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修亦低头抱着食盒,面上笑意渐浓:“没想到县主还记得小僧喜欢吃这个...”
“当然了,我不止知道你喜欢这个,我还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修亦,你怎么会和小姑娘一个口味呢?”旭妍忍不住打趣,这样才能见到修亦因为被人揭短而羞红的脸,旭妍特别喜欢这样逗他。
果然,修亦被她这般直咧咧的揭短,面上染上一抹红晕,他已经比旭妍高出半个脑袋了,私以为这样在她面前就是个大人了,还被她这样笑话,有些拿她没办法。
夕阳西下,绿荫如盖的菩提树下零星飞着几只萤火虫,将黄昏入夜之时衬得十分柔和静谧,旭妍侧过头,看见修亦的手撑在离她不到一臂的距离,总觉得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什么似的,她知道隔着什么,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旭妍有些不自信的道:“修亦,你觉得我长得丑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修亦显然是一愣,随后坚定道:“不...你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施主。”
原来只是女施主啊?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他这般肯定的答复,还是不小的安抚了昨日小阁楼里受得气。不过旭妍还是傲娇的回道:
“嘁,你才见过几个女子啊,没准有比我更漂亮的,你就不觉得我好看了。”陷入暗恋的少女,总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口是心非的行径。
“你怎么了?”
“有个坏蛋说我长的丑。”
“那你都说他是坏蛋了,那他就是又坏又瞎。”
旭妍噗嗤一笑,可不是又坏又瞎么。
晚风吹拂着山林,伽蓝寺的晚钟再次响起,林间的飞鸟扑簌振翅,飞向了更深处。修亦站起身来,少年人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旭妍。
“这是什么?”
“县主说橘子香气很好闻,正巧金光寺养了一些桔香叶,小僧便照着医书里说的,和大师兄研究了一番,县主闻一闻,味道可对?”修亦说得极为认真,他很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旭妍十分惊喜,立马打开了瓶塞,轻轻嗅了嗅,惊呼道:“好好闻啊修亦!你和大师兄太厉害了。”
修亦得了夸赞,面上浮起一抹志满意得的神情。
这其实是旭妍在寺庙里无聊,修亦在山上摘了两个半熟半涩的橘子给她。
附一剥开橘子皮,旭妍就闻到了那种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她还从未闻过这种味道,以前江西两道进贡来的橘子,个个又大又甜,不过这种还未全熟的橘子香气却好闻得紧,旭妍便向修亦嘟囔了几句,没想到他记挂了这么久。
而且还真的给他琢磨出来了,旭妍一时之间高兴的忘了礼数,还像小时候那样拥抱了一下修亦,兴奋道:“谢谢修亦,我很喜欢!”
少年人在夜色的遮掩下,面色通红,随即磕磕巴巴的道:“夜、夜深了,县主安歇吧...”
说完,便神色匆匆的转身。
旭妍都来不及点头,便只能目送着修亦下了青石板阶,在一片夜色之中,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淡远,与古朴的梵钟和飘渺的檀香一起,陷入了空蒙。
旭妍轻轻攥着手里的小瓷瓶,忍不住又心动了一次。
第6章 大修过,今晚停更 你才痴肥
第二日寅时,伽蓝寺的梵钟声在夜色星辰里敲响,昨日夜里旭妍因为修亦的礼物高兴得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困得不行,在僧人们有条不紊的进行晨课之时,旭妍依旧睡得极沉,什么声儿也没听着。
旭妍有个赖床的小毛病,所以日上三竿了才从榻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双喜见小姐额角翘起一小撮细细的呆毛,将热水端了过来,道:“小师父去山上采药了,小姐不跟着去吗?”
旭妍一听,果然立刻清醒了过来,做完早课不来见自己,采什么药呀,虽然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极快的洗了脸漱了口,抹了一些柑橘香,欢欢喜喜的上了山。
“我猜修亦在落魄斋附近,你先回寮房等我。”她想和修亦独处一会儿。
双喜知道小姐对伽蓝山很熟悉,在寺院里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去山上寻小师父,所以也比较放心,若是两个人都不见了,怕不好同府兵交代。
山间静谧,偶有鸟鸣,旭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小沙弥的僧袍,此时一个人游荡在熹微之中的林间,就像得了自由的百灵鸟,欢快的哼着小调。
就连山间弥漫的袅袅青岚,都是甜甜的味道。旭妍蹦蹦跳跳走了一刻钟,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女孩儿趴在草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正气汹汹的转过头看是什么,突然吓得出声尖叫。
是、是个人!?
他被浓雾与杂草遮掩,浑身是凝结的黑血,旭妍怕得连连后退,从没见过这等场面,整个人都在发颤。
男人的脸看不清,身上的衣裳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被晨露染湿,血腥味十分呛人。
旭妍转身就想跑,但那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呜咽着什么,随即又没了动静。
还活着吗?
