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受伤的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不能依赖我呢?”
姜鸾没听清,再问,他只摆摆手,让她在他反悔,强行绑她上车之前,抓紧滚。
秋日。
颜色总是明亮的。
大地万物总是一片金灿灿的黄,人心都跟着亮堂。
姜鸾圆不留丢的滚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她歪着脑袋看窗外,身体随着车身摇晃,一下下撞在玻璃上,明艳的阳光像是带着命运的昭示,给她希望,眼皮在摇晃中越发沉重,明明已经睡了足够久,人还是在阳光中越发慵懒起来,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着。
窗户微微敞开,街头的热闹擦肩而过,清凉的风柔和舒软,如同母亲的手轻拂过她的面庞,或许是梦,似乎在窗外的车流中,看到了傅遇。
细碎的光斑闪烁,迷幻了梦境。
睁着眼也能做梦。
*
姜鸾带着一箱行李走出姜家别墅,人去楼空,这里很快就会被拿去拍卖,但这些都不再跟她有关系,她是人,也会恨,饶是这恨将很快被她遗忘掉,却不可能让她选择原谅。
她拒绝向警方出具谅解书,他们没把原主当女儿,而她自己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
无所牵绊的陌生人,你伤害了我,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拖着笨重箱子,她去派出所办理了户口迁出的手续,过程相对比较顺利,也许是蒋局长提前打过招呼,派出所的民警对她很热情。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已经进入了红彤彤的晚霞笼罩中,日落西山到尽头,也许转眼,夜色就会倏然袭下。
但街头早早的亮起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这座城市,向来不缺少热闹,夜晚,不过是新狂欢的开始,灯柱代替太阳,一切都蒸蒸日上。
第三件事,姜鸾找了原主曾经相熟的代购,对方告知需要等,大概半个月。
按灭手机的那一刻。
姜鸾才真实的感受到。
宛若新生。
*
接下来,姜鸾的生活回归到了正轨。
接诊、手术、开会、功课,填满了她绝大多数的时间。
然后在一周之内,附属医院就开始流传出了关于姜鸾的两个江湖传言。
许衡年的小徒弟是个工作狂。以及,许衡年的小徒弟,手工缝合技术过人,闭着眼睛都能上。
姜鸾对此哭笑不得。
这事说来话长,她属于被扭曲了事实的当事人。
姜鸾正式回医院上班的第二周,从周一到周四,当班护士都看到她凌晨从值班室里走出来,睡眼惺忪的去水房洗脸。
可值班表上,这个礼拜她都是白班。
这话辗转多人,就被人传成了小姜大夫是个工作狂,潜心医学,废寝忘食。
但实际上,她中间跟另外一个教授的学生换了班,虽然晚上她确实在医院,可白天其实她压根就没来。
周五上午,许衡年恰好有一场小手术。
照例带她上台观摩。
术前准备中,刷手间里,许衡年打开水龙头,一边拿碘伏刷着手,一边告诉一助陈医生,姜鸾的手工缝合技术是他带过的学生里面最漂亮的,闭着眼睛也能比许多人的缝合线更直,可惜她在国内实习时间不够,还不能考执业资格证,否则一定让她上台缝合,给他们开开眼。
“老师,您这么说我,名声传出去了,等将来真正上台的时候,却掉了链子,您也不怕我丢人。”姜鸾举着刷好的手,声音在口罩里面有些闷,笑音却清晰。
麻醉医生有条不紊的给病人做麻醉,刚把麻醉面罩给病人罩在脸上,麻醉正在进行中。
三个人走进手术室后,凑在屏幕上看片子,身后护士正在为他们系好手术服的带子,同台麻醉师是第一次见姜鸾,他检查了一下仪器数据,才抬头对许衡年说:“许主任,一直听说您带了个学生,一来就成功俘获了一半外科男大夫的芳心啊。”
姜鸾不太擅长回答这样的话,反正对方是问老师的,她只笑了笑,没说话。
许衡年显然对自己的爱徒很满意,夸的起劲儿:“那帮臭小子,可配不上我们小姜。”
陈医生在此时插嘴:“许教授,您不是有个儿子嘛,亲上加亲多好。”
许衡年摆摆手,“那混小子,整天没个正经,就知道跟在他表哥屁股后边瞎胡闹,可不能便宜他了。”
听到这,姜鸾忍不住笑,许一言倒是被他爸形容的很贴切,只是她都不知道,许一言还有个表哥。
能带着这么不着调的人天天混的人,肯定更不着调。
姜鸾想。
旁边护士长突然问:“小姜啊,你有男朋友了吗?”
