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一面看向窗外的雪景,一面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衫,就在他低眸整弄袖角之时,身后的垂垂海棠纱帘中,有一身姿窈窕女子从帘内盈盈走出。
正是昨夜里被绑劫到松华山的少女顾月儿。
余光里瞥到少女新换上的雪色纱裙,腰间一根淡绿色玉带轻轻系着,配搭在雪色的纱裙之上,她细碎小步走来,窗外的寒风吹拂着她淡绿玉带随风轻轻摇曳。
陈明州缓缓抬起眼眸,就看眼前少女微微低垂着下颌,陈明州此刻看不清她长相,却见少女臻首蛾眉,纤长的脖颈白皙似凝脂,她如云般的鬓发柔软随意的轻垂在身侧。
顾月儿今日穿的雪色狐裘斗篷,是今早陈明州着人去准备的,花了大把的银钱,才终于寻了这么件较为合心意的外套。
乌黑如云般的青丝,轻轻披散在少女肩上的雪色斗篷上,顾月儿她的一举手投足,就越发衬得少女身姿曼妙,容色颇是绝美。
“昨夜的那事,陈公子考虑的如何?”顾月儿从纱幔内盈盈走出,向前几步,一如从前拜见家中长辈那般,她恭恭敬敬的朝陈明州行了礼,随后轻声问道。
听了话,陈明州忍不住笑了笑,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道:“你这女子还真是有趣,怎么突然就生出了这般心思......”
“陈公子难道......不想【要】我么?”顾月儿轻轻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陈明州,眼里氤氲的一汪秋水仿佛要溢出来般,她低低出声。
没等陈明州的回答,顾月儿又接着道:“可现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再帮我了。”说着,眼前少女的声音竟带了些哭腔,仿若天就要塌了般,只能紧紧的握住他这根救命稻草。
瞧着顾月儿惊慌悲伤的模样,陈明州缓缓开口,“顾小姐,你一个官家小姐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山上的人劫你来,无非不是想要讹些钱,到时候你家里人带了赎金来,你自然就安全无虞了......”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用对我提出那般提议吧......”
听了话后,顾月儿抬起眼眸,她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眼前的女子虽淡淡的笑着,陈明州却从她的笑意中,觉察到了她别有意味的心思,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又似是有些不屑与他交谈......
瞧着顾月儿面上的神色,陈明州说着,他询问的话语也渐渐缓了下来。
到了最后,他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而且选择的人还是我,我们不过才见过几回,你就敢这般信任于我,到底是谁借了你这胆子。”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也信?”
顾月儿语气淡淡的说道,“我一个女儿家,被劫到匪盗横行的松华山,即使官兵将我救了回去,我在松华山待了几日的事情,到时候肯定也会全部都给传扬出去。”
迎着陈明州幽深的目光,只见顾月儿轻轻笑了一笑,她又接着说道,“陈公子,你说到时候,那些人会怎样来看待于我......相信我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陈公子,你觉得他们会信么?”
“那些人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其实,根本就不用思索,只要稍稍一想,就知道我最后结局是什么?”顾月儿说着,她捏紧自己袖中的手,不想让自己再回忆,前世里她所遭遇的那些不幸。
坐在紫檀圈椅上的陈明州,听了顾月儿的话,他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变化。
只他低眸伸手去端案几上的青花瓷杯时,青年眉梢之处微微一挑。
陈明州端着刚沏好的热茶,他手掀开茶盖,瞧着热茶白雾氤氲,盈盈缭绕,他目光瞧着杯子里的茶叶上下沉浮,慢慢舒展而开,茶水清香四下溢开。
就着刚下过雪的冬日,顾月儿就这儿静静的瞧着手执瓷杯的陈明州,仿若练过许久一般,不过只是一个喝茶的动作,竟就叫他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纨绔子弟的气息,若不是之前对他早有了解,顾月儿定以为眼前的男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哥儿。
对此,她曾也鄙视不已。
虽说她于诗书方面并不擅长,但她却极其喜欢才华绝艳的少年,就像温文尔雅,端方君子的沈昀卿。
而像陈明州这般,出身高贵,但却好逸恶劳,不学无术,顾月儿前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人。
只是后来才知晓,那些不堪的,丑陋的......不过都是陈明州佯装出来的假象。
他现下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为此而一直坚持不懈。
顾月儿瞧着坐在案前的那男子,太阳这时候出来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洒落在青年宽阔挺直的肩背上,衬得他身姿如松,愈发俊美。
许久之后,顾月儿瞧着青年慢慢放下的茶杯,随后,便就缓缓张口道。
“你昨夜的那个提议,我同意!”
