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依旧闭着眼,枕着的手指动了动,声音很轻,“你何必如此,我又不跑。”
傅承昀想说她跑了,先是从傅家出去,然后一步步远离,要不是他一直追着也许他们早就陌路,但这话显然破坏气氛,傅承昀没说。
林愉叹息一声,侧着的身影看着那样温柔,“夜里寒气重,你身子不好,回去吧!”
…他瘦了很多,人怎么会一瞬间瘦这么多,林愉觉的是他身子熬坏了,他一贯不爱惜自己。
以前有她看着,她一走怕是没人劝。
“好,你好好睡。”
林愉以为他走了,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关门声,扭头就见他还在,“你站着做什么?”
“这次卿哥跑是看见我,不怪你,你别想太多,”他望着她,笑道:“我等你睡着就走。”
他怕没他镇着,她又要做梦。
虽然他没明说,林愉却知道,她也确实做梦了,“我睡的慢…”
“没关系,”傅承昀温声打断她,“我能等。”
林愉抿唇,“…随你吧!”
她不再赶他,傅承昀就兀自搬了个凳子坐着。
也许是身边多了一个人,林愉这次心特别安定,被他的目光包围着,呼吸很快平稳了。傅承昀见她没了意识,这才拂袖又灭了一盏灯。
屋子里面只有唯一一盏灯,基本陷入了黑暗,傅承昀安安静静的看着,几乎看不到他的模样,见林愉枕着的手臂一直不动,他还是过去小心的抱着她,把那手臂拿出来放平。
许是枕的太久,手都依旧凉了,傅承昀就此坐在地上,把她的手揉捏着。
林愉很快睡的安稳,傅承昀等她手暖了,小心给放到被褥里,听话的走了。
烛光残影照着,他一个人默默的离开…
如来时一样。
…
周随赎身之后开了个私塾,开学后邀请林愉去观摩,林愉同意了。私塾靠山靠水,环境清幽,一来二去的林愉就和那些孩子混熟了,有时候也带着傅予卿去。
傅承昀主动过来的机会不多,偶尔见到了也都说路过,慢慢的他发现林愉笑的越来越多。
比如一贯不下厨的林愉下了厨,做出的东西吃完打包,带着傅予卿一出去就是一天,回来也有说不完的话。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林愉似乎认识了什么人,他们关系很好,傅予卿也很喜欢那个人。
有一天下了雨,林愉没有回来,他坐不住,撑了在她门口晃,装成外头刚刚回来的样子。他等了很久,看见林愉从街上跑回来,她的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长衫,撞见他很意外。
“回来了?”
他看着那件长衫,忍不住嘲讽出声,可林愉好像没意识到,照常跟他招呼,“你又是路过吗?”
傅承昀一反常态,笑道:“不是。”
“恩?”
“我在等你。”
林愉:“…”
他盯着她,即便劝自己无数次不强求,看见有别人闯进她的生活,他第一反应也是恼火,“不过你似乎也不需要我等。”
说完他撑着伞走了,竟连掩饰都没有掩饰,当着她面走进了隔壁,进去、关门、离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傅承昀叫了人,忽然就问:“她这几天出去做什么了?”
飞白疑惑道:“相爷怎么忽然问了?”前几天才说随便夫人做什么,开心就好,“我这边…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暗卫们跟。”
傅承昀要了酒,“那就去叫。”
飞白一看势头不对,转身跑出去叫,暗卫跟了林愉一路,淋湿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被火急火燎的叫来。
“她最近做什么了?”
暗卫顿了顿,神色有些奇怪,傅承昀抬眸,一口火辣辣的酒灌进喉咙,“快说。”
他是想过给林愉自由,可林愉做什么他知道一些不过分吧!傅承昀不断给自己理由,他是关心她,他没错…可真相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
傅承昀看着使眼色的飞白,好笑道:“我就是简单问问,没想怎样,我能把她怎样,是不是?”
飞白一想也是,就不在中间掺和了。
暗卫:“夫人跟…人开了个私塾。”
“男的女的?”
这话问的就很明显了,一般人听见暗卫这么说,第一反应一定是和谁,但傅承昀没这么问,他第一反应是男的女的。
暗卫有些为难,被傅承昀盯着甚至心里惶惶害怕。
傅承昀笑道:“男的。”
暗卫不说话,傅承昀又倒了一杯酒,明明脸上温柔的紧,灌下去的动作却带着一股狠意,“他们多久了?”