女孩儿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靠近,想探探他还有没有呼吸。
旭妍使了吃奶的劲儿将这又高又壮的男人翻了个身,正要伸出手去探他鼻尖的呼吸,抬头一看。
竟然是赵循,是赵循!!!
旭妍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会是赵循呢?
心中种种疑惑接踵而来,他怎么会身受重伤?他怎么会在伽蓝寺的后山?他不是个王爷吗?怎么被人搞成这样?
旭妍想不了这么多,救人要紧,正当她要下山喊人,脚步突然一顿,不行,万一连累到柴家怎么办?能杀赵循的人,大邺还有几个?
放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旭妍心虚的抬起脚准备悄悄溜走,岂料赵循还有些模糊的意识,他大掌一伸,紧紧的扣住了旭妍的脚腕。
女孩子虽然体态丰盈,但脚腕手腕什么的都十分纤细,被扣住的脚腕拔都拔不出来,旭妍低下头,就见赵循睁开了眼,那眼里空洞洞的,好似失明。
赵循口中呢喃着,听不甚清,好似梦呓一般。
旭妍突然就想起了那日香山别院,他眼底稍纵易逝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煞气,明明很可怖,但她却觉得那是脆弱的屏障在保护他。
女孩儿浑身一激灵,修亦常说的佛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旭妍咬了咬牙,这人,她救了!
正好以后两不相欠!哼!
旭妍发誓,她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要不是跟着修亦学了一年多的拳法强身健体,恐怕拖着这个男人走不了几步她就要把小命折在这了。
赵循的意识半睡半醒,他知道有人腿打颤似的驮着他走,所以并没有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
终于到了落魄斋,旭妍挣着最后一口气,将人摔在了炕上,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赵循也用完了力气,昏了过去。
旭妍无法,只得爬起来给他查看伤势,好在这些血看起来十分吓人,但好像大部分都不是他的,旭妍十分嫌弃的将赵循的圆领袍的衣襟解开,男人的胸膛结实又健硕,肌理分明,看得旭妍忍不住的脸红,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不过看见他胸口处的刀伤,还有身上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刀疤与伤痕,女孩儿的手顿住,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沉重,她知道,赵循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受伤都是家常便饭的事,要不是她当初不知真相告发到姑姑那里去,赵循也不会被皇上厌弃,扔去北疆。
一时间,满腹的罪恶感席卷着旭妍的身心,她满脸愧疚的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循,他骂自己,侮辱自己也是应该的,如果换位思考,她好像真的很令人讨厌。
落魄斋是她和修亦还有大师兄发现的小木屋,这屋子很旧很老了,每次修亦采药就会来这里歇脚,要是天上下大雨,这里头就会下小雨,所幸这两日天气晴朗,里头的旧被子都还是干燥的。旭妍小心翼翼的盖在赵循裸露的胸膛上,生怕弄疼了他,怀揣着愧疚之心,旭妍赶紧去山里抓了一把能止血的草药,幸好那时她常常跟在修亦的后面,听他讲解这些草药的用处。
想到赵循苍白的唇色,女孩儿在小泉眼里接了些山泉水。
她忙前忙后,给赵循细心包扎好了伤口,又亲力亲为的给他喂了一碗水,又得将他被露水洇湿的袍子解了下来,拿出去晾晒。
等磕磕巴巴的做完这些,人都出了一身汗。旭妍瘫坐在炕上,看着赵循昏睡的睡颜。
心想:我可真是人美心善,是你赵循眼瞎!
不过这男人不凶巴巴的样子还是很温和的,旭妍想到他前儿个还说自己痴肥,心里顿时又气鼓鼓的,女孩儿嘴角一扬,恶作剧似的靠近了赵循,揪了一把男人的耳朵,低低的骂道:“你才痴肥!”
赵循昏迷间,天地混沌,一片黑暗,又是一层茫茫黑雾包裹着他,鼻尖弥漫着的血腥味越来越烈,他麻木的拖着疲乏透支的身体,想找到一条通往生的路。
可他的世界仿佛进入了永夜,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混沌。
他摔进了泥沼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就这样吧,黑夜将他淹没,他永远属于深渊,永远与光明割裂。
突然,混沌中伸出一只手,一只纤细又白净的手,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柔光的手,那手紧紧的拽住了他,使劲的将他往上拉,她不说话,浑身打着颤,但他能感受到掌心带来的震颤,以及他不敢肖想的柔软将他包裹。
赵循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未被人柔软相待,心里常年的坚冰仿佛被人猛然敲碎,四肢百骸都沸腾着一股莫名的心悸,他努力回应她,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离开这里。
他被她带出了沼泽地,大掌里柔软的小手很温暖,是真实存在的温暖,她牵着他走向有光的地方。
渐渐的,他看清了她的背影,绸缎一般的青丝,鹅黄的丝绸发带在风里飘扬,他轻轻抓住她的发带,想看看姑娘的脸。
梦醒了...
