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说,更多的是很想问他:陆晏哥哥,我们还有来年吗?我是不是快死了?
前些日子醒来后,她以为自己一日的生命是两个时辰,虽然唏嘘不已,觉得短暂,但是,总还是有的。
这两个有限的时辰内,她可以陪着陆晏一起用饭,一起下棋,一起品茗,一起有空的时候出去街
走走,或是,如同寻常家夫妻一样,偶尔,她烧一些拿手菜给他吃。
虽然她还什么都不会,但是,采薇做菜最是好吃,她可以跟着学。
又或者,等她再长大些,她替他生一个小娃娃,不拘男女。
这时候陆晏会告诉她,“无论你生什么,我都喜欢,若是女儿就更好了,像你。”
她想象着这种简单而又平凡的日子,想象着春天与他去郊外踏青,夏天与他在府里的湖里种上满湖的莲藕,这样秋季的时候就可以在湖中行舟采莲子挖莲藕,秋天来临之前,她要带着他去陇西,去自己所住的茗园,那里的芍药开的可漂亮了。
等到冬天来了,他们哪儿也没去,在暖和的屋子,裹着大氅,依偎在一起坐在地毯上看书也好,下棋也好,说说话也好。
只要有陆晏在,怎样都好。
她憧憬着各种美好的不像话的日子,陆晏不能缺席的日子。
假如,她刻意忽略掉卧房内被取走的沙漏;假如,她忽略掉采薇时常背着她偷偷哭;假如,她装作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从两个时辰,变成一个半时辰,再到一个时辰,或者,连时间都来不及想的话。
可是,她看着眼前的陆晏最终没有问出来。
她指着那最远处看不见光亮,一片阴影的地方,依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环着他结实的腰身,轻声道:“陆晏哥哥,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晏眼睛红的厉害,喉咙哽涩,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手里。
“陆晏哥哥,明日咱们就要成亲了,你高不高兴?”姜阮扬起一张小脸问他,鼻头有些红。
陆晏点头,平复了好久才将自己一颗支离破碎,却又满腔爱意的心拼接在一起,将自己眼里的酸意抑制下去,然后低头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屋外风大,咱们回去吧。”
姜阮摇头,看着眼前在昏黄灯火下更加动人得眉眼,她大着胆子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在他紧抿的薄唇印下一吻,低垂着眉眼羞涩不已。
“陆晏哥哥,其实,你每次这样待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这么动情的告白,原本应该雀跃,应该兴奋,应该激动,应该立刻回吻她的陆晏,心却好像跌进了低估里。
他紧紧的抱着她,喉咙攒动,心里好像被人挖出了一个大洞,那里正呼呼进着风,疼的很。
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的事情他都无所畏惧,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他无能为力,最终,所有在心里暗潮涌动的情丝也不过是化为眼角的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平息了好久,才将哽住得到喉咙给顺下去,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嘶哑。
“天气太凉了,我送你回去。”
姜阮仰头冲他笑,“那陆晏哥哥背我回去可好?”
“好啊。”
陆晏笑了,松开她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蹲到她面前,道:“陆晏哥哥背你一辈子。”
姜阮趴在他宽厚的背,抹去眼睛里的泪,故作轻松,“那若是以后陆晏哥哥老了怎么办,还背得动我吗?”
