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倾尽毕生所学,她在我在。”
所幸,女子的尖叫止于破晓,早产的孩儿随着羊水而生。傅承昀进去的时候,经过生产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人爬起来,抓着他的手发抖,“孩子叫予卿,傅予卿。”
“阿昀啊——”她满头大汗,泪水混着汗水流下,再不复以往高贵,“这是我侄儿了,弟弟…阿姐再看不到他了。”
一声弟弟,藏了全部托付,其中愧疚煎熬在血脉相连的四目相对中传递,哪怕傅承昀铁石心肠也是红了眼眶。
他抚着女子鬓发,笑道:“我在。”
女子终于放心安睡去,“叫你为我难做了,这辈子终究是阿姐亏欠你,下辈子…你依旧做我弟弟吧!阿姐护你,记得回家啊!”
傅承昀一愣,忽然就觉着这一路回来,他不冷了。
“阿,姐…”
林愉在外等了半晌,不见傅承昀出去,一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看着酣睡在冷水中的人,梦里叫着并不熟捻的阿姐。林愉看着他,心里酸涩急了,她其实可以想象,昨夜北院尚且危机重重,生产之地又是何等危险,傅承昀一个人撑着所有人的命运,他一定很累的。
他瘦了许多,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打结了,眼底青黑都快赶上墨色,回来看着笑的时候满是血丝,身上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伤疤。
眼前这个男子和仙云台初遇的玉梦仙姿大不相同,可她甚至觉得好看、怜惜,那声带着哭腔的阿姐听她几欲落泪,又不忍心叫醒他。
傅承昀只觉得身上冰寒散去,暖洋环身,有人在他头上舒缓的按着。他挂念昨夜遗留的许多问题,疲惫的很也睁开双眼,就见林愉坐着,冬日的初阳照在她的眉眼,她正弯腰在他下巴轻轻刮着。
他赶的急,路上也没在意这些,此刻被林愉捧着脸不由的有些难堪,却也不忍心叫她停,就安安静静的任她作为。
林愉并不熟练,胜在耐心,许久之后修完了才见他已经睁开了眼,这样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目光太多柔情,和以往缠绵时的柔情又有不同,林愉不敢多看,笑道:“你醒了。”
“恩。”
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完用愈发粗粝的之间在她脸上摩挲,温柔的笑着。
林愉被他火热的眼神看的羞涩,熬了一夜的脸上总是多了醉态的嫣红,“那起来吧!水都凉了。”
其实水不凉,只是他坐着她站着,波光粼粼的水遮不住两颗浮躁的心,她有些害怕他的目光。
傅承昀拉着她没放,“我走的这许久…阿愉想我没有。”
“没有,谁要想你。”林愉羞愤,推开他就往外跑,没有看到身后傅承昀微眯着眼,里面诸多情绪,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这女子,越发骄纵了。”信不回,娇不撒,就连想他都不会主动说想他。
林愉去了外面,傅承昀紧跟着就站起来,哗啦啦的水声听的林愉走的更快,他看到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傅予卿身份特殊,照傅承昀的意思是要养在身边的。林愉以前觉得她该恨这孩子,毕竟是傅予卿打破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可当新生的孩子寻着柔软往她怀里钻,稚嫩面容和傅承昀有几分想象,只是玩闹往外吐着泡泡的时候,她忽然就恨不起来,连怨都没有。
她只爱恋的看着他,好似透过傅予卿寻找幼时的傅承昀,那是一段她无幸参与,却又造就傅承昀模样性格的时光。
傅承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年轻的女子逗着新生的孩子,一大一小的手你追我赶,虽没有笑声,看着也是高兴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林愉,林愉的目光却不再留意他。
直到他沐浴后带着暖意的身子贴上她,林愉才慢慢回头看他,“大白天的,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傅承昀弯着腰,将就着她的身子一手环着她,另一只手在她嗔怪的目光中直直略过,覆上摇篮里傅予卿尚小的面庞。
“你想什么呢?我摸摸孩子而已。”
林愉反应过来,去掰腰上不老实的手,奈何掰不动,反被他更紧的扣在怀里,鼻息亲昵的洒在她脸上的每一处,“你还说是摸孩子…”
他按着林愉,眼中流光溢彩的凑过去,“不过夫人若是需要我做些什么,为夫也是愿意配合的。”
“毕竟,我想惨了你。”傅承昀声音带笑。
林愉歪头望着他,步子怎么也站不稳,她觉得傅承昀不像以前寡言,无论说什么话都能叫她噎话,这种感觉让人惶恐。
“我没…”
林愉拒绝的话没完全出口,傅承昀随机压着身子覆上来,肌肤久别重逢后的相贴,熟悉又陌生的涌动让林愉一颤,傅承昀扣着她的腰让人攀附着他。
他吻着她,跋涉多日的人找到归途,一路的风雪被抛掷脑后,沉沦之中忽觉舌尖一疼,却是林愉狠心咬的。
他不满的想要咬回去,可见她隐隐蹙眉又不忍心,只把人箍的更紧反问:“又怎么了?”
