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蹊九
时间:2021-02-10 10:28:24

  “不敢。”江柏舟微微一笑,“是我们搅了皇上清风踏夜的雅兴。”
  景鸾辞皱眉,目光流连在阮木蘅身上,眼神深邃得看不出心思,良久道,“上次将江姑娘错认成故人,唐突了姑娘。”
  阮木蘅暗暗吃惊,见他脸色铁青地过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逼仄,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番话,瞪着眼睛不言语。
  “皇上言重了,能与皇上的故人相似,实乃拙荆之幸!”江柏舟接过话,“况且世人千万,济济存世,总有长相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认错了也不奇怪。”
  景鸾辞不看他,淡似若无地扫着阮木蘅,“莫怪朕认错,朕的故人与江姑娘,可不是一点儿相似,仿若是双生的,不过可惜故人已故,否则可以为你们引荐一二,倒算是缘分。”
  “敢问,这位故人……”江柏舟仍旧插过话,听得他有探究的意味,索性直言道,“是五年前故去的安嫔娘娘么?”
  景鸾辞脸色一沉,那抑下来的怒意霎时泻出来,冷冷一笑,正待说话,远处急急奔来一个小厮,猛一见景鸾辞打了个趔趄,行了礼,忙朝江柏舟道,“浔阳侯和老爷正到处找您,现在正朝后院来了,公子赶快出去见见吧。”
  江柏舟皱眉,犹豫着片刻,可既然是浔阳侯来寻,一定是商议江卫联姻一事,忧色地瞟了阮木蘅一眼,只好急急离去。
  郎朗月色,红红灯火,花廊下有清香的花木气,婢女带着江风在花台子下玩。
  阮木蘅沉默得尴尬而焦心,想寻了个借口便走。
  景鸾辞目光向她,眼中有火星在跳动,濯濯地盯着她半晌,在她出口前率先道,“江二公子问的问题,你想知道吗?”
  阮木蘅低垂着眼,霍地抬头,意图窥破他而无法后,别眼到一边,“听说安嫔娘娘死于自戕。”
  “没错。”景鸾辞神情半沬,恍然有暗窦丛生,“在朕封了她为嫔妃后,她跳井池而亡,五日后才打捞上尸体,入梓宫时,生前鲜活的女子,竟然只有一滩烂肉。”
  微微哂笑,“她竟然宁愿死,也不愿待在朕身边。”
  阮木蘅心中一抖,勉力持着沉静,“众人都以为女子以做人上人嫁帝王妻为荣,可总有些特例罢,总有些女子只想要寻常百姓,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远离了是非和纷扰,不被禁锢,自由自在潇潇洒洒。”
  景鸾辞沉默,若有所思片刻,“大概她也如江姑娘这般想法,才千方百计逃离了朕,逃离了皇宫罢。”
  阮木蘅眼中震住,又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她何必以这么惨烈决绝的方式,与朕告别呢!”景鸾辞任由沉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半晌叹息道,“到死都不放过朕,以那样的方式,逼得朕日日夜夜不得安眠,让朕永存遗憾,凡女子对于所恨,所厌,都这般绝情么?”
  阮木蘅张口无言,身子微微一栗,她当年偷尸丢入井池,只是为了假死掩盖行踪,到底之后怎么样一副光景,捞上来什么样子,她没想过,但在宫正司时,烂尸见过不少,也想象得出来,凡是见过者,应当心有余悸罢。
  景鸾辞目光逡巡在她面上,眼中有一些莫辩的情绪揭过,忽问,“丞相二公子素来在郢都官家子弟里特立独行,风流飘荡,竟然也肯与江姑娘安守,甚至……”
  他眼中一暗,望向在台阶处蹦蹦跳跳的江风,“朕实在好奇,他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阮木蘅不自然地笑笑,随口编纂道,“民女家中变故,不得已潦草为奴,机缘巧合下幸得江公子解颐相救,简单来说,便是如此而已。”
  景鸾辞轻轻一哼,先随她胡诌吧,他也不信她当真能说出什么真话来,淮州那边关于阮木蘅的经历,他已派人去调查,早晚能将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江风提着衣裳跑过来,上面脏兮兮地一大滩,仰脸撅着小嘴道,“娘亲,衣裳脏了。”
  阮木蘅蹲下身,擦了擦,他马上抱住她脖子,撒娇道,“娘亲,阿风饿了,要吃紫萸糕。”
  正好是离开的借口,她便顺势朝景鸾辞致歉,抱着江风往厢房里去。
  踏入房门时,侧目回头看,景鸾辞仍旧站在庭院里,神色莫名地望向他处。
  阮木蘅心底纠葛,如今她是生养过的女人,从宫里出来也一去五年,老了一些,丰腴了一些,尖瘦的脸也圆润起来,但她很难相信,景鸾辞不认得她。
  她有强烈的感觉,景鸾辞知道是她,他不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话,这每一句的意有所指都让她觉得怪异,觉得他肯定认出来了。
  可他却当做不认识,是在试探,还是放过她了?
  她盛出一碗紫萸糕,再向外望时,只看到那渐渐隐入暗光里的背影。
  ...
