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来。
“会来的。”看他现在这样子也挺可怜的,“你的右手边有水,山上没食物,你要是想吃什么?我明天给你带来。”
“多谢,在下都可以。”
这还差不多,旭妍絮絮叨叨给他交代完事宜,便急匆匆的下了山。
赵循躺在简陋的炕上,心中暖暖的,这还是第一次陷入险境,有人来救他,也不知这小尼姑有没有还俗的打算,他想,若是还俗...若是还俗...
......
旭妍赶在日落前回到寮房,伽蓝寺的撞钟声响起,双喜在外面将旭妍迎了进去,“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旭妍摸了摸鼻子,“没找着小师父,就在山里闲逛了一番。”
双喜嗔怪道:“小姐把衣裳换下来吧,都脏了。”
“双喜,你说受了伤的人得吃点什么才能恢复得更快啊?”
“那要看受的是什么伤。”
“见了血!”想起赵循胸口上骇人的伤口,该不会在山上待一夜就死了吧?
“那喝点小米粥?”双喜也不太懂这些。随即又道:“对了小姐,今日大师兄前来寻您,说是得了一本游记,奴婢收起来放在您的榻上了。”
旭妍翻了翻,果真是那本佛国游记。“双喜,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揣着游记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修亦!”女孩儿兴冲冲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修亦一顿,随即转过了身,小道上已经没有了其它师兄弟,他没有去灶房打热水,所以是第一个出来的。
“县主。”少年僧人面相温和俊秀,举手投足间就像是言情书网里培养的芝兰公子。
旭妍捧着怀里的游记,脚步轻快的一路小跑至他的面前。
旭妍微微仰头看向修亦的时候,小沙弥总觉得这双灿若星辰的眼要将他溺毙,从来不敢直视。
他的眼眸低垂回避着,比他矮上半个头的少女还是那么美好,他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一颗心上下不得。修亦看着旭妍一身僧袍,不解道:“县主怎么换上了僧衣?”
旭妍没回答这句话,将游记献宝似的双手捧给了修亦,女孩子的声音清甜又欣喜,就像甘甜的山泉水滑进咽喉,十分干净怡人。
“看,你朝思暮想的佛国游记,我给你找到了!”此时的少女活像一个等待被夸奖的小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莓似的眼球水汪汪的,十分乖巧。
修亦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小沙弥慌乱的接过了少女递来的佛书。匆匆道谢,便转身逃也似的进了寮房。留下一脸欣喜又懵圈的旭妍在原地迎着晚风傻站着。
旭妍心道:修亦他怎么跑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旭妍站了好一会儿,身后已有僧人渐渐回来的身影。
“县主怎么在这儿?”
旭妍转过头,见是大师兄,见礼道:“静山师父有礼!”大师兄如今是受了戒的比丘,有了法号,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叫大师兄。
静山行合十礼,方笑了笑,“县主是来寻修亦?”
旭妍毫不避讳的点点头。
静山又道:“若是贫僧猜想得没错,县主心心念念的佛国游记也是给修亦的?”
旭妍讪讪一笑,又点了点头,静山师父对她很好,要是太子哥哥没有去世,也会和静山大师兄一样对她这么好,所以她趁着修亦出去辩经之时,央了大师兄将佛国游记翻译成汉语,好让修亦一回来就能品读。
“修亦他喜欢游记,我能找到的都找来了,但就是缺了一本佛国游记。”旭妍不好意思的伸出一根细细弱弱的手指头。
因为佛国游记是一名天竺高僧近年来所著,被翻译成册的汉语本早就被念佛的其他世家高价收藏,修亦不会天竺文字,只学过梵语,所以到现在他也没能观读过,旭妍想着大师兄在学习天竺文字,所以想也没想便央了大师兄为她翻译。
静山摇摇头,心里倒是有些闷闷不乐,小县主的眼里只有修亦,她看不到其他人。
“修亦他也是贫僧的师弟,若是县主不说,贫僧也是会翻译给修亦。”他与修亦是同门师兄弟之谊,在伽蓝寺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从修亦四岁来了寺里,到现在已有十二年,都是他一直照顾着他,却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也会羡慕修亦。
他是出家人,本该心无杂念,但他却藏着事,他日以夜继的翻译佛国游记也只是想要讨县主开心,修亦离开的这半年,县主好像都没怎么笑过。但最后,这本游记最终却是到了修亦的手上。
旭妍觉得大师兄有些怪怪的,只好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先行离开。
静山有些失落,却还是一脸和气的目送着旭妍离开。
......