乍被点名,姜鸾一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着急。”
护士长咋舌:“咱们医护人员圈子小,都内部消化那以后都不着家,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我们家有个侄子,二十多岁,也是刚从国外回来,学设计的,我觉得你们站一块肯定特别般配,改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姜鸾被护士长的热情吓得头都快有两个大了,她尴尬的想拒绝,可旁边两个小护士来了兴致,调侃道:“护士长偏心啊,家里藏着个好侄子从来不说给我们介绍,果然还是小姜大夫招人喜欢。”
几个人三言两语,完全没问过姜鸾的意见,到最后几乎快把亲事给当场定下,都开始讨论起摆酒席的问题了。
姜鸾无语,瞥了眼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病人,心疼他三秒钟。
这时,一向温和的许衡年突然出声制止了讨论,表情严肃认真,淡淡的说了句:“好了,开始手术。”
顿时,手术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仪器滴答作响和手术工具的轻微碰撞声。
五个小时之后,手术成功。
换衣间里,许衡年略显苍老的手被消毒水泡的有些发白,指尖飞快敲击着屏幕。
彼端,许一言正搂着一个年轻姑娘在KTV里鬼哭狼嚎,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他不耐烦的掏出手机,瞟了一眼,就“腾”的像火烧屁股一样,从沙发坐里弹了起来。
【你告诉傅遇,有人想挖他墙角。】
第30章 chapter 30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如果有,那也一定会被许一言凿穿。
其实一直以来,许一言只是对傅遇喜欢上姜鸾这件事情有所怀疑, 直到从公安局回来的第二天,他亲眼看见穿在傅遇身上的那件给姜鸾穿过的外套。
一件被别人穿过还能再次出现在傅遇身上的外套,只能有两个原因, 要么他喜欢上那个人了,要么他疯了。
这个人,有精神洁癖, 对私人物品,敏感又执拗。
但很明显, 他现在没疯。
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所以在傅遇毫不知情的状况下, 他对姜鸾旧情复燃的这个劲爆消息, 就传遍了整个傅家。
傅家老爷子最开始的时候捶胸顿足,大叹孙子不争气, 怎么能干出来这种自己打脸的事儿,可许一言只问了一个问题, 就成功的让老爷子倒戈,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支持一派的阵营里。
这个问题是:傅遇都24了,一个正经女朋友没谈过, 不是心有所属,就是性取向有问题。您看,是希望他谈个打脸的女朋友呢, 还是给您带回个男朋友?
老爷子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联想到傅遇小时候的事,非但没觉的许一言在危言耸听,反倒觉得细思极恐。
当即拍板, 和带回个男朋友相比,脸不重要。
*
天儿又开始下雨了。
秋雨裹挟着寒潮,肆意的侵袭大地。
沾湿一地金黄,原本还挂在树梢摇摇欲坠的软叶也随之碾落成泥。
一年春去秋来。
傅遇办公室外的玻璃露台上,他懒散的斜躺在摇椅上,黑色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照例没扣,深邃的五官平静的舒展着,没有一点情绪,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散,不安分的晃动。
他单手撑住太阳穴,控制不住的打了两个喷嚏。
谁在骂他?
周遭只有雨声,迷糊了视线,傅氏大厦顶楼的天空,阴霾的让人烦躁。
傅氏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连续半个月了,总裁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浑身的低气压走哪带哪。
无处发泄的憋闷总有倒霉蛋儿得受,旁边摊开的报纸压在一杯茶水下面哗哗作响,贺氏新闻占了头版头条。
雇凶强拆,造假违规,尤其是行贿数额巨大,牵扯出不少官员。贺氏股票一夜跌到谷底,化为泡沫。
傅遇知道,到此为止,他不需要再做任何事,会有人出手让贺鹏远以最快的速度判决入狱,以求尘埃落定。
陈子昂拎着两个带子走进办公室,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吧台上,才转身去叫傅遇:“遇哥,饭我买回来了,你看,要不要给你买点药?”
傅遇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泡在办公室里了,除了回家,哪都不去,到饭点就让陈子昂送外卖,这期间倒是干成了不少积压的大事,但全公司都快因为老板这么突然拼命三郎的做派吃不消了,纷纷来找陈子昂诉苦。
“买什么药?”
傅遇起身,单手扶在摇椅靠背上,盯着陈子昂问。
身后,雨如瓢泼,随风顺着玻璃挡板漏进来不少,豆大的雨滴敲击在地面和玻璃围墙上,扭曲着蜿蜒流淌。
陈子昂答非所问,意有所指:“遇哥,我这两天肚子疼的要命,我怀疑是不是腹部哪里长东西了,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呗。”
傅遇嗤笑,他知道陈子昂什么意思,可他不愿承认,揶揄道:“肚子疼?陈子昂,你怎么不说你胸疼?”