  黎明前的夜透黑,一粒星子都没有,击柝的更鼓巡夜人边幽幽地打着锣,边提着如鬼火的灯笼,从弯曲的街道里声声行去。
  丞相府偏门吱呀一声,阮木蘅背着行囊,抱着昏睡的江风从门缝中出来,外头正好停了一辆马车,马灯昏黄照亮车马前披风衣等候的人。
  阮木蘅叫了一声“严将军”,严修道,“辛苦了。”帮忙抱孩子提行囊。
  回头正要与送行的江柏舟告别,却见长长的青墙另一边,悠悠地行来另一辆马车,江柏舟在黑夜中微微一笑,伸手扶阮木蘅上那辆豪华的马车,“我说过送佛送到西,既然夸下海口了,便不会作更改,你非要走,那我姑且安全送你到西境吧。”
  “有严将军送我,本不必如此劳烦。”阮木蘅吃惊地道,目视着严修。
  严修攀住车辕,浅淡地回头看了一眼,道,“江家公子在,行事也方便得多,上车吧。”
  说话间,上车坐定了,马夫扬鞭,两辆马车轱辘辘行过碎夜,奔着城门悠然而去。
 
 
第61章 追踪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泌阳?……
  马车晓行夜宿十几日, 在离河西半程的泌阳落脚,因严修与泌阳尉程解大人相识,便顺理成章地休憩在泌阳尉府。
  夜间不便与主叨扰, 次日晨起, 严修领着阮木蘅江柏舟二人到前厅叙礼。
  才入门,一五短身材黝健如豹的人大笑着迎出来, 先见严修,惊喜地双手交握,后颔首向江柏舟二人,目光扫到阮木蘅时,神采忽地一闪,“这位是……”
  “内子水云, 多有叨扰。”江柏舟和煦地笑了笑, 上前一步挡住阮木蘅半边, 拱手自荐, “江柏舟见过泌阳尉。”
  程解揖手还礼, 熙熙和煦地引着他们入内奉茶,再次环视格格不搭的三人一圈,目光停在严修脸上, “严将军此去西境?”
  “不错, 宁将军调任于西疆后,西夏平静了几年,自年初开始, 却屡有异动,宁将军求旨增派人手,皇上便命我与朝中武将率人增援。”严修正色道,望了望阮木蘅, “我因有要事,先行出发。”
  “西夏近年来确实不太平,边郡的关市,多有抢掠之事,边防关卡也听闻多次被袭击,想来是新皇登基以来,减了西夏的贸易和赏赐,久而久之难以餍足其嗜欲,想必那边开始蠢蠢欲动了。”
  程解思索着,抿了一口茶,“听说宁将军近年来为不可避免的与西夏大战,大肆在边戍招兵买马,新兵上场是该有像严将军这样利辣的人严加管教训练一番。”
  他与严修谈了几句国事,却也不多拉扯,转而起兴地与江柏舟谈起淮州的风土人情与泌阳的异同,左右逢源着,谁也不冷场。
  甚至挨个攀谈后,还注目于阮木蘅身上,微笑问严修,“这位水云姑娘也与你们一道去?”
  严修眼神一闪,稍微沉默后,笑说,“这便是我先行启程的缘由了,水云姑娘与我颇有点渊源,为这份缘,特护送她到河西。”
  程解“哦”了一声,沉思着盯视阮木蘅,“河西?姑娘到河西做什么?”
  阮木蘅微微一笑,囫囵地道,“寻亲而已。”
  程解蹙眉,眼睛惶惑地游弋了一会儿,还要接着问,被严修摇了摇头遮掩住,“此中周折,过后再与程大人详谈。”
  又闲话了一刻,有侍女进来说筵席准备好了。
  阮木蘅为女眷,不便与官将一同餐饮,起身待离场,程解挥了挥手说没有这么多讲究,强留她一同用饭。
  几人仍接着闲谈喝了两盏茶,侍女再次进来催促,程解却迟迟不邀人入席。
  挥手示意侍从替客人斟满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夜严将军安歇后,二十四路转运使大人也来了府上,漕司既到,烦扰各位再等上一等……”
  所谓的十三路便包括泌阳、彬州、渝州等地,路使即漕司,管理着泌阳等州县一带的税赋和官员监察。
  可路使下州县,多在秋收之后,现在为盛夏,不知这漕司来泌阳为何要事。
  正说着,外头施施然进来两个人,当头那个一身檀色绣金长袍,腰下垂着碧玉丝络,头上束着玉冠,如玉的脸在夏日里沁出凉来。
  一见之下,三人顿时愣住了,入内的人却牵扯着笑意,仿若无意地在阮木蘅脸上溜了溜,才和程解见礼。
  客人全到了,便一同入席落座。
  照例是国事民事,人俗风物,觥筹交错间相谈甚欢,又有程解请来的优伶弹唱半趣,席间其乐融融。
  泌阳有美酒叫泌阳春,江柏舟呷了两口,颜色殊好,斟了满盏推与阮木蘅,“这和淮州的金茎露不相上下,入口甘甜,下喉清冽,到肚里辛辣醉人,味道很是不错,你好好尝尝。”
  一道灼热视线在他们说话时,恰好压来,阮木蘅低眉,纤纤素手往回推拒,“下午还要赶路,现在喝着舒爽,可一口下肚了,待会儿在车上晃荡得难受,我就不喝了。”
  “严将军和程大人还待叙旧,要暂住个两日,你怕什么。”江柏舟笑着道,但也不强劝,见她不喝,自己端起杯要饮。
  江柏舟诗酒风流,酒量却不好,阮木蘅怕他在席上就喝倒了,眼疾手快地抢过酒杯,仰头饮尽,尔后温温笑着没收了酒杯,“好喝不贪多,留点念头,以后回想时才妙呢!”
