽服食五石散,可人也去了,陛下没有追究。”
姜阮不说话,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陆晏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自言自语似的将忠义侯府办丧事的细节说了一遍给她听。
姜易之死后,各房旁支边的人上赶着便来了,这种时候,谁出来露的脸越多自然得到的好处也越多。
姜明允已经在葬礼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自己以后不会再回姜家,而姜家幼子还小,哪里撑得起一个家,那些人可着劲的在姜家折腾,生怕自己少做了什么,少得了好处,好好的一个葬礼办的不伦不类。
而死了儿子,再一次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的姜老太君将自己还有姜家最小的儿子关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由着他们可劲儿的折腾。
而早早嫁人的姜婉,现在的楚王府,也只不过来姜家看了一趟,便再也没有出过面。
楚王府对外说是王妃早产诞下麟儿身体虚弱不宜出门,怕是红白喜事混在一起冲撞了,可明眼人一看,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楚王府过门的时候,肚子都快遮不住了,哪里来的早产,现在这样,不过是想撇清关系而已,众人都在背后议论,这钱氏从前也是如此,生的女儿也是如此,怕是家学渊源。
才风光了十几年的忠义侯府,再次的倒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人丁单薄,且死的格外难看的忠义侯府想要再起来,那可就难了。
想来人生再世,任他生平如何的风光无量,死后却时半点由不得自己,尤其时姜易之这种,自以为清高无比,死后却以最最难堪的方式,亦不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姜阮听着陆晏很客观的说完这一切,又是在家抑郁了两三天,被陆晏绞尽了脑汁儿哄了好些天,然后又开开心心的拉着采薇,命府里的下人往府里那个偌大的湖种植莲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