第十六章 该叫你陈公子,还是该叫你陈……
“你昨夜说的那个提议,我同意!”
......
而就在这同一时辰,河间府的街道巷闾正纷纷扬扬的下着细雪。
远远望去,天地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
昨日辰时左右,顾煜收了华京来的消息,说是镇北侯府的四公子陈明州来了河间府,若是遇见了,叫他好生招待。
顾煜在官场上也算混了好些年,自是知晓有些话不能明说,待他收了消息后,这里头的意味不言而喻。
分明就是想叫他注意陈明州的动向,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但因近日来,河间府大雪延绵,从华京来河间府的这一路不好走。
当顾煜收了消息时候,事实上,已经耽搁了将近两三时日。
何况,河间府也不是个小地方,想要寻到此人,估计都要花上好些的功夫。
这不,从昨日收了消息后,顾煜就将手下可用的人,都给派遣了出去,寻了整整一日一夜,才叫他手下人终于寻得陈明州的踪迹。
可谁知道,就在他耗心费力寻人之时,他那一直不怎么太喜欢的大女儿顾月儿,竟敢一夜未归。
顾府的正堂,平日里侍候的婢女都被吩咐了退下,只留顾月儿的贴身侍女采兰在地上跪着,哭了一夜的少女,眼眶通红。
“说!到底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给我一字不漏的说出来。”顾煜闭着双眼,寂静的屋子里,只听他声音冷冷的问道。
听了顾煜的话,婢女采兰想了想,慢慢开口回道:“......昨日傍晚,小姐她和我一道去了街市,后来,小姐叫奴婢去办事,奴婢恰被人给绊住了脚步,待奴婢回去的时候,小姐她人,连同咱家的马车就都不见了......”
说着说着,跪在地上的绿衣婢女,克制不住的颤了颤身子,慢慢的,她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沙哑了起来。
“昨日傍晚?办事?小姐她有何事要你去办,还是在那时辰......”听了话,顾煜口中重复了遍采兰所说的话,他语气颇为不解的问道。
听了顾煜的问话,采兰想起之前顾月儿的吩咐,到了嘴边的话,她下意识的停顿了下。
“奴婢也不知小姐......她要做什么,我们一道去了街市。后来,我们在街上遇到了碧霜,小姐她让奴婢将碧霜唤来......可碧霜一直在走动,奴婢只好一路跟着她。”
跪在堂下的少女努力压住心中的紧张和惶恐,她一面努力的回想着,一面小心的斟酌着言辞,思虑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端坐在高位上的中年男子,他紧闭着双眸,面色依旧冰冷,没有开口。
余光瞥到顾煜冷冷的脸色,采兰接着又道:“......当奴婢回来的时候,小姐她就不见了。”采兰将昨日的事情稍稍着墨润色了一番,然后全都说给了顾煜听。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婢女在门外禀告,说是苏姨娘过来了。
听了话,端坐在高位上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侧眸看了眼黄花梨木上的茶杯,没一会儿之后,便缓缓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是,大人。”门口侍候的婢女应声退下。
顾煜手抬起端过案几上的茶杯,浅酌了几口,就见正堂外盈盈走来一人。
喝了茶水,顾煜将手中茶杯轻轻地搁到案几上,随后,又对堂下下跪着的婢女挥了挥手,叫她也退下。
瞧着顾煜挥手的动作,婢女采兰微微侧首,余光轻轻扫了眼从身后走上前的苏姨娘。
想起这几日顾月儿交代她的,还有昨日傍晚的事儿,采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
她起身向顾煜和乔姨娘各自行了礼后,缓缓退下。
“蕊儿,你来做什么?”采兰垂首离开正堂前,她听到顾煜柔声问话苏姨娘,以前夫人在世时,她从未听过顾煜有这般对她说过,心里不禁为小姐和夫人感到委屈。
但她只是一个婢女,除了好好伺候小姐的起居,其他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采兰站在长廊上,她目光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凝视着长廊两侧盛开的绿萼梅,想着小姐昨日午后采摘下的几枝梅花,此时还斜插在鹅颈白瓷瓶之中。
但她的小姐,到底是去哪里了呢?