男子的心情不算太好,毕竟兴致浓时被硬生生截断,得不到满足总是难堪的。
林愉却不顺着他,挠着把人推远些,“你走开,我不要你…”
姑娘的眼眸湿润,带着亲吻后的涟漪,声音娇媚叫人难以生气。
傅承昀见此,能生什么气,他什么气都舍不得了。
“林愉,三个多月了…”她附在她耳畔,心里好似蓄了一团火。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他很想问问她是怎么过的?看见那信是什么心情?又为何不回信?每次话一出口又觉得矫情,他所有的经历告诉他,他不能那样问,好似他真的就离不开她一样。
林愉也好像猜到了,只是她也逃避着,推开他,抱起傅予卿。
“相爷有心情逗我,不如想想怎么善后吧!”
“恩,也不急。”傅承昀见她抱的辛苦,傅予卿也难受,就松开她。
林愉极为复杂的看他一眼,“你只是不知道我昨夜做了什么,要是你知道了,焉能不急?”
“你能做什么?”傅承昀不大在意,在他心里林愉做不成什么出格的事情。
林愉逗着孩子,笑了一声,“我能杀人啊!”
傅承昀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林愉也不急,两人沉默着直到他回过味,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
傅予卿被他吓到,张着手乱抓,林愉不满的瞪他一眼,“轻些,孩子还在。”
傅承昀果真敛了神色,轻声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他倒也不是在意那些人,只是觉得林愉杀人有些错愕。
“昨夜来了不少人,基本上我都处理了,不算什么大事。唯独有两个,飞白审过,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而他们随身带着要命的毒药,死活不交代接应的人。”
“昨夜太乱了,我并没有心力应对,也不知你何时回来,就在飞白要动手的时候他们自尽了。”
“自尽?”傅承昀意外之后也就冷静下来,他捻着林愉的袖子,闭目掩去其中血腥,“无妨,我来处理。”
林愉就没再开口,事情说完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承昀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开口也就站起来,“我去看看你抓的人。”
林愉“恩”了一声,落在傅予卿脸上的目光带着笑意,好似不在意他去哪儿。
他走了几步,回了两次头,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回来,眼睛微亮的看着她,“林愉。”
林愉扭头,不解的看着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承昀闻言看了她好几眼,皆是幽深,“你没别的要说的了。”
“我说什么?你生气了…”林愉问他。
傅承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没有,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好气的。”
林愉一脸淡定,“那你盯着我做什么?去审人啊!”
她明明知道,可她就是不愿意给他,若是以往傅承昀大可逼着吓着去要,如今他又能怎么样呢?傅承昀颓败的转身,朝她摆手,“没事,我走了。”
林愉点头,“哦,走吧走吧!”
他背着她,每走一步都带着不甘心,还有日夜兼程的委屈,“林愉,我回来你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说什么?”林愉坦荡荡的问:“相爷想听什么,我说给你。”
傅承昀偏头看着她,她哄着睡不安稳的傅予卿,眉目低垂,丰盈玉润,雪白的肌肤罩在冬日的袄裙,却掩去曾经所有的温情。
林愉还是林愉,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林愉,她一个眼神回答了所有,而他溃不成军。
“没什么,挺好的,”他攥着手,低声道:“你…挺好的。”
他还是出去了,至于心中有没有负气,那就只有夫妻两个知道,铃铛对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偏帮着傅承昀。
林愉看了,也不好说什么。
但铃铛不愿意照顾傅予卿,林愉说了一顿。她没有多少可以托付的人,铃铛是肯定要留下照顾傅予卿的,心中有气怎么行。
“铃铛,”她叫住闷声整理衣物的铃铛,“你过来看看他。”
铃铛低着头,“夫人,铃铛先把衣裳整理了。”
她不过去,林愉知道她整理好也未必过去,就直接把傅予卿抱给她看,“你看看他。”
铃铛就只能看,拒绝的话对着孩子干净的面容也就说不出来了。
林愉松了一口气,“铃铛,他只是个孩子,在他来到世上之前他并不知道大人的恩怨。他的好坏是我们教的,你忍心一张白纸写上怨恨和不公吗?”
