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谋娶——谢书枍
时间:2021-02-10 10:26:48

  “夫人莫多担忧,哪怕相爷出事,也有皇后娘娘在,总能保夫人…”
  林愉看着了然的长冬,忽然就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她不知道。
  “他不会有事。”林愉打断她,“我不会叫他有事。”
  长冬有些意外,她忽然从林愉坚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傅承昀的影子。当年傅轻竹出事,相爷也是这样和所有人说“我不会叫她有事。”
  两人走进正殿,傅轻竹已经梳妆好等着,她坐在席上,看见林愉来朝她招手,林愉就走过去坐下。
  “你知道了吧?”傅轻竹看着她说:“本来,不打算说的…”傅承昀交代要林愉安好,这些事情本来不打算告诉林愉。
  林愉重复和长冬的话,“他不会有事。”
  傅轻竹摇摇头,把桌子上的东西推给她,“你先看看这些。”
  林愉低头,就见小案上有封信,另有一个匣子。
  “这是阿昀留下的,想来你不知道。”
  林愉看着傅轻竹,忽然从她眼中看到了忧伤,林愉不敢多看,第一个打开了信,入目墨字,清雅俊秀。
  长姐亲启:
  “弟欲请命出关,此一役严峻,渡山乃国门,身为左相必当与之共存。”
  “弟膝下一子,若此去不归,族印当独子继承。仙云台曾于姑苏买下,契书置于林氏嫁妆。和离书一并赠予,弟归当来自取,不归…林氏去留、仙云锲书皆由林氏作主,傅家不得干预。”
  “余有一事相托,吾妻林愉年幼,无论何时何境,望长姐多有庇护,不胜感激。”
  林愉看着这信,手里抓着那和离书,傅承昀给她安排好了所有退路,却唯独没有交代自己如何?
  他为何要不告而别,因为怕看一眼不舍得告别。
  他为什么把信给傅轻竹,因为怕她知道他心里没底。
  那么,他呢?
  他的生死,谁来保全?
  没有人…
  林愉想哭,但看着这些东西又觉的自己不能哭,傅承昀说她年幼她就年幼,傅承昀说让别人护她她就叫别人护她…她为什么不能站起来。
  傅轻竹的手落在林愉肩上,她说:“阿昀出事了,这场战争是不公平的战争,他不仅要打敌人,更要战自己。”
  林愉抬头,她望着傅轻竹。
  傅轻竹不敢看她的眼,皇后的凤钗在她头上那样重,从没有一天叫她喜欢,只是她没的选。
  “你说他不会有事,那你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胜的?”傅轻竹问。
  “不知道。”
  “我告诉你…当年的惨烈。那时的阿昀只有十七岁,他是个漂亮倔强的男孩。青楼的出身让他备受苦楚,没有人告诉他他出生没错…所有人都厌恶他。”
  傅承昀表面没说什么,夜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
  他说他想回家,可他不知道哪里有家,傅家不欢迎他,这里不是他的家。
  傅轻竹说起这些没忍住就哭了,“后来他就跟着萧策去了战场,遇见了晋王,他们三个一起杀敌,成了朋友。”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夏国发了疯的拿将士炼蛊,“被种了蛊虫的人不知疼痛,无论刀砍箭射他们只会往前冲。阿昀他们没日没夜的打,最后也退至渡山…”
  林愉不解,“萧家世代镇守,更有晋王手下大军,即便是蛊也不应该…总有办法的。”
  “是啊!不应该他们去死…”傅轻竹笑道:“但是…有鬼啊!”
  林愉抬眸,傅轻竹落实了她的猜测,“不为敌人愁,但为家鬼苦,你知道一个得了军心的王爷和一个率领三十万将军成了朋友,意味着什么?”
  “功高震主——”傅轻竹说着,头上的凤钗异常沉重。
  “这场战争不能因晋王和萧策胜利,或者说他们和圣上不能共存。”
  多年戍边,百姓只知晋王萧家军,谁来看到朝堂平凡无奇的圣上。即便身为父子,晋王与圣上又有多少情分。
  “所以朝堂官员猜测圣心,圣上睁眼看着不去阻挠,官官相护,心照不宣的断了渡山粮,阿昀他们拼死拼活的打仗,但他们被放弃了。”圣上不叫他们活,派了薛知水去坐收渔翁之利,护魏国最后一道防线,但不许出兵援助。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放弃?
