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隔窗阳光洒落进来的地方,侍女采兰按着吩咐给顾月儿支了个绣架,对着窗外的几丛芭蕉,顾月儿蹲坐在小杌子上,她手执细针,目光安静落在绣绷上,一点一点的开始刺绣了起来。
瞧着小姐静静刺绣的画面,侍女采兰在一旁备下两青瓷盘的糕点,又沏上一杯热茶,以防小姐渴了饿了会随时用到。
就在采兰刚将茶水沏好之后,厢房的木门被轻轻扣响了几下。
“进来吧。”听了叩门的声响,顾月儿手托着绣绷,抬眸看向槅门一侧,随后微微提起声音说道。
瞧着缓步进来的府中侍女,顾月儿又接着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小姐,给,是四爷的来信。”
侍女的话音刚落下,顾月儿的目光便落在那人手上的信封上,唇角不由微微抿起,陈明州离开的这两个多月,几乎差不多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会来一封,顾月儿本以为下一封还要过两三日,没想到这次竟会这么早就到了。
“嗯。”说着,顾月儿给身旁的采兰使了个眼色,知道了顾月儿的用意后,采兰转身从匣子中取了些碎银,打赏给了这送信的绿衣侍女。
“谢谢小姐。”
听了话,顾月儿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便让人退了出去。
瞥见绿衣侍女的身影消逝在门口后,顾月儿这才细细打开信封,将信纸慢慢平摊展开了来,陈明州的每封信都是通过驿站传递回来的,但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交代,信纸上并没有具体的地址。
而且,不知是不是对方越来越忙碌的缘故,陈明州每次给她的回信,内容越来越简洁,字迹倒是越来越潦草,不过书写还是挺有他自己的独特风格,并不难看,隐隐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许久没见,陈明州在信上写的都是他的一些生活见闻,内容虽短,但能看出落笔之人的认真,每一行,每一句都并非只是敷衍。
顾月儿看着看着,眉眼间便忍不住的微微的笑了起来,神色瞧着比窗外的夏日阳光还要和煦明媚,身旁看着她微笑的人,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虽不知小姐在信纸上看到了什么,但瞧着她眉眼弯弯的欢喜面容,侍女采兰便忍不住的为她感到高兴。
因着信纸上的文字内容不多,顾月儿手执着信纸,上上下下,她看了好些遍,似是想要将纸上的内容深深地印记在脑海中一般。
不知不觉间,大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天空的太阳西斜,隔着芭蕉树叶缝隙洒落屋子的阳光,也微微轻移,等到将信纸好生收起,顾月儿才发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采兰,将这封信收起来,和之前的那几封都搁在一处。”顾月儿坐在窗前的小杌子上,她抬眸看了眼窗外的那几丛芭蕉,随后轻声吩咐。
“哎,好的,小姐。”听了吩咐,侍女采兰上前几步,轻轻抬手接过顾月儿递来的信纸,紧接着便转身行至顾小姐的梳妆台前,微微屈身拉开一层抽屉,将手中拿着的信纸轻轻放了进去,随后又拿青瓷色的镇纸按压在信封的一侧角落,说不出的平齐整洁,每一信封的表面上都写着月儿收,看的出来落笔写信之人真的很是疼宠对方,便是信纸上写的都是亲昵的称呼。
吩咐侍女采兰将信纸放置好,顾月儿觉着自己蹲坐的有些久了,便起身简单随意的抬手伸了个懒腰,又做了些肢体上的活动。
她垂下眼眸,看着平摊在檀色长案上的各色丝线,又看了眼眼前绣绷上只刺绣了一点点的作品,她正想坐下再行继续下去。
就在她纤手从绣绷上轻轻抚过之时,隔窗外的庭院里,忽的生出了一些声响,有人穿过垂花门,沿着长廊快步走着,隐约间,能听到侍女担忧的声音响起“夫人小心些......”的类似言语。
听了这话,顾月儿抬眸看了眼隔窗外,想了一想,她抬脚行至隔窗旁,放眼瞧去,有三五个碧衣绿衣侍女跟着三夫人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郑氏出府遇到了什么,只从她的一背面削瘦身影看起来,顾月儿便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好。
但在这府里,她与府中的另两人关系一般,大夫人林氏偶尔会拉着她一同散步,三夫人郑氏一贯独来独往,很少会与林氏和她打交道。
若要说顾月儿和谁更亲近些,那便只能说是大夫人林氏了,大多数都是对方主动来找她,而且在平时生活中,也颇为照顾着些她。
顾月儿虽与大夫人林氏表面上虽是走的近一些,但在她的心里,其实大夫人林氏和三夫人郑氏都差不多。
从有了前一世的经历和体验之后,顾月儿心里开始有些明白,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会对对方好,一开始,她对陈明州心中也是抱着警惕和戒备,若不是各自都坦白说明彼此的需要,她也不会这般轻易的就能相信他。
陈明州离开后的这两个月,大夫人林氏偶尔对她亲近,甚至是亲昵的举止,只会让顾月儿心里更加的戒备,似是察觉到她的抵触,这段时日终于稍微好了一些。
相较于大夫人林氏的亲近举止,她还是更喜欢三夫人郑氏的不闻不问,三人各自都有自己最舒适的生活方式生活着,也挺好的。
两个来月的查探,郑婉仪终于确认,她与陈明礼之间的关系,林氏真的早便已经知道了,想起自己从嫁进镇北侯府,每一次与陈明礼相约都是偷偷躲避着,就是担心会被林氏发觉。
但没想到的是,她想尽办法想掩藏的事情,其实林氏早便已经知道了,而这一两年来,她与她的丈夫陈明礼偷偷摸摸的暗中来往,林氏是不是其实也早就已经知道了呢?