旭妍这一日睡到自然醒,外头的日头已经大亮,旭妍问过双喜,得知方丈与修亦在禅房,心里嘀咕着,没有两个时辰,方丈是不会放修亦离开了。
“小姐,说好来祈福的,您这一天天的睡到日上三竿可怎么行?”
旭妍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听了双喜这话,也觉得自己有些懒散了,随即穿好了素静的衣衫,往偏殿的小佛堂走去。
赵循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小尼姑前来,不由有些着急,他昨夜一晚没睡,心里寻思着怎么才能让她还俗,金银珠宝许之,亦或是良田豪宅许之,但若是她了却尘缘,不要这些黄白之物怎么办?
等到日头渐晒,小尼姑都还没出现,赵循没由来的有些心慌,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所以来不了?
出了什么事的旭妍祈完福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忘了做,一路上眉头紧皱,是什么事呢?
“哎呀!”
“怎么了小姐?”
她把赵循给忘山上了!
想到之后,旭妍生死时速的准备好了药包与昨夜寺庙的剩粥,一道打包好之后,立马上了山。
旭妍一进门,好家伙,这人怎么滚下了床?该不会死透了吧?
旭妍蹲下身,探了探他鼻尖的呼吸,幸好幸好,还没死。
等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扯上了炕,赵循的胸口处果然又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只见他额角冒着虚汗,比昨日离开前还要苍白,旭妍忍不住抱怨:“男人真麻烦!”却还是任劳任怨的去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怎知她要去拿药包之时,赵循昏睡着拉住了她的手,口中呢喃着:“别走,别抛下我...”
第8章 我喜欢你
旭妍一听,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其实赵循也挺可怜的,四五岁的时候吴贵人去世,小小年纪可能都还不知道母妃死了是什么意思。
后来辗转在几处宫妃手底下,旭妍记得锒铛入狱的江侍郎,他的女儿江嫔还养育过赵循一段时日,只不过江嫔没有孩子,想靠着赵循争宠,竟然丧心病狂的在大冬天将赵循往冷水里面淹,这些都还是她误会赵循后打探到的事,那时听姑姑身边的宫人说完,她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赵循即使是昏迷,也死死的固执的抓住旭妍的手,旭妍柔声无奈的安慰着他,“好,你乖一点,不抛弃你,手松开,给你熬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呢。”
随即看了一眼昨夜里的剩粥,做贼心虚似的将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赵循果然听话了一些,渐渐松开了桎梏着旭妍的手掌,旭妍看着手腕上这一道红,心想这人昏迷了也跟打仗似的。
赵循又陷入了梦境,这一回,是小时候,他不小心弄坏了江嫔的指甲,被气愤的江嫔按在穗云轩的水缸里,那冰冷的水灌进他稚嫩的咽喉,没有人来救他,后来他大病一场,父皇来过一回,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那以后,江嫔才会对他好一些,等他渐渐长大,才知道,旁人对你的好,只是想利用你,或是在你身上求什么东西。
即使又身处梦魇,但他麻木到已经习惯了,所以即便在做梦,他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变换,他闻见了夏日里的橘子香气,是清新又热烈的味道,是小尼姑来了,她没有抛弃自己,她还是来了...
旭妍惊恐的发现,赵循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液体,竟然是他的眼泪。这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啊?旭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动作更加轻柔的帮他用干净的纱布包扎。
她又在落魄斋里待了一个下午,旭妍摘了赵循眼睛上的裙布,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轮廓,其实这人除了眼睛吓人,其他地方应该还是更像他的母亲吴贵人,偏俊俏英气些。
平心而论,景文帝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后宫里的妃子却一个赛一个好看,所以宫里的这十几个公主皇子都还算不错,而赵循就更胜一筹了,在里头算得上是佼佼者,能跟太子表哥有得一比。
旭妍就像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只不过这个婴儿的衣裳虚虚的披在身上,露出了大片壁垒分明的胸膛,实在有些异样的视觉冲突。旭妍觉得不妥,偏过了头,不再盯着赵循的胸肌瞧。
又是忙前忙后的一天,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一个时辰不到,血也止住了,嘴也变红了,真跟铁打的似的。旭妍明日便不打算再过来,所以将这些药都通通分装好,逐一排列放在赵循的枕边。
又过了一个时辰,赵循清醒了过来,他听着屋子里女人轻缓的脚步声,心中十分熨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对上赵循,旭妍下意识的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一个字。
赵循却极为高兴,但听着小尼姑语气里的冷淡,他还以为她生气了,随即有些慌张的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想出去看看,没想到摔下了炕,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其实他就是想出去等她,即便是眼睛看不见了,瞧不清她的模样,但他还是想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到来。
旭妍即便不看赵循脸上的神情,也知道他这态度是在认错,觉得自己太严肃了。
“我没有不高兴。”
赵循放心了下来,闻着她身上令人无比安心的香味,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有点像橘子香气...”赵循眼睛看不见,嗅觉却是异常灵敏。
一提到身上这个桔香叶,旭妍就想到了修亦将小瓷瓶递给自己时的模样,随即嘿嘿一笑,“能不能想象到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
赵循从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感受阳光雨露,花香果香什么的,所以体会不到她这句话里的感受,但也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旭妍猜他也没什么情趣,打算蒙他一下,说道:“那就对了,我方才在庵里吃了两个橘子呢,你要是想吃的话,算了...你受了伤,不一定能吃。就好好在这落魄斋里头养伤吧。”
赵循听她话里头都是少女的俏皮话,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让她还俗,随即道:“你在庵子里过得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没有啊!”