铃铛犹豫了。
“何况,我并没有介意,如果你因为我去厌恶一个人,这就是我的罪过。要知道童年的伤痛,是要花一辈子去治愈的。”
这样的人好比傅承昀,好比她…
林愉亲自把孩子交给她,这次铃铛没有拒绝。
那边傅承昀并没有去见谁,他把抓住的人鞭笞百下,逶迤的鲜血流了满地,直接丢到宁王府和苏府,吓的两府哀声一片。自己则关在书房里面写奏章,午饭和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对外只说公务繁忙。
飞白又给他汇报了一遍昨夜的始末,傅承昀就静静的听着,直到正房的灯熄了,飞白抓住了他脸上飞快划过的暴戾之色。
飞白意识到什么,低头道:“相爷,天色晚了,夫人昨夜定受了惊吓,您要不要先回去陪夫人。”
傅承昀冷意瞥他一下,飞白顿觉头皮发麻,怎么感觉去了一趟战场相爷愈发难以捉摸,难道他猜错了?
飞白惶惶不安,可偷偷一看傅承昀也不像生气,浑身戾气也淡了些,他又道:“何况明日早朝,相爷也要早起的,还是早些去睡的好。”
“你说的对,”傅承昀忽然站起来,“本相是为了早朝。”
飞白呼了一口气,忍着不笑,提灯把人送回房。
林愉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一躺下去就迷糊入梦,直到有人覆到身上她立即警醒的伸脚,睁眼大喊:“是谁?”
傅承昀撑在上面,偌大的床被林愉占了外侧,他正维持着往里面爬的动作,不料林愉忽然屈腿,一脚踹的他冷汗直流。
傅承昀白了一张脸,微微喘着粗气,憋了一天的气一下子顶到头顶,冷哼道:“你觉得是谁?谁敢往你身上爬?你这大半夜是要废了我吗?我没有子嗣是你赔吗?”
林愉不知所措,她也是昨夜脑子崩的太紧…
傅承昀恶狠狠的盯着她,俊美的脸上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跨过去的双腿也有些支持不住。他想用手摸摸,可一想到那尴尬的样子就放弃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正就是保持着他在上林愉在下的动作不变。
林愉有些讪讪的,听他一通骂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不是已经有…有子嗣了吗?”
她认了傅予卿,那么没有意外的话傅予卿就是他的嫡长子,他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似的血,哪怕傅予卿长大知道什么也会孝敬他的。
傅承昀被她噎了回去,居高临下看着睡眼惺忪的她,那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冷声出口的却只是简单的,“扶我过去,睡觉。”
林愉只能扶起他紧绷的手臂,眼睛忍不住往他下面瞄,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子都是红的。
“你看什么,想不想睡觉。”
“睡,怎么不睡。”她都一晚上没睡了,困都要困死了。
说是睡觉,可听听他声大如锣的动作,林愉知道要是不把人哄了,今夜他能盯她一晚上。
傅承昀能熬,可她不行啊!
眼见他把外衣甩到下面,“腾”的一声躺下生气,林愉想了想还是伸手拽他,“相爷。”
傅承昀不答,他现在疼的厉害没力气说话。林愉只犹豫了一瞬,打着哈欠又拉了拉他,“相爷…”
他不说话,林愉又想睡,直接侧身对着他,拿脚小小的从下面碰碰他,“傅承昀。”
烛光下他尚有恼色,风神俊朗的面上尽是凶巴巴的不耐,瞪着她倒也没有挣脱,忍着汗道:“胡闹什么?”
这说的是她的脚,因为他夹住了她不让动。
林愉看着他,觉得他就像懊恼的老虎收起了獠牙,忍不住对着他笑了出来,眼见他又要骂人,林愉规劝着自己忍耐几天就好…恩,等他把外头处理了,她就不这样了。
“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你怎么一回来就和我闹,都不像你了。”林愉凑过去拍拍他,就像曾经夜里他拍着她那样。
傅承昀一愣,满肚子的火气就这么不上不下,“我倒觉得夫人不像以前的夫人了。”
这话其实挺不好回的,她有心直接透露一点,仰头看着他青黑的眼眶,到底把话咽了回去,软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想问信的事,也知道你不远千里奔赴回来要听我说什么。信我拿到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些日子我日日伪装,照顾棠棠,就连父亲也生病了,你打仗在外总不好把家里这些糟心事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