两个月前,江婆子的突然到来,为了给自己的孙儿留下过日子的银钱,将她所知道的一些肮脏之事都大房的透露给了她。
当时听了这消息的她,郑婉仪心里的确十分震撼,她本以为没人知道的秘密,就这般被林氏院里的婆子告知,怎会叫她不震惊呢。
而接下来,江婆子口中所吐露出的一言一语,却是如尖锐的刀剑般割着她的心,她当时虽十分伤心,但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对于江婆子的话,郑婉仪心中多少还是存着些疑惑的,因为江婆子当时求钱心切,她口中说出来的言语还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而且想到这一两年来,嫂嫂林氏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十分平静而冷淡的,其实在她刚嫁给丈夫陈明淮之时,林氏曾也想与她有着好的妯娌关系,但她因为陈明礼的缘故,心里一直很是厌恶林氏的存在。
若不是因为林氏,她也不会与陈明礼分开......
因着她本身持续的冷淡,林氏也不再纠结想与她交好,如今,她与林氏关系这般冷淡,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因而想到这一两年来,林氏平日里的所有表现,郑婉仪都找不出任何问题,所以她才会对江婆子的话存在怀疑......
从那日之后,郑婉仪便吩咐侍女绿萼,暗中找人帮她查探消息,比如林氏在闺阁之时的为人,她与林氏在未出阁前,是否曾在某些宴会上相遇,而当时的宴会上,世子陈明礼可有出席其中等等类似的消息。
毕竟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想要查探清楚,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为了将事情弄清楚,郑婉仪不在乎这些,这两个月来,她不知已经花去了多少银钱,只要与林氏稍稍相关的事情,她一点儿都不曾放过,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她不想让自己永远都被蒙在谷中,郑婉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经过两个多月日子的查探,那些一点一点儿递来的消息,对于林氏是怎样的人,郑婉仪心中慢慢拼凑而成。
再又加上今日出府刚得知来的消息,如她所料一般,林氏真的是一个很务实且又十分心机的人,面上瞧着落落大方,实则受不得别人的一点欺负,林氏出阁前,在京城中的名声很好,才艺双绝,端雅淑娴,是个十分少见的世家贵女,并且心地也是十分的温善大方,得到不少世人的赞诩。
除却她出身名门的身份外,这也是她能嫁给世子陈明礼的另一重大因素。
可经暗中之人给她传递来的内容,郑婉仪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林氏的暗箱操作,实际上的林氏,却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人,她虽是林氏家族嫡出的女孩,但生母却不得父亲喜爱。
她没有同胞的哥哥和弟弟,母亲在府中的地位其实并不高,父亲宠妾灭妻,她下面的三个庶出的弟妹,其中有两个都是父亲宠爱的小妾所生,在郑氏还小的时候,她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但随着渐渐长大,她的聪慧机智慢慢展现了出来,也越发得到父亲的看重。
倒是十多年前那个得宠的姨娘,却在一次外出探亲,莫名染上疫病去世,府中的几个庶出弟弟妹妹,她也牢牢掌控于手中,叫他们不敢再与她对抗。
除却那个小妾之外,平日里凡是得罪过林氏的人,最终十之七八都没有好的下场,这些人的出事,却没有让世人怀疑到林氏的身上,可见她的心机深不可测。
知道这些之后,郑婉仪的心蓦然一凉,倒不是她害怕来自林氏的报复,而是在知晓她背后的一些故事之后,让人心中不由觉着十分阴森可怕,同时,郑婉仪也越发确认,林氏是真的早已知晓她与陈明礼的关系,但一直以来,却假作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之后,郑婉仪不由唇角微抿,自嘲一笑。
也是第一次,郑婉仪觉着,林氏与陈明礼真是天造地设的相配,而她或许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生活的调剂品吧。
郑婉仪白皙纤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随后慢慢闭上了双眸,谁也不知此时的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
与此同时,在远离京城的大楚北境国土上,一顶顶简易驻扎的帐篷附近,身着盔甲,手执□□的士兵腰身挺直的守在帐篷门口的两侧,四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队士兵过来巡视查看。
毛毡帐篷内,几个军队将领站在案前,看着粗糙桌面上平铺着的布撵图,琢磨研究敌军目前可能所驻扎的位置,以及我军目前的具体情况。