赵循的意识渐渐回笼,记忆停留在昨夜,他的眼睛愈来愈模糊,但脑子却格外清醒,以他的脚程,该是到了伽蓝山附近,山中大雾,他毫不犹豫进了山,后来那一拨刺客应该很难寻到他。只是身边有些奇怪的动静。
好像有人在细心的照顾自己,难道赵通已经找到他了?
很快他就被这个念头否决了,昨日几个皇兄邀他京郊赛马,这本是一场鸿门宴,但他还是去赴约了。没想到他们真是急不可耐,未等人群散去,就开始行刺,大批的高手出现,且个个目标都是他。
赵循现在想来,他们既然敢这般肆无忌惮,恐怕也是父皇默许了罢...
拥兵自重,从来都是被人忌惮的存在,说得好听,封他为晋王,为他置办弱冠礼,亦或是为他选王妃,真真是可笑,他们要的,不过就是他这一条命和身后的闻家军罢了。
晋王府怕是早就被暗中围困住了,正当赵循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对策之时,耳垂突然被人作恶似的捏住,耳朵是一个男人极为敏感的地方,而耳上之人的指腹,比之他的耳肉更加细嫩,只感觉那人的呼吸渐渐靠近他的耳侧,带着丝丝缕缕的橘子香气,甚是好闻,只听那女子道:
“你才痴肥...”
第7章 别抛下我
“你是谁?”赵循声音嘶哑,仿佛一个破风箱子摧枯拉朽一般刺耳。
旭妍吓了一跳,差点从炕上摔了下来,女孩儿支支吾吾道:“你、你醒啦?”
“嗯。”赵循耳朵微动,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不好,我给你敷了草药。”
赵循在外行军打仗多年,有些药还是能辨别的出。好比现在眼睛上敷着的鱼目草,确实能治眼疾。
见他唇色苍白,又道:“你要不要喝点水?”旭妍现在完全将他当做一个病人。
赵循点点头,动了动浑身麻木的身体,突然胸口钝痛,是昨日被刀剑砍伤的伤口。虽然已经习惯了疼痛,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动!”旭妍皱眉呵斥,“刚给伤口包扎好,将将止了血,再动的话,又要流血了。”
赵循一顿,听着她教训似的语气,竟听话的乖乖躺着不动,旭妍托起他的脑袋,给他喂了一碗水,她是个大小姐,自然不会照顾人,喂水的时候直接将碗怼上了赵循的嘴,一时间,一碗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赵循无法,抬起左手抓着旭妍的手,这才稳稳当当的将剩余的水喝下肚里。
喝完水之后,赵循心中存疑,并没有放开旭妍的手,他能感受到这只手和梦里的触感是一样的,一样的温暖,一样的细嫩,赵循的心无法遏制的热腾了起来...
旭妍抽出手,并没有过多注意赵循手上的动作,毕竟她确实端不稳当,见水快要没入了赵循的伤口,旭妍眼疾手快的抽出自己的帕子,覆在了赵循的胸膛上,胡乱的擦了两把。
赵循吃痛,女孩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碰着他的伤口了,“我轻点,我轻点!”旭妍讪讪,随即放轻力道,细细的擦拭。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敢问姑娘令尊大名,在下伤好之后一定亲自登门道谢!”赵循面上藏不住的激切。
旭妍看得一顿,臭男人得了吧,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我不问你是如何受的伤,想必伤你之人也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不欲淌这趟浑水,所以你不不必打听我是谁。”好无情好冷漠。
赵循喉结滚了滚,不死心道:“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只是遇上了强盗而已,身上并未背负凶杀大案。”
编呢,继续编。
旭妍灵机一动,道:“不必,我只是山下的尼姑,你若是心存感恩,就往庵里捐赠些香火吧。”
赵循浑身隐隐的热切好似被人泼了冷水似的,渐渐凉了下来。
见赵循仿佛如遭雷击一般,旭妍有点蒙,不是吧?难不成香火钱还不够抵她的救命之恩,这也太...
旭妍摇摇头,这男人不光又坏又瞎,还小气吧啦的。
赵循委实没想到救他的姑娘是尼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了事。
旭妍见他不说话,自己也在山上耽搁太久了,差不多等她回到寮房,太阳就要下山了。
“你现在身上,眼睛都有伤,最好是躺在这里不要轻易挪动,我要下山了。”
正当旭妍抬脚走人之时,赵循一慌,长臂一捞,紧紧拉住了旭妍的手,道:“你明天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