“那你在庵子里能吃得饱饭吗?”
“能啊!”
赵循:“......”依旧不死心道:“你想还俗吗?”
旭妍一脸防备,他想做什么?
见她没说话,赵循以为她这是动摇了,连忙道:“我家中还有些银钱,我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裳首饰,还有江南西道又大又甜的橘子...”
赵循越说越起劲,然而旭妍并没有回应他,反而看怪物一样看着一脸反常的赵循。
男人以为她觉得自己孟浪,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好东西都给你...”
什么好东西本县主没见过,还稀罕你那点钱?旭妍如是想着,但看到他还有点委屈的模样,微微一怔,旋即道:
“谢谢,我不需要的,师太教导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作为出家人,救你也就是为自己积善德,你不必将我当做救命恩人。”
旭妍顿了一顿,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我等下就要下山,药也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保重!”
她也不是没想过,如今京中的局势并不大好,赵循如今一战成名,有将相之才,他手里还掌握着闻家军,肯定会让朝中其他人忌惮。
而景文帝久不立储,赵循上头有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兄长,他们二人尚未封王,留在京中自是对皇位虎视眈眈。
赵循手里的兵权,任谁都想要来分一杯羹,所以这次刺杀,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两位好哥哥一手策划的。
而柴家是先太子外家,更不可能独善其身,这样想来。她帮了赵循,若是被人知道,便是站在了二皇子三皇子的对立面,更是让柴家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阿翁已经老了,她不想再让阿翁扛着这些重担。
赵循急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立马被旭妍制止,“你怎么这样不听话?都说了不能乱动。”
女孩儿的双手按压住他裸露的双肩,绵软的指腹触碰上男人炽热的皮肤,情急之下,赵循下意识的握住了旭妍的手,道:“我听话些,你能不能先别走?”那声音含着淡淡的依恋,说完这话,他自己也顿了一顿。
“为什么?”
赵循说出了一个看似很牵强的理由,“我想吃伽蓝山下的打糕,你能帮我买一份回来吗?我身上还有些值钱的东西。”说着将头上的白玉簪摸索着放在了旭妍的掌心。
实则伽蓝山下卖打糕的商贩是晋王府的暗探,赵循能这般从容的在山上养伤,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失踪的这三日,赵通都还未寻来,定是王府被围困住了。现在只要和暗探取得联系,就能后顾无忧的回到王府。
......
旭妍这回记着了赵循的话。买完打糕又上了一会山,看着并不好走的山路,觉得真是奇怪,怎么以前和修亦上山就没这么崎岖呢?
心中不禁腹诽: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着手上提着的打糕,不过闻起来还真是香,旭妍拿出一块,上头洒满了一层软糯的黄豆粉,看起来就很有食欲,轻轻咬上一口,糕韧劲道,糯软粘柔,芳香浓郁。旭妍忍不住惊叹,这东西还真是好吃,怎么赵循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旭妍已经吃了六块,数一数,竟然只剩了四块,这...要怎么解释?
还没进门,旭妍便擦了擦嘴角的黄豆粉,欲盖弥彰的说道:“山路崎岖,我给洒了几块,你不介意吧?”
赵循虽然眼睛暂时看不见,嗅觉确实异常灵敏,感受着走近的女孩儿身上飘来了一股糯米与豆沙的香味,心中顿时了然,男人嘴角翘了翘,怪是宠溺的说道:“不介意,你若喜欢的话,都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