陆晏起身,背微微倾斜,将她整个人牢牢固定在背上,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将脸埋在自己的颈窝,人已经睡了过去,眼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低声道:“等陆晏哥哥老了,便拄着拐杖背着你。”
第47章 二更
长安城觉得陆大人的婚礼, 恐怕是本朝贵族里面最任性的一场婚礼。
延期了一次又一次,直延期到大家最是爱看热闹的人丧失了耐心,以为这场婚礼再也不会举行。
以至于,当成亲这日毫无预兆来临的时候, 一时之间, 人仰马翻的, 街上的人奔走相告, 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等待着这场传闻中的盛世。
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陆府的亲事远比人们想象中那样热闹,奢华,甚至, 是特别的,区别于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场婚礼。
热闹奢华自不必说,人们光是看见阮家为这个死而复生的孙女所准备的嫁妆,铺满了东西两条大街的时候便已经是震撼无比。
至于说特别, 是人们发现自己一夜醒来,原本头一天晚上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街道,挂门了红绸, 摆满了红地毯, 地上两旁沾着露水的鲜花。。
各色的鲜花扎成一束束,就连地毯上都铺满了花瓣,散发着的浓郁的花香味, 席卷了长安城上空, 让人们对这场如梦如幻的婚礼产生了极高的期待。
十里红妆,鲜花着锦,不外乎如此。
红绸虽多, 但是有钱可买,人们稀奇这冬末出春,最早的柳叶才抽出嫩芽的时候,哪里来的开的这么娇妍的花朵。
有那些好奇不怕死的趁人不备的时候,从地上偷偷捡起一朵放在手里观看,发现这些沾了露水,散发着浓郁的花香的,竟然不是真的鲜花,竟然是丝帛制成,藏着上等的香粉。
天哪,这铺满了整个长安,得是多大的手笔。
到了这日,天微微亮,众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聚集在靖国公府的街道两边,掐算着时辰,一直等到穿着大红的喜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的新郎官陆晏带着陆府的迎亲队伍出了门,沿着这条花街一路朝着瑞王府去了。
大家仿佛忘了之前打赌一事,只盼着陆大人好好将人娶回来,赶紧拜堂成亲,了了大家心里的一桩事,免得日夜惦念着,比自己成亲还要激动紧张。
等到陆大人的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到了瑞王府的时候,大家耐着性子听着喜娘扯着响亮的嗓门念完了所有规矩之后,翘首期盼着新娘出来的时候。
当然,他们见到一脸喜气的陆晏,更加笃定了当日去赌陆晏会娶一只猫的人脑子里绝对是进了水,谁也不会猜到,原本应该在瑞王府待嫁的姜阮才刚刚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床前围了一圈的人,心里觉得十分的歉意。
这么大喜的日子,她连累大家跟着一起失了颜面。
她环顾一周,竟是见着祖母也在这群人当中,看着她醒来,由人搀扶着走到跟前,颤声道:“阮阮,祖母来送你出嫁。”
姜阮见着那张慈爱的面容,想起从前种种,一时之间,心里感慨万千,眼睛酸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流下两行泪来。
姜老太君连忙上前替她擦干净,哽咽,“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可不许哭,祖母给你梳头。”
姜阮最终什么也没说,重重点点头,看着她笑了。
过去的既然都已经过去,又何必纠结于那些不好的事情,而忽略掉祖母对自己那些真心实意的好来。
姜老太君扶着她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明眸皓齿,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拿起台上的梳子,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姜阮看着镜子里两鬓斑白,数次哽咽的祖母,想到偌大的忠义侯府不过时她一个人,心里疼的厉害。
可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在那么有限的时间里,她的心里面只装得下一个陆晏而已。
对她最好的陆晏。
李瑶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连忙上前劝说几句,又将自己那套嫁衣给她换了上去。
姜阮自己母亲的那一套嫁衣早已收进了箱笼里留作纪念,没想到自己今日竟然能够穿着她的。
李瑶道:“我与你父亲相爱数十年,希望你将来也能够与阿晏一样,和和美美的。”
姜阮十分感动,正要应她,只觉得一阵困意来袭,眼皮子打架,实在没能够撑住,陷入了黑暗里。
……
瑞王府,围观群众伸长了脖子等着新娘子上花轿。
可时,他们左灯右等,也没见到有新娘子出来,反倒是一个长的白嫩喜气的丫鬟抱着一只穿着火红嫁衣的小猫出来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傻了眼:这陆大人,竟然真要跟一只猫拜堂成亲不成?