境外的匈奴一般都会在粮食缺乏的冬春时节挑起战争,十多年来,大楚士兵差不多都已经掌握了这种规律,虽平日里也会要求一些士兵夜间四周巡视查看,注意境外的匈奴会偷偷潜入大楚境内。
但多少年的习惯,也不是上级一句两句口头交代就能铭记于心的,尤其是在军队中待了许久的老油条,自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匈奴的规律,于是对于上级的命令,就没有那般放于心上。
或许是早就了解我军的详细情况,境外的匈奴才会在入夏时节,并在夜间突然侵袭,在大楚军队大多士兵沉入睡梦中之时,选了一批训练有素的人员暗中绞杀了夜间巡逻的士兵。
在此之上,又行至军队后方,一把烧毁了大楚储存的粮食,若不是因为其中有人逃脱了匈奴的刺杀,大声呼喊,那一夜,大楚军队可能还会为此造成更大的损失。
沉入睡梦中的士兵被唤醒后,很快便在上级的率领下,迅速归队,排列布阵,同夜袭的匈奴狠狠地大战了一场,直到黎明到来,天色微亮,这场两军对战才渐渐收场,虽大楚军队士兵最终打败了匈奴军队,但此战给我军造成的损失也是十分惨烈。
战死的数百士兵,军队后方烧毁的粮食。
战争结束后活下来的士兵,对于那夜的印象,只记得惨烈战况,敌军手执武器奋力砍杀,身边的同伴一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帐篷后方不远处的烈火熊熊的燃烧,几乎烧红了整片如泼墨般的夜空。
嘶喊声,哀嚎声一片......
那日匈奴夜袭事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那夜的侵袭给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不仅是大楚军队的士兵,连帐篷内的各级将领心里亦是觉着憋屈,对于匈奴的屡次进犯,众人心里的愤恨愈加浓厚,恨不得将军能立马率领部队,将该死的匈奴全部都给杀死,叫他们再不敢侵犯我大楚的领土。
只是,大楚军队士兵驻扎在北境,这多少年来,听从朝廷的命令,只以戍守防御为主,从不主动出击。身为大楚的士兵,便只能遵从来自上方的命令,尽管他们心中十分的不甘愿,但也只能将心里的这股气恼压抑下去。
帐篷内的几个要干将领商谈完毕后,各自回了各自的行军帐篷。
“这该死的狄人匈奴,明明之前谈好了条件,这才过了多久......怎甚这般不要脸皮!”其中某个帐篷内,一个粗狂大汉忍不住气恼说道。
“好了,坐下来冷静冷静,您现在就算气死了也没法子,将军这次不是将信件寄回了京城么,那边还不知会怎样处置呢?”劝解汉子的青年眉目俊朗,眼眸狭长,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旁边小几上端了碗茶水过来。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些不守信的匈奴脑袋都给割下来,祭奠咱们死去的那么多兄弟。”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如今咱们大军连基本的粮食都不足够,只能再等等看了......这天这么热,喝些水吧,别到时候没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结果就在帐篷内被气死了。”
劝话的这青年便是陈明州,其实他一个多月前便已经来了北境,但一时间没法子潜入军营。
直到前些日子,遇到眼前的汉子张大河,因为他遇到危险,陈明州知道了他身份,随后便出手救了他一命,然后就借着他的关系进了军营,不过他不参与军队的行军打仗,以及士兵的日常操练。
“明弟,你说的有道理。”听了陈明州的话,张大河不再郁闷不已,瞧着青年端来的瓷碗,也觉着刚才说了好些话,喉咙有些口渴,张大河伸手接过,便大口大口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将瓷碗中的茶水喝完之后,便抬手用衣袖很快擦拭掉嘴边的水渍,和世家子弟平日里的习惯不同,军营中的大多士兵都是这般不拘小节,对于他们的言行举止,陈明州心中毫不在意,甚至为了更好的融入其中,他也学着不再那么端着自己。
经过多日来的观察和模仿,陈明州现如今已经能和一部分士兵打作一片了,但是如今他的兄长陈明礼是平北将军,陈明州不敢过于暴露自己,只敢在他的这一小块儿范围活动。
安抚好张大河之后,陈明州便开始询问,今日他们在帐篷内谈论的行军事宜,除了一些十分机密之事,张大河都十分乐于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知于前些日子救了他命的陈明州。
他性子虽大大咧咧,但他能感觉到,陈明州这人在行军作战方面很有天赋,但不知他有何难处,好几次他都想将此人推荐给上级,让陈明州也能在军中担任一方要领,但最后都被他以各种理由给推脱了。
推脱的次数多了,张大河能知道陈明州真的不愿,之后,他便就没有在他跟前再提及此类话题了。
......
京城,沈府。
入夜后,沈府的正堂,次间陆陆续续的都点上了烛火。
“哥哥,我最近有些越来越弄不懂你了.....你,你.”看着眼前面若冠玉,长身玉立的兄长,沈若雨你你你了半日,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