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更) “父王。”……
夏阳去要了雅间回来, 刚要去知会江城,就已经在一楼大堂瞧见他的身影。
“世子?”
走近后,夏阳才发现江城手上捧着一个布包。
江城也不多做解释:“把它收好。”
便这么交到夏阳手上。
“是。”
夏阳对世子的异常行为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收进了包袱里。
但拨浪鼓的形状太过奇特, 还是让夏阳一摸就摸了出来。
他小声嘀咕:“怪了, 世子上哪儿寻的这玩意儿?”
就算这么问世子也不会回答自己, 夏阳做好自己该做的, 便闭紧嘴,跟着上了雅间。
横竖世子这么神神秘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们要来宜州的事已经事先去信梁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这一两天收到消息。
但行路的路程到底不好把握,他们才决定先来酒楼休整,再派人去寻王爷。
梁王隐了身份, 他来宜州身负要事,也不是这么随便能走得开的。
江城原来想着要是他赶不回来,那他们今天就先在客栈里对付一宿。
不过夏阳觉得,梁王若是知道世子来了,那肯定是想方设法也要赶过来。
事实证明,他想的并没有错。
酒楼的菜刚上桌, 几天来只啃着干粮的护卫们眼冒绿光,一个个举着筷子, 都像是不知道饿了几天几夜。
这筷子都还没下,雅间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饿坏了的护卫们不约而同朝着来人一瞪,却在看清对方是谁后, 吓得全都站起身来,抱拳一揖。
“王爷。”
江霆摆了摆手:“都坐下都坐下,在这别喊我王爷。”
梁王带过兵,手下几乎都是曾与他一起上过战场的, 在兵营里也都是一同吃吃喝喝,上下阶级并没有那么明显。
得了他发话,其他人纷纷入座,也并不感到别扭,直接开吃。
江城起身,在夏阳紧绷着的目光中走到明显有些局促的梁王面前,恭敬喊了一声:“父王。”
梁王看着儿子稳当走到自己面前,这短短一段路竟半声咳嗽声也未闻,也长高了些,身子没以前那样瘦弱,不由十分感慨。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显矫情,最后只好干笑着问道:“你真要住我那宅子啊?”
话一出夏阳就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
一旁还有护卫吃饭吃到一半,被他们王爷这句话问得给噎着,疯狂咳了好几声才平息。
就连梁王也很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瞧瞧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像不欢迎人去住似的。
他心直口快,每回到江城面前总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儿子又是个心思弯弯绕绕的,每次听他所说的话,不是态度淡漠得可以,就是沉着一张脸忍下不快。
苍天可鉴,他可真没有挑衅对方的打算。
换作以前,江城肯定会黑了脸,对他回道:“既然父王不欢迎孩儿,那孩儿另寻他处落脚便是。”
但江城作为连诚时,同“江霆”相处过一阵子,知道他笨拙,有心想与自己修补关系却不得要领,这回倒也没生气,只无奈地说了声:“叨扰父王了。”
江城这么好说话,梁王还是挺意外的。
他真的不擅长同自己儿子相处,视线转呀转,瞧见桌上的菜品,一手拉着江城,一手指着那菜品道:“这道菜不错!来,坐下吃吧,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
梁王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菜进了江城碟子里,夏阳见状忙道:“王爷,世子他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倒是江城自己阻了夏阳的未尽之言。
“吃一点无妨。”
连诚在吃食上并无忌口,但江城自己大病初愈,虽说已可进食些加了调料的菜肴,但过油过咸仍是不妥。
梁王这下是真慌了,瞧见江城还真的将自己夹给他的食物咽下,喝了几口水去了气味,话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这孩子,不能吃就告诉父王啊,怎还自己吃了?”
江城取过帕子抹了抹嘴角:“长者赐,不敢辞。”
梁王都要被气笑了,这时候还跟他讲那些规矩呢。
“行了行了,说说你能吃的是哪几道?我给你挪过来。”
结果江城却制止了他的动作,主动夹了一块肉给他:“父王歇着吧,有夏阳在,倒是我这个做晚辈的才更该服侍父王,这肉您尝尝。”
他倒也不是乱夹,前几天过来用饭时他就听梁王夸过这道,应是不会出错的。
谁料梁王见到江城给自己添菜,望着那块肉就是一愣。
江城不解:“父王?”
梁王转过头来瞧他,一时间没能把话说出口,江城却看到他眼眶红了一片。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咱们父子俩能这样平静坐着用饭的时候。”
夏阳在心里也不住点头。
他坐在这对父子身边,心脏都快给跳出来,随时准备好要出言安抚其中一方,坐到现在愣是没给他个表现的机会,脸上也是惊疑不定。
梁王在世子幼年时因丧妻之痛,曾对他不管不顾,世子虽没多说什么,可对梁王的态度多少也能看得出疏离中带着埋怨。
等到梁王被陛下拖到重病的世子面前,彻底醒悟要重新当个好父亲时,不光自己不得其法,江城的态度亦很是消极,也不愿配合。
今天江城比之过去,对梁王的退让来得多了些,所以他们才能这样安稳谈话。
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事,过去却是不曾发生过的。
江城手中捏着的筷子紧了紧,没多说什么,只又夹了另外的菜品给自己父亲。
“吃吧。”
两人都不习惯,那便慢慢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捂暖,那也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用过晚膳,他们来到梁王置下的院子,对于梁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江城不由询问:“父王您不回那边,没问题吗?”