  江柏舟嘴角微斜,“听你的。”伸手夹了一块炙肉,自己切了,自然地分与阮木蘅。
  阮木蘅垂下头来,慢慢地享用,对面的那道视线从始至终一直跟随着她,她有意不去触碰,却听得那视线的主人朝江柏舟道,“江公子不回淮州,转道北上来泌阳,不知为了什么?”
  “游山玩水而已,一个地方待腻味了,顺势换个风景,洗一洗眼睛。”
  江柏舟随口说来,微笑着礼尚往来地接着问,“景公子一旋身,便变作了漕司大人,不知有何公干?”
  阮木蘅听得这问话,忍不住抬起头来,正正与景鸾辞碰了个对眼,那狭长的眼中纳着一丝内火,隐隐地酝着,皮骨不笑地道,“微服暗访,体察民情,这便不是朝堂之外的人可过问的了。”
  “不敢。”江柏舟悠悠一笑,“我们与江公子三番两次相遇,甚至到泌阳都在一处下榻,私心实在觉得巧合得很,不免就斗胆探问了两句,莫要见怪。”
  景鸾辞眉心一蹙,那原本就没有笑意的脸,冷冽下来,“的确生巧,江丞相正好因为江公子抛下卫氏和江氏的婚事,发函寻人,我来泌阳就替他寻得了公子下落,想必丞相很高兴。”
  “我素来放浪不羁,家父非要捆绑束缚于我,我实属为难,也只好做不孝子逃遁到这地方来。”
  江柏舟面上笑容不变,伸手握向阮木蘅放于桌上的手,“再说,我有如花美眷相伴,已夫复何求,那郢都第一美人卫氏,便留给想要享用的人罢。”
  阮木蘅本能地想抽出,当着景鸾辞的面又抑制下来,温温和和地任他牵着,低眉之下,反而似有一丝嗔意。
  景鸾辞眼中亮起寒芒,猛地一爆,悉数又收敛起,更加肆无忌惮地盯视着阮木蘅,冷笑道,“看来江公子倒是个痴人。”
  一顿饭吃得针尖对麦芒,自然食之无味,筵席一散,阮木蘅便赶快携着江柏舟离开。
  回去后,江柏舟不胜杯酌,果然是醉了,秀丽的面容满是跎红,支着颐伏着案桌便熏然而睡。
  阮木蘅无奈不已,和婢女一起到旁边的茶水房冲泡解酒的酽茶。
  江柏舟对茶酒挑剔,婢女手艺粗鄙,她便亲自动手,泡了热茶小心地刚端出门,一抬头又见俨俨卓立的景鸾辞,竟是一副好整以暇等候她的样子。
  阮木蘅一愣,荫着她的人,衔着莫名之意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黏胶在她脸上半刻,垂眸望着那浓茶,冷笑一声,“江姑娘倒是对江二公子上心得很。”
  阮木蘅垂脸,屈膝行礼,“漕司大人。”
  让身一步正待要走,景鸾辞侧身又挡住她,“既然江公子说你我有缘,何妨闲聊两句。”
  阮木蘅将木屉借力于腹部撑住,望着脚下蹙眉,“柏舟酒后惯犯头疼,若茶凉了,不舒缓疼痛不说,他也要嫌弃不喝,我不便久留。”
  景鸾辞唇角牵出更寒的笑,“看来你对他的喜好很了解。”
  “朝夕相处多年,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一些。”
  阮木蘅不想多缠,原本以为山高路远,郢都匆匆两面,相会后就是天涯各路,却不想兜转着又碰到他,脑中还乱得很,理不清。
  景鸾辞牢牢盯住她,这张脸却自始至终从没正眼瞧他一眼,不由恼恨地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泌阳?”
  “适才听说,漕司大人有要务……”阮木蘅冷面佛似的低眸道,好似底下有什么,仍旧不抬头。
  景鸾辞耐心耗尽,啧一声,忍不住伸手挑起她下巴,却惹得她一惊,猛地退后一步,那水杯嘭地一声摔碎于地,滚烫的茶水恰好淋了两人一身。
  阮木蘅几乎是夺路而走,抱着木屉淋着茶水就匆匆回到房间。
  慌乱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手上一阵痛,原来是茶水烫到了。
  她坐下来,盯着那一片红怔怔地愣神。
  “哟!见到鬼了?”发呆时,江柏舟却醒了,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气定神闲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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