  但傅承昀他们没有,他们少年热血,想试手补天,宁死不退。
  晋王说:“本王受万民敬仰,不为陛下生,要为百姓死,愿以此身热血换取百姓安康,山河永固。”
  晋王心系万民,萧策亦出生世代良将之家,他们两个不走,傅承昀自不退。
  苏叶阳身在姑苏鱼米之乡,闻讯亲率百人压了姑苏贡米,前往战场支撑七日。
  “但…也只是七日。”傅轻竹倒了一杯茶,袅袅厌恶朦胧了她的眉眼,她讲的那样平静,却那样悲壮。
  “撑不下去了,最后撑不下去,晋王以一纸血书,战后自请废黜己身,叫阿昀拿着去找薛知水借兵。晋王于城中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引了敌军入城。”
  “萧策领命城内阻挡,苏叶阳城外守门,两军对峙只等援兵。但…没有援兵,他们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不愿过来支援,废黜晋王不能改变他的声望,上京要晋王死。”
  “血染长关,阿昀一人去一人归,晋王见他一个人凄然一笑,城门之上击鼓嘶喊,叫阿昀…放火。”
  拼杀中的一座城,黄沙随着狂风飞舞,晋王魏瑾殊一身白衣染血,立于城楼鼓上。
  他朝驾马而归的傅承昀喊:“傅承昀,火烧渡山,本王命你——”
  “放火,烧山——”
  傅承昀不忍,苏叶阳死守城门,自杀性的以身挡敌,身中百刀,最后流着血求傅承昀,“放火吧——为了更多人活,放火吧傅承昀。”
  他们走到那时,已经没有退路。
  苏叶阳扶剑而亡,萧策在里面被人围攻,断了双腿。
  晋王,苏叶阳,萧策,以及所有人,他们都看着傅承昀,叫他听话。
  于是傅承昀“啊”的一声红衣势如破竹,攻入城门,并着晋王把人逼上渡山。
  悬崖之颠,昔日战友一个抱着一个跳下去,与敌同归于尽。
  他们笑着说:“兄弟,今天要一起走了。”
  “不知道我媳妇酿的桂花酿要便宜谁?”
  “我死了,怕是听不见儿子叫爹了。”
  “爽快,老子这辈子,值了——”
  …
  他们说着一跃而下,手里死死抱着敌人,傅承昀看着他们笑,手里的火把丢下,烧起来了。
  大火烧死了两国几乎所有打仗的人,一夜之后尽成灰烬。
  傅承昀寻得崖下的人,手扒着把他们的骨灰放在怀里,用衣裳兜着。
  “我带你们回家…”傅承昀一遍一遍的说着,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里。
  那漫长的黑夜,他怀里抱着死去的战友,背后拖着毁容的晋王和残疾的萧策,就那样跌倒了站起来,起来了再跌倒,他的身上手上都是模糊的鲜血,整个人恍若地狱恶鬼。
  等到了驿站,被派去得利的薛知水看见他这副样子,当场吓了一跳,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骂傅承昀,但唯独薛知水对他心存一点善意。
  “因为薛知水见过阿昀从地狱出来的样子…”
  傅轻竹说着,泪流满面,她也好像看见傅承昀一路走回来的样子,隔着烟雾告诉林愉,“后面的你就知道了。”
  “负棺百里,风雪夜归,踩着骸骨回来的阿昀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圣上为了补偿赐婚,晋王娶了陆念,萧策娶了林惜,而我…入了宫。”
  也许会有人觉的不值得,傅承昀他们就忍的?
  傅轻竹也问过,晋王和萧策说,他们废了,傅承昀没有,他们死了,傅承昀活着。
  他们要看着傅承昀活的比上京所有鬼都好,叫上京佝偻在傅承昀脚下但无可奈何。
  傅轻竹把这些娓娓道来,林愉看着这个被困宫闱多年的女子,生活的磨砺早已不见当年执鞭纵马的豪情,现实的残酷折断了她的翅膀,但她平淡的眼中仍有风骨。
  “当年他们如此,今日当如何,更遑论阿昀只有十万兵马,只有一人入关,他…如今被射穿了身子,如何迎敌?”
  林愉抓住她的手,眼中带着烧的炽热的火苗。
  “长姐,不会的。”
  傅承昀不会倒,他说过他舍不得死,他说过回来娶她,林愉相信他。
  傅轻竹回头,苦笑,“怎么不会?他给所有人留了活路,唯独没给自己留活路。”
  “他不留,我便给——”
  林愉这话说的异常坚定,“活路,我给他活路,我不是那个要他保护的林愉,我是要与他共度一生,风雨同舟的妻子。”
  林愉缓声道:“他能在生死之中给我退路,我亦如此。”
  傅轻竹坐在她前头,忽然就被她的语气镇住。
  林愉低声道:“我入宫之前曾叫人带信于苏文清,他们都忘了——傅承昀是魏国的相爷,护的是百姓的天下,傅承昀败他们一样不能胜。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这是所有人存亡的时刻。我就是要提醒他们,提醒苏文清,权力之争可以有,前提是这个争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社稷。”
  林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好像她什么也不慌,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可若是国破了呢?他们又在哪里争?”