“也就…十来天。”
“十来天…”傅承昀不动了,“原来如此,我早该知道的,她发现我也才十来天,竟这般没有顾及吗?”
飞白、暗卫:“…”
“人待她好吗?”
暗卫看着他,犹豫着不敢说,傅承昀道:“你说,我不动你。”
“算好吧!”暗卫回忆着,傅承昀又问:“怎么个好法?”
“他是夫子,教夫人给孩子上课,给夫人和孩子们做饭…”暗卫觉的当着相爷的面,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夫人和别人的故事不大好,声音越来越低。
“卿哥喜欢他吗?”
“喜欢吧。”总是叫人哥哥。
“他喜欢卿哥吗?”
“喜欢,总…抱着小少爷睡。”主要是林愉上课没空抱,傅予卿自己赖着人不走。
“那…”傅承昀顿了一下,“她高兴吗?”
林愉第一次为人师表,看见一个女子除了相夫教子可以有别的作为,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周随才十六岁,一个年轻但被生活磋磨的少年,复杂老成。
他以鳏夫自居,时常穿白食素,对林愉只有感恩。
傅承昀来的时候他正在帮林愉挑水,林愉帮他拿着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越来越远,看着她应该是高兴的,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有所成,有所用。
傅承昀看着他们恬淡的眉眼,觉的他该就此离开,可他那脚步就是挪不动,跟生了根一样,他看着眼前模糊,隐隐看见许多身影飞窜而来。
变故来的很快,几乎转眼之间周随就被人生擒,林愉被冲撞开,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从她身后而来,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只朝林愉。
傅承昀呼吸一窒,转眼飞身而去,揽着林愉旋身,替他挡住了那把刀。
林愉慌乱之中攥着簪子,眼见就要戳出去,就见眼前一片白色,这人如旋风一般带着她转身,沉闷的一声响穿透皮肉。
扑哧一声,便是他的闷哼。
“周…”周随是白衣,她以为的他。
傅承昀闻言眸中闪过戚戚,打断这两个他不愿意听的字,“是我。”
林愉抬眸,就见傅承昀异常白晢的脸上沁着冷汗,她环着的后背有滚烫留下,他中刀了,就在肩胛,林愉心口一痛,几乎不能呼吸——
“傅承昀…”
第六十三章 相印 我乃左相——傅承昀……
林愉眼见身后那人拔出刀要再刺, 忽然瞳孔微缩,抬起簪子往后狠狠一刺,林愉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知道傅承昀受伤的那刻浑身翻滚着阴翳, 直接快准狠的一刺——
胡茬男没料到林愉会忽然动手, 捂着血流如注的眼睛蹲下去, 暗卫和此刻纠缠一片, 林愉看着场面混乱。
她遇见过刺杀, 这时并不像第一次慌乱, 傅承昀却咬牙搂着她, 把人按在胸膛,“听话,别看。”
他的声音有些颤, 是疼的吗?
林愉听着他快上许多的心跳,她知道一定很疼。
傅承昀看向这些毫无章法乱砍的人, 足点一踩一挑够到一把长剑,他冷着脸, 一手护着林愉,一手反过去砍人, 刺客自然无法近身。
他们似乎是为了周随, 更多的主力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却没伤周随。
傅承昀便砍边看,这些人有些脸上刺字, 有些断肢残腿,没有蒙面,甚至蓬头垢面,穿着兽衣, 一看就知是那个山头的劫匪。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暗卫人数少,再高的造诣挡不住这样不要命的打法,长久下去于他们不利。
傅承昀握着林愉的腰,“接下去我说的,你记好。”
她让林愉出来,林愉看着刀光剑影,没有过多害怕,“你的伤…”
“我没事,你怕吗?”他问林愉。
林愉摇摇头,完了又点点头,说不怕都是假的,毕竟生死一线,傅承昀安抚她,“我在,保你无事。”
可他的脸色苍白,鲜血已经浸湿了肩胛,握着她的手慢慢有些凉,林愉担忧他费力,直接深吸一口气,“我虽怕,但你要我做什么,我去。”
傅承昀一笑,“好,阿愉看好了,从这往南是城门,我一会儿会送你出去,你不要怕,更不要回头,拉紧缰绳跑回去,叫人来救。”
他怕人听见,贴着林愉的耳朵,远远的看着白衣男子后背腥红,温情的搂着长发及腰的女子,和满地厮杀不同,“你有我的印,去官府借人。”
