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昀看的开心极了,正要进去刺激一下顾氏,手指忽然被一方柔软圈住。
不用回头,花蕊般的香气穿破铁锈,丝丝缕缕的走进鼻腔。傅承昀眼中戾色尽褪,笑意如春风化雪,反覆上她冰凉的手。
他无比温柔道:“舍得出来了?”
说着脚步暗藏玄机,敏捷旋身,遮挡住满屋污秽,看向身后眼眶微润,倔强望着他的人,好笑道:“乖,这不是你该看的,把眼睛闭上。”
女子双眸微闪,转而伸手环住他腰,一声不吭的钻进他怀里,傅承昀对此哑然失笑。
“怕了?”
他又哪里不知,她在那树后,藏了许久。
第三十六章 孩子 她的夫君当爹了,孩……
他知林愉在, 也一直等她来。让他意外的是,林愉躲着,直到这一刻出来。
这脾性, 倒…也不错。
林愉是个记仇的人, 她的心软从来只给愿意的人。顾氏欲贱她, 她又凭什么以德报怨。傅承昀为她冲冠一怒, 林愉痛快。但同时, 她也清楚的知道, 只能到此为止了。
傅承昀的身后, 不能因她再多骂名。
“你在, 不怕。”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顾氏的哀呼近在耳畔,林愉忍着, 一双明眸装作稀松平常的望着他,没有惧怕。
“相爷!”
她握着他的手, 甚至不敢去深究这手上是否沾染鲜血,傅承昀为她沾血, 她不能怕。
“回家了。”她扯着他。
夜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乌泱泱的墨色随着寒意沾在泛白的脸颊, 衬的她那双眼睛湿漉漉的。
他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嫌弃的伸手给她把碎发夹在耳后,揩掉林愉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出来不看戏, 你出来做什么?看星星吗?”
林愉抿唇,“今夜没星星的。”
她面上始终莞尔,眼神却一动不动,生怕什么入眼。傅承昀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 稍微用力,又把人带进怀中。
“行了行了,没人看你,要哭就哭!”他拍着她,“装的一点也不像。”
“我…”林愉藏在他温暖的怀抱,寒风被他刻意垂下的长袖挡的严丝合缝,他有意无意的轻抚就在肩头。
林愉揪着他的衣襟,小声嘟囔说:“我才不哭,也不怕。”
傅承昀轻笑,正要嘲讽两句,又感觉林愉蹭了蹭他胸膛,他就把话咽了回去。
“我就是…”林愉断断续续道:“就是醒来不见你,睡不着。”
其实她的泪已经出来了,心口突然钻进去的滚烫那样熟悉,傅承昀如何不知,只是不愿揭穿。林愉今日受惊,对他格外依赖。
他“恩”了一声,旁若无人的哄着林愉,温柔的模样跌碎一众暗卫眼眶。
顾氏看着,她恨透了傅承昀。失去舌头更让她疯癫凄喊,扑腾着要来抓人。暗卫制服这个一府封君,顾氏狼狈的被按着手脚,殷红从深不见底的口中不断流出,如红梅入雪,刺目腥红。
林愉看不见她,但耳朵听的见,鼻子也闻的见,傅承昀的怀抱止不住那些乱象,甚至一寸一寸寒冷。
林愉不可怜她,只是…不敢直视。
她终是如小顾氏所说,亲眼看着傅承昀手染鲜血。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林愉睫羽煽动,水珠滑落,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阿愉困了,很困很困那种…”
她仰着头,讨好的摇着他的身子,“相爷,回去嘛!”