饶是他们拿这件事打了赌,做了趣事,仍然是不敢相信,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这边反观新郎官陆大人,竟然神色如常,从丫鬟怀里接过那只小猫,小心体贴的将那只小猫抱进花轿中。
就在陆晏方才帘子的时候,那只小猫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睁大了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无线哀伤。
就在那一刹那,陆晏突然明白了,眼前的,是他的小猫。
他觉得眼睛热的很,一想到这场婚礼,至少她还是亲自出席了,哪怕不是本人,可只要是她,总是圆了这样一场梦。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用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乖,什么都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众人见着方才还一脸沉稳的陆大人突然对着自己的新娘子笑了,眼里的爱意都溢出来了,再去瞧那只猫,只见它竟如人一样端坐在花轿之上,由着喜娘放下了帘子。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有些人竟觉得自己从那只小猫的眼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泪意。
陆晏迎了新娘,又在吹吹打打的热闹之中原路返回,不过,跟着的人发现他们并不是回陆府,而是绕去了陆家的宗族祠堂。
陆家的人全部已经侯在祠堂内,新郎新娘到了之后,拜了陆家的列祖列宗,将姜阮的名字一笔一划写进了陆家的族谱里,与陆晏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陆晏。
姜阮。
他们何其相配。
众人见着那只通晓礼仪的小猫,与陆晏竟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错觉,这种错觉让人觉得,仿佛眼前拜堂成亲的,是一个穿着这世上最美的嫁衣,盛装打扮的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也不知是不是在场的陆家人面目过于严峻,还是那只穿着小小嫁衣的小猫太过于认真,有些感性的竟当场啜泣起来。
也许,她们是为了感念这世上有这么美好的感情,抑或是,自己所托非良人,嫁的竟不如一只猫儿。
总之,人们见证了这场荒唐而又带着凄美的婚礼,竟无一人来嘲笑一只这世上最是体贴人意的小猫与这世上愿意娶一只猫最新娘的最是情深的男子。
总归是羡慕的啊。
而此时此刻眼里只有彼此的姜阮看着眼前始终眼里带着笑意的陆晏,心里满满当当的皆是成亲的喜悦。
她就这样毫无避讳的,用彼此才会懂得的深情凝视着对方,就连羞涩浅了些。
大家都沉浸在这茶馆婚礼所带来的震撼,丝毫没有注意到,回去的路上街道两旁的茶楼上,有一些总是那么与大家不同的目光。
也许,是姜易之那种带着些许愧疚的眼神。
也许是姜婉那种带着怨毒而不甘的疯狂的眼神。
她手上留的水葱似的指甲狠狠插进侍女的手上,恶狠狠道:“到头来,我竟然还不如一只猫!”
那侍女忍着疼,哽咽,“王妃,您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差,您还有世子,有王爷,太医不是说了吗?您这胎必然是世子,他再不好,也越不过王爷去。”
姜婉似是找到了唯一可以慰的东西,轻轻抚着肚子,眼里流露出一丝爱意,喃喃道:“对,对,我还有世子……”
而藏得最深的那处高楼之上,楚王李洵看着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陆晏,又看了一眼上了花轿的那只穿着小小礼服,十分漂亮的猫,嘴角含笑,但是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你说,为什么一个人总是活的像一道光一样,任意妄为,无所畏忌呢?”
他真是讨厌眼前这个人。
他看着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背脊挺得笔直,春风满面的陆晏,哪怕他的新娘不过是一只猫,可也无法阻挡他眼神里所藏着的浓浓爱意。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陆晏一样,让他产生深深的嫉妒,明明都是处于皇权之中,他眼里好像永远都藏着净土,他的心里,手里,甚至爱着的人,都是那样干净,干净的让人嫉妒。
无论是攀附权贵的姜易之,还是得不到心中所爱,便用一些腌臜手段的姜婉,抑或是,为了皇位,就连兄弟也会利用的李域。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带着欲望,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让他觉得安心。
可眼前的人却如此的讨厌,仿佛,他们生而光明,他们不似他一样,从一出生,就是肮脏的,污秽的。
李洵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弯起嘴角,道:“你说,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身旁的侍卫面无表情,沉默片刻,道:“那就将他天上打入谷底,让他在充满泥泞肮脏的道路上滚爬,让他看到世上最肮脏污秽的东西,让他再也不能够爬起来,”
李洵盯着那马背上的人,笑了,这次,就连眼底也带着一些炽热的,疯狂的笑意。
他转过头来,伸手轻抚侍卫脸上狰狞的疤痕,笑得温柔,“你错了,对于有些来说,毁掉一个人,就是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这样,他才会痛苦,才会堕落,才会,变得与你我一样不堪……”
可一切的污秽与肮脏姜阮与陆晏都看不见。
他们正忙着成亲呢。
姜阮正襟危坐在花轿之上,就这样被陆晏满心欢喜的迎回了府里,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堂成了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然后他们听着天底下最好听的贺词不过是:百年好合。
是的,这个词儿用的极好。
百年好合。
无论生死,最终总是要“合”在一起。
敬酒的时候,李瑶看着那只猫儿与自己的儿子并排在一起,原本抑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可怜自己的儿子,可怜自己的儿媳妇儿,可是最终,谁也无能为力。
向来最众人面前最是威严的陆俞伸手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声音也有些嘶哑,“你们,要好好的,别让我与你母亲担心。”
姜阮心想,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只要时光允许,只要我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