而就在采兰离开之后的正堂内。
“大人,你是在为月儿的事情烦忧吗?”苏姨娘今日穿了一身雾蓝色盘锦口窄薄袄裙,虽已生养了两个孩子,但样貌却还颇为迷人。
现下的她,虽比不得少女时期的身段,但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之感,才叫她还是颇受顾煜的宠爱。
知道顾煜回到府上,苏蕊儿忙吩咐婢女碧霜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
但因大姑娘顾月儿失踪一事,碧霜今日只给她简单挽了个发髻,徒留额边的两咎碎发随意的垂在一侧,她皓白纤手只轻轻搂着暖炉,衬得妇人越发婀娜多姿,楚楚动人。
听了话,顾煜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后,他慢慢出声道:“哎!这孩子近来真是越发不让人省心,以前那人还在世的时候,月儿还挺乖巧的,如今,真是让人越来越失望。”
提及自己的大女儿,顾煜神色淡淡的脸上深深蹙起了眉头。
“都怪妾身没有用......不像姐姐那般有本事,不能将月儿教好......”听了顾煜的话,苏姨娘不由垂下眼眸,语气有些自责的说道。
瞧着苏蕊儿的模样,顾煜便知眼前的女人伤心了,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问题,仿佛暗喻苏姨娘没有将月儿教好,都是她的问题一般。
“怎么会......蕊儿,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刚才是我说话有误,你别放心里去。”发觉到苏蕊儿低落下来的情绪,顾煜连忙认错和安抚道。
“嗯。”瞧着顾煜表现的很是在意,手里抱着暖炉的苏蕊儿轻轻点了点头。
“不放心里去就好,你也知道我性子......有时候话说错了,你别在意,我肯定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近来事情太多,华京那边来了事儿要办,昨日忙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有了些眉头......”
顾煜说着,接着又继续道:“现下,月儿又在此时出事,我也是情绪太过焦躁了,所以才会对你这般,并不是故意要这么说你的......”
“我知道,大人,你放心,妾身不在意这些的......怜儿她心里也恨死担心她姐姐,希望月儿能早些找到吧,就怕......”苏姨娘只说了一半,仿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般,猛然间闭上嘴。
她缓缓抬眸瞥看了一眼顾煜淡淡的面色,苏姨娘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怕?就怕什么?”苏姨娘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尖的顾煜给听到了,瞧着眼前之人神色有异,就知苏蕊儿定是知道什么。
于是,顾煜又接着柔声问道:“蕊儿,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苏姨娘听了,犹豫了半晌,才终于慢慢开口,“大人,我刚才也是胡乱猜想的,妾要是说了,您可千万别生妾的气。”顾煜听着苏蕊儿的声音渐渐变低。
“嗯,你说,没事。”听了话,顾煜点了点头应道。”
“大人,妾身听说沈府昨日启程华京,你说月儿她会不会......”苏姨娘说到这儿,便瞧坐在太师椅上的顾煜脸色铁青,他手紧紧捏着拳头,像是在隐忍什么一般。
“这些,都是妾身随意猜想的,没有根据,大人你别在意妾刚说的这些。”
苏蕊儿一面说着,一面帮顾月儿解释道,“月儿前些时间虽说不大听话,但从寒山寺后山梅林摔伤之后,最近变得越发的乖巧了,妾觉着月儿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所以才叫她耽搁了时间......”
苏姨娘的话还未说完,她耳畔便听到了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的响声,“真是不知羞耻......我顾家的脸面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听得出来,说这话的人此刻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
几个时辰的时光,一晃而过。
但松华山黎明时候停下的雪,到了午后,又飘飘扬扬的洒落了下来,耳畔边不时传来外面笑语喧嗔的声响。
从昨夜闯进顾月儿的房间开始,直到此刻,陈明州便一直同顾月儿待在一处,不曾离开屋子半步。
“顾小姐,我心里其实挺好奇的,咱们不过才见过一两面,你怎么就那般的信任于我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对你心怀恶意,对你做些什么吗?”
“到了此刻,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陈明州,我是该称你为陈公子呢,还是该称你为陈四公子呢?”
第十七章 没想到顾家大小姐,竟也是个……
“到了此刻,我还有没有的路可走吗......陈明州,我是该称你为陈公子呢,还是该称你为陈四公子呢?”
......
傍晚暮雪时分,陈明州才将上台参赛没多久,从河间府前来围剿的官兵突然临至,将松华山上所有前来参与赛事之人,尽数押下。
只极少数漏网之鱼,侥幸逃脱了此次官兵突袭的围剿。
而此次官兵会突然围剿松华山,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事前有心之人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所以,当从山下涌来大批官兵之时,陈明州神色由始至终皆是平静平淡,并不觉惊讶。
倒是,想起不久之前他与顾家大小姐的那场谈话,让他一贯平稳的情绪开始生出了些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