傅承昀垂眸,见她着实可怜,带着她走出让人窒息的屋子,站在台阶上,风吹在两人脸上,他看着她。
林愉喘息多下,方觉复苏。
傅承昀亲自解下外衫,披给她,他自己穿着薄薄的单衣,林愉拧眉,按住他的动作,“冷的,相爷穿。”
她打着哆嗦,一天又哭又吓,声音有气无力,傅承昀捏了捏她的脸,“松开爪子,否则把你丢进去。”
他指着身后的屋子,瞥她一眼。林愉缩了下脖子,抗拒的摇摇头,“相爷,别丢我。”
她听话的把手松开,傅承昀点点头,满意的给她穿好衣裳。
林愉个子娇小,因为是临时醒了跑来,满头墨发尽散,穿着他的长衫就和小孩穿了大人的衣裳。神色懵懂,模样娇俏,又好看又好笑。
傅承昀穿好点点头,在她前面半蹲。
“上来。”
林愉不敢置喙,乖巧的搂过他的脖子,呼吸微弱和瓷娃娃般俯在他后背。飞白深觉林愉今夜不同,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见状,从孝安堂夺了一盏灯笼,小跑过来。
“相爷,路上黑照明用。”他和傅承昀说着,灯笼却递给林愉。
傅承昀其实看得清路,但他背着林愉,忍不住多份小心,朝林愉说:“接灯,照着回家的路。”
照着回家的路,林愉心里一暖,顺手接过了灯笼。她记得就在今日,她和顾氏说,傅承昀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照亮她的,从来不是一盏灯笼,而是带她的人。
他在,她亦在。
林愉想笑,可哭的多了,她一时笑不出来,鼻口酸涩又怕人听出什么,索性一言不发,举着灯笼照在前头。
傅承昀背着她慢慢的走,他衣衫的暖和后背的宽,如同在一个坚不可摧的壁垒,把林愉紧紧的护在其中。
他们都没有说话,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却又比任何一次鱼水共欢时更加融洽。因为他们知道,这一路除了彼此,他们什么都没有。
许久之后,在不断吹来的寒风中,他听见林愉趴在后面,和他说了一句。
“夫君,谢谢你。”
谢你风雨中来,照亮回家的路。
傅承昀一愣,他也不知为什么,期待已久的“夫君”,听到的时候,忽然就没了那种愉悦,甚至心酸。林愉这一声夫君,藏匿了太多。
是他没能护好她,让她独自熬过一切,然后无虞叫他一声“夫君”。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无论他对顾氏惩罚再多,有些伤害终究留在了林愉的心中。
这样的林愉,心疼之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丑陋。
他配不上林愉的好,可又没有机会给他停下来,他只能背着她往前,走向越来越近的北院。
两人回到北院的时候,满院子正灯火通明的找她,唯独书房,是暗的。傅承昀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那边铃铛都要急哭了,恰好枳夏看见他们,跑着就过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夫人,夫人回来了…”
林愉已经昏昏欲睡,傅承昀没让那些人靠近,直接把人背进去,放在床上,林愉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盖了被子缩到里面睡。
傅承昀站着看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舒缓,便准备出去。
林愉忽然转身,抓住他就那么直直的望着他,“别走,我要你陪我。”
傅承昀一愣,喉咙被什么堵住一样,弯腰平静的笑着,“不走,我去沐浴,很快回来。”
林愉就松了手,他强忍着回身的步伐走出去,脚上绑着千斤的重量,他今夜回来本就是有事的,后来被林愉绊住了脚…
林愉仰面躺着,看着头顶被风吹动的床帏,现在已经接近子时了,林愉脑子嗡嗡的响,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等着他,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没人进来。一个人的时间总是难捱的,林愉撑着坐起来,她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反正很乱。
然后就看到架子上的衣裳,他们没有分房,所以傅承昀的衣裳都在这里,他沐浴好似没有拿衣裳。
林愉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终于松了一口气,下床抱了一身衣裳,开门出去了。
幽深的竹荫道,林愉清楚的看见书房亮着灯,傅承昀应该在哪里,除了他没人会去,林愉一心走过去,稍微带着笑意。
这边竹叶响的厉害,隐隐听见里面他和人交谈的声音,难道他在办公吗?
林愉从门上糊着的纸上看着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进去会不会影响他。他还和往常一样,点着书桌右侧的蜡,手里拿着卷书,在他旁边坐着另外的人,声音也有些熟悉。
她没多想,她太累了。
这个时候外面天色很暗,大片乌云缓慢的遮挡了光彩,从里面是看不见外头安安静静站着的林愉。
此时里面讲完一件事安静了,林愉冷的不行,正要趁此机会进去,忽然听见有人问:“相爷可有想过,这种事情如何和阿愉解释?”