陈子昂还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也行,你说哪疼就哪疼,那咱啥时候去看医生?”
“滚蛋!”
“叮。”
傅遇的声音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他抬手凭空点了点陈子昂的方向,然后低头看手机,对方耸耸肩,表示无辜,刚想再说两句,就看见傅遇的脸,对着手机屏幕,以光速黑了。
*
周一,姜鸾又跟了一上午门诊,中午下班的时候,许衡年突然说让她去值班室帮忙整理一下病例资料,午饭让人给她送回来。
左右是去食堂挤,还不如这样清净,所以姜鸾欣然同意。
整理到一半,值班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她以为是同事送饭回来了,也没抬头,只喊了一声:“请进。”
半晌,没有动静,也没意料中的饭菜飘散着诱人的香气从天而降。
姜鸾反应过来有些奇怪,抬眸瞅了一眼,倏然顿住。
傅遇单手插兜,靠在半敞的门边,一身银灰色名牌西装,剪裁得体大方,包裹的身材极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看见傅遇穿西装,就本能的肝儿颤。
姜鸾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有事?”
傅遇点头,眉眼往上一挑,“来走个后门。”
姜鸾诧异:“走后门?贿赂我们院长买你们旗下公司的药?”
傅遇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是揶揄的轻笑:“姜鸾,我长得就这么像卖药的?嗯?”
同样的问题,不同得心境,彼时厌倦,却也在此时有了顽劣的调侃心情。
正午的光线正好,前两天接连阴雨,天空中的污秽都被冲刷殆尽,满是明媚耀眼。
明黄色得光线笼罩着屋里的人,似乎连太阳都更偏爱男人的长相。堪堪描画了一个轮廓,足够蛊惑。
瞳色染了光,浅淡晶亮,漫不经心的看着姜鸾笑。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睁大了点儿,唇微张,隔了几秒,摇头:“不像。”
复而又问:“那你来干嘛,我这里有什么后门可走?”
“我受伤了,不想排队挂号。”
傅遇眸光微敛,声线平淡,说的坦然,理直气壮。
姜鸾皱眉,“你哪里受伤了,我怎么没看见?”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还能受伤?
说着,她放下病例本,站了起来。
傅遇这才拿出从刚刚就始终插在口袋里的手,上面缠着绷带,歪七扭八,奇丑无比,有深红色的血迹星星点点的渗出来。
还真受伤了。
原来插兜不是为了耍帅,而是遮丑。
姜鸾指了指旁边的病床,让傅遇坐过去,然后转身去帘子后面拿东西。
隔着单薄的蓝色帘布,软糯糯的声音嗡隆隆的传出来:“怎么受伤的?大中午你也跟人打架了?”
也?
这个字用的微妙,让傅遇有点不爽。
其实也难怪姜鸾这么问,从她上班到现在,基本上遇到的这种外伤,大多都是喝多了打架斗殴,也是运气,居然连个正常受伤的病人都没有。
外边人没回答,她也不再问,端着一盘工具走出来,随手扯了个椅子坐下,把盘子放在病床上,带好口罩和手套。
拉过傅遇的手,轻声说:“我先把绷带给你拆了,谁包的,也太草率了。”
傅遇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小脸大半张都藏着口罩后头,看不清楚表情,只有两扇小刷子一样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挠的他心里发痒。
还是那股独特得奶香,淹没在消毒水的味道里,不明显,却被他轻易的捕捉到了。
“许一言包的。”
怪不得。
姜鸾剪开绷带,漏出隐藏在下面的伤口,割裂伤,伤口长约6厘米,最宽处大概1.5厘米,还能看见一两个遗落下的微小的棕褐色玻璃渣。
她皱了皱眉,拿过医用镊子,一边消毒一边说:“你忍一忍,现在我要把残留的玻璃碎碴捡出来,然后给你清创,你的伤口太深了,必须缝合,说实话,其实我还没有资质给你缝合,等给你清创完,我就帮你叫其他医生来缝合。”
随即,她凝神认真清理伤口,胶质手套传递出她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傅遇本能的颤缩,但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
傅遇瞥了眼姜鸾,唇角微扯,沉闷的文字碾过唇齿,像火烧过的熨帖:“不用别人,就你来缝,走后门这种事,不能人尽皆知是不是?小姜医生。”
莫名的,姜鸾就想起了在傅遇家的那天晚上。
她的脸在口罩后面通红一片,心底一片懊恼,秉持着医生的职业素养,她没法把自己的病人从屋子里边扔出去,可不代表她不能从心底鄙视他这种乱发.骚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