“至于他,我在他在——”
傅承昀看着被几人禁锢起来的周随,掷地有声的话里藏着不易察见的咬牙切齿,他其实更希望周随死。
林愉心提着,自然没有发现这点,如果可以林愉不想这么走,可理智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救大家,才能救他。
“好。”林愉应下。
她话音刚落,傅承昀就挥刀断了一人头颅,护着林愉来到马车前,林愉见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砍断缰绳,掐着她送上马背。
他把缰绳给她,声音冷静的不像是负伤遇刺之人,“抓紧。”
林愉抓紧,不待说上一句话,他就忽然用力扯了缰绳,马儿受痛,嘶鸣一声扬蹄往前,林愉瞬间摇晃,死死的抓紧缰绳。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山匪,早前被林愉刺了眼睛的胡茬男放开捏在周随脸上的手,他正是码头欲强行占有周随的人。
此时看见林愉疾驰的方向,怒骂一声,“娘的,截住她,她要告状。”
在场的谁不是犯过罪为寇的,闻言留下两人,一股脑杀向林愉,暗卫已经所剩无几,傅承昀大概看了一眼,双眸含笑,剑指扑来的山匪。
一声阴冷的,带着癫狂戾气的声音在前头传来——
“截她,我看谁敢。”
胡茬男这才注意到这个被他砍了一刀的男子,气质斐然,面如拂晓之花,直直站着白衣淌血,恍若仙人。
这竟比周随更俊,胡茬男愣神片刻,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傅承昀,转身吩咐:“不必截了,抓住他,和周随一并带回山。”
傅承昀眼光一厉,片刻之后,他笑了。
这样的目光他太过熟悉,一如当年仙云一舞,各方停在他面容上的目光,好似恨不得把他当场剥光,他厌恶这样的目光,入京之后也许久不见这样的目光,久到他就要忘了…他傅承昀,曾是伶人昀郎。
“你很好。”
傅承昀看着胡茬男,低低的笑着,周随就从傅承昀身上看到了杀气。
奇怪的是,周随信他的能力,就像当日初见傅承昀,他简单一句话,“下去。”周随下去了,你看着这人来如雷霆,罢如闪电的舞姿,不明白他为何替自己跳。
直到林愉醉了,傅承昀温柔的折腰,背着林愉一步步远去,周随明白了,能用尊严换掌声的,只有爱情。
傅承昀爱林愉,胜过脸面,甚至胜过生命。
周随崇拜的看着傅承昀,就见傅承昀长剑翻转,锐利的刀光滑过指尖,近乎自残的用鲜血冷静,等他疼够了,这才抬眸说了一句。
“你们,一起上吧!”
“不自量力。”刀疤男率先提刀,边跑边嘱咐,“兄弟们一起上,留他脸蛋性命,带回去我们潇洒啊!哈哈哈。”
那些山匪唯刀疤男为首,闻言一哄而上,放浪的尖叫声传来,诱的林愉回眸,她看见乌压压的一群人,白色的刀光几乎要连成一片,傅承昀的后背一片血色,旋身自人群中飞出。
剑与剑碰撞,声音一声一声,甚至鲜血模糊了人群,傅承昀落下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
“傅承昀——”
林愉对着他的方向呼唤,再没有他笑着回眸说一声“我在”,林愉慌了,浑身忍不住颤抖,目光不断寻找。
这一刻,她忽然就意识到,她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唯一的念头就是傅承昀不能有事,她害怕…
林愉看着那边一片厮杀,忽然生出无限勇气,攥着手中带血的利簪,朝着马屁股狠狠一刺,马儿受惊嘶鸣,林愉转头坚定的看着远方。
她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马儿不断奔跑,林愉手被勒破了都没有害怕的叫过一声,等马儿失血停下,她就继续刺,姑苏的城门在这一刻变的这么远。
“再快些,再快些…”林愉发髻散了,人在马上颠簸,形似疯癫,不停的呢喃,“快些,再快些…”
长路有尽,洒满了鲜血,就在城门近在咫尺之时,马匹血流而亡,木木的林愉自马上如蝶翼般翩翩而落,蓝色的水裙荡开涟漪般的花纹。
“恩…”她吃痛闷哼,也只有一声就用血红的手掌撑地而起,目光紧紧锁着城门,飞奔而去。
城门守卫看见一个狼狈的女子跑来,下意识要拦,不待伸出去的刀戟碰到林愉,林愉就踉跄一步扑到在地。
“站住,哪里人士,按律检查。”
林愉又一次爬起来,喘着粗气没有犹豫,“我乃左相——傅承昀之妻,相爷遇刺,请人派兵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