  “身为官员,十年寒窗,他的目光不能局限于朝堂,更应该放眼于山河。”
  “傅承昀受十年寒冰,尚知唇亡齿寒,以死护山,我们这个一身清正的苏大人…焉能不知?”
  苏文清虽说与傅承昀有旧怨,但他是个明白的官,别的林愉不能保证,看在傅承昀曾揭穿孟梅真面目,粮草上面苏文清一定会出手保障。
  至于兵马——
  林愉站起来,往外看着宫中那座最高的宫殿,回头朝傅轻竹笑道:“长姐,你说…我若用玉玺盖了调遣兵马的圣旨,傅承昀是否有足以抵挡夏国三十万大军的底气?”
  “你疯了——”
  傅轻竹惊的站起来,风寒的脸上忽然潮红,“这是大不逆。”
  “我就是不逆,循规蹈矩一辈子最后能如何?成为寡妇吗?”林愉知道她的惊讶,望着她十分平静道:“不是我疯了,是几年之前这个满是蛀虫的朝堂疯了。傅承昀未负一人,却为他们所负,若今时今日保不下傅承昀,我不介意…毁了它。”
  傅轻竹眼神微动,她一直以来以为林愉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决心。再一想傅承昀,一想对她心有余念的魏瑾瑜,傅轻竹不得不承认此战胜利与否林愉都会平安无事。
  这一刻,傅轻竹十分庆幸,林愉喜欢的是傅承昀,愿意为之筹谋的也是傅承昀。一个安静的人要么不疯,疯起来可比所有人都难以阻挡。
  “阿愉…”傅轻竹脸色微变。
  林愉朝她走来,“长姐,他不会有事的,我得让他活着。”
  “我不仅为了我的夫君,更为了我脚下这片土地,我…也是这片土地的子民。”
  终于,傅轻竹点头,“好。”
 
 
第七十三章 将见   相爷得胜归来——……
  夜晚来的那么快, 却也那么慢,这座屹立百年的宫殿在黑暗的包裹之下就像一个吞人的野兽。林愉极少站在这里,上一次有傅承昀, 这一次…是自己。
  冷风灌进林愉的心扉, 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 回头一看, 却是傅轻竹。
  傅轻竹仍有些发烧, 但她很精神, 在决定走出来的那刻她忽然就找到了曾经的感觉, 少女明媚, 驾马扬鞭。
  她,是傅家长房嫡女,天然的骄傲。
  傅轻竹道:“阿愉, 你能为夫君,我亦能为兄弟, 这条路——”
  “我们一起走。”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违,为了她的阿弟, 她也要放肆一次。
  林愉有些意外,但很快眼中浮现出笑意。
  傅轻竹问:“你就不怕?”
  林愉看着她, 傅轻竹和他相似的眉眼让林愉充满了力量。
  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要私盖的是玉玺,人之一生为之臣服的权利顶峰,她是极怕死的, 稍有不慎便是一生骂名。
  可…
  那又如何?
  林愉想起和傅承昀初遇时,他的笑容如骄阳,让她看见世间美好。
  多年追寻,不顾一切嫁他, 为他提的那盏灯。
  一场婚姻,大雨之夜崩溃,淋雨听的那个局。
  十月假孕奉承,忍痛舍下的过往,以及浴火重生傅承昀朝她追来的日夜。
  他的高傲、他的执念,在背她赠予漫天烟火的时候成了燃烧的美丽…
  傅承昀,那是她半生期许,一生执念,生生世世的心头之血,若她后悔谁伴他余生孤苦。
  他们早是对方的生命,非死即活。
  “我不怕,更无悔。”
  “好。”傅轻竹大声一笑,拽着林愉走进凄寒之夜,“我们走,去救人。”
  林愉跟着她一路走,临到时躲于暗处,傅轻竹替她引来宫人,林愉第一次迈进权力中心。推开那扇门,明黄的装饰被琉璃宫灯所映,本来紧张的心情在看见玉玺的那一刻变的平静。
  林愉走进去,合上门,速度快但丝毫不显得的慌张去研磨。傅轻竹告诉她一封圣旨所需大小十二章,加封玉玺方成。
  御书房戒备森严,那些不必林愉考虑,傅轻竹自会周旋,她要做的就是取出暗格中的各种印章,写下调兵圣旨,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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