林愉手就停在门上。
“她本无辜,相爷该顾虑些。”
林愉垂眸,紧张的不能呼吸。
“你要阿愉称孕,时间上差一个多月。到时候生产也需阿愉配合。这是你们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件大事。”
冷风吹着,吹在林愉呆愣的侧脸,她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肆意摇曳的竹林上空被白色的两道光劈开,随之就是一声巨响。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铃铛所说的那天,电闪雷鸣劈开北院那片密竹林,风吹的叶子乱飞。
花落了,人在哭。
那么响的雷,劈的林愉猝不及防,她还是无比清晰的听见了傅承昀寻常的声音。
“林愉心悦我,养一个孩子而已,我开口她定愿意。”
林愉穿的单薄,早有预兆的雷雨不要命的劈下来,几乎吞噬北院所有的温度。
她攥着手心,忽然就累的喘息不过来。林愉咬着唇,紧紧的搂住自己,顺着墙壁滑下,眼泪跟着无声的落下,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她的夫君当爹了,孩子娘不是她。
林愉独自困在悲伤里,耳目不见所有,里面的谈话却在继续。
萧清撑案,并不认同,“可这一切,对阿愉不公平。”
傅承昀翻过一页书,想起林愉依恋他的眉眼,“最开始,傅轻竹问过,林愉自己愿意。嫁我,她心之所愿,很开心…不是吗?”
“你为何嘴硬。”
傅承昀抬眸看着萧清,忽而笑了。
他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的脆弱,哪怕冷血无情,也不能把软肋讲出去,留下隐患,他不信萧清,甚至…他恨萧清。
恨不得杀了他。
傅承昀把书册拿的很紧,若无其事的让萧清看不出破绽,“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只有你无懈可击,才能永远凌于山巅。我让她梦想成真,我宠着她,纵着她,难道不够吗?”
“可这次你瞒着的,是一个孩子,对于身为妻子的林愉,她有权力知道。再说了,就是…”萧清说不下去,因傅承昀看过来的眼神如腊月寒冰,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别提那名字,你不配。”
傅承昀捏着书,狠瞪着萧清,一股子怒火自心底蔓延开来,手掌重重的拍在书桌上,站起来和他眼神焦灼、争执、对抗。
两人静默着,半晌萧清上前,被佛养育多年的眸子悲悯的看着他,食指扣着他的扉页。
“傅相爷,林愉远比你想象的重要,因为…你书拿反了。”
“我就爱反着看,怎样?”
第三十七章 喜欢和爱 “娶你是不纯,……
傅承昀难堪。
他是在意林愉了, 可他不想就此承认,他多害怕这么一承认,他就不忍心按着计划走下去。他更不想在萧清面前承认, 可偏偏萧清逼着他承认。
他们两个争执的时候, 一声雷打醒了林愉, 这一刻她竟然没有泪, 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吹着风, 雨不知何时落下。就见林愉随意的丢了护在怀里一路的衣裳, 头也不回的走进风雨中。
方才那句“林愉心悦我, 养一个孩子而已, 我开口她定愿意。”
平静无比的语气,就和刀子一样插到她的心口。
她淋着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神色, 一路由走到跑回到正院,然后逃似的躲进把门反锁, 瘫倒在门口,用孱弱的身子抵着门, 笑了…
她多像一个笑话,与虎谋皮的傻子。
林愉不禁想起两人初遇时, 男子红袖花钿, 仰头从她身边一跃而下,碎发在身后飞扬,阳光洒在他脸上。
他笑着, 眼中流光,“小丫头,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谁教你管我啦!我阿姐都不管。”
“啧,真不乖。”
她又想起两人重逢时, 落水情缘,生死一念,“我们水里那样了,谁敢娶她?”
“若不论家中,阿愉可愿?”
“我愿意。”
再想想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逗弄,他的粗鲁,甚至他在她身上的触碰。最后是今夜,她提着灯,他背着他一步一步的走…
那些过往美好,细思带刺,疼的林愉说不出话。
她抱着颤抖的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姜氏说你爱他,但不能纵他。
阿姐说,你心甘情愿没有错,若为这心甘情愿脸上少笑,眼中无光,那便是对不住你自己。
顾氏也说,你拿真心暖寒冰,可知寒冰本无心。你焉知自己的执迷不悟,得到的是一个怎样的真相,又也许…他不止你一个女人。
她们说的都没错——
一直以来,是她愿意,她心悦,也是…她活该。
“傅承昀,你怎能如此欺我?”林愉咬着牙,她很冷。
她是今日才知,傅承昀有一子,需要她来让孩子名正言顺,他也早早知道她的心意。对于傅承昀来说,她满忱热爱不过是方便他控制而已。
从一开始他跳水来救,带着她潜入魏江,就是为了让她昏迷,以此来让她闭嘴娶她。
他不喜欢她,却也没放过她。明知初恋动人心,又来伪装利用她的心意。
林愉看着烛光照亮的屋子,听着外面雷雨声不断,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他微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