说的是连甄那儿。
他现在用的身份是镖师,领头的人忽地大晚上的跑没影儿了,即便只是个暂时的差事,到底不负责任。
对于这点,梁王拍拍胸.脯:“放心,父王安排好了,已经跟连家小姐请好假,就是那连小少爷特别黏人,拽着我的裤子巴巴地问我明早能不能赶回去同他一起玩。”
这一趟护卫,搞得他都快成个专门陪玩的。
梁王失笑,虽说他也并不排斥就是了。
江城想到连诚爱撒娇的模样,也同样勾了勾嘴角。
不过他仍是不忘正事。
“之前抓的那些刺客都关在哪?可有问出什么?”
一提起这个,梁王也正了神色。
他皱着眉头说道:“那些人八成都是死士,从后槽牙里发现了毒药,虽然阻了他们自我了断,但他们嘴巴硬得很,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这些人都经过专业训练,耐得住拷打,而且多半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于他们的帮助不大,那还不如省了力气。
江城垂目思索,眉头也同样蹙起:“能培养出那样的死士,还一次派出三个,个个实力不低,若非遇上的是父王你们,只怕至今仍逍遥在外。”
这样忠心的部下,又有那样的身手,光是训练出一个都得耗费相当大的人力物力,而且费时极长,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训练得起的。
“怎么样?你那儿有什么头绪没有?我看宜王那儿没什么动静,加上他又病着,我想着陛下防他防了这么多年,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宜王是当今圣上庶长兄,本朝立嫡不立长,大皇子却偏偏是庶出,作为生母的贤妃还心思不正,妄想谋害当时还只有五岁的圣上,也就导致了梁王妃的死亡。
想到这件事,父子俩都沉默了下。
江城瞧见父亲神色不对,怕他又想起过去的事,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说来宜王病着,父王可知他生的究竟是何病?”
世人皆知宜王患病,可具体患的是什么病,却鲜少人知。
透过梁王府探子的渠道倒是可知,只不过此前江城不理外事,自然也就没怎么过问。
当年那场刺杀失败,贤妃也被赐了鸩酒,娘家人被流放边关。
除了当时还小的宜王本人之外,参与此事的亲族无一幸免。
宜王这身份尴尬,年纪未到就被封王,被令即刻前往封地不得进京。
但即便已经远离京城,皇上还是不放心,因此派了梁王守着。
一守,就是这么些年。
对于宜王的情况,梁王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对这个间接害他失去爱妻的人,梁王心中很是复杂。
“你可听说过双面人这病没有?”
猝不及防又听到此病名,江城就是一愣。
他的反应被梁王看在眼里,误以为自己儿子不明白,梁王便稍稍说明:“宜王这人平常看着温文儒雅,可时不时性子就会变得古怪,会变得极惧怕人,有时候严重到甚至得躲在小厮身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与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
梁王摸了摸自己下巴:“虽然我也亲眼见过他那模样,不过是真是假倒是不好辨认,谁知道他是真这样还是装的呢?不过我倒是见到一个真的!”
江城心里已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如他所料,梁王一拍大腿:“连相家的小儿子,我怀疑他也患了这病!一天一个样,小孩子怎会骗人?不过一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病,偏生那小少爷还患上了,也是挺叫人唏嘘的。”
江城:“……”
他想说连诚其实挺健康的,什么毛病也没有,然而话到嘴边,他什么也不好说。
第七十六章 (二更) 他是最不希望她受……
江城把话题又给拉了回来。
“从刺客嘴里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如果再能找到旁的人问问线索,那事情进展许会好上许多。”
死士们嘴巴牢又难撬,可旁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梁王也深知这道理,他叹了一声:“问题是这人上哪儿找哟。”
只要能证明假药材的事真与宜王有关, 那就代表圣上的疑虑没错, 宜王确有异心, 再找个决定性的证据, 就能将他一窝端了。
蹲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终于嗅到一丝异样,梁王也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江城:“现在也只能等了。”
然而这人,隔天还真的被他们给等到了。
再次成为连诚的江城与连甄一起用完膳,正纠结等会儿还要装作连诚的样子与梁王一块儿玩, 还是自己寻了其他事来做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快快快,把人弄到我房里!”
连甄与江城闻言愣了愣,对视一眼。
“这听着……好像是许哥儿的声音哪?”隔着门听不真切,连甄也不是太确定。
一阵脚步声匆忙走过,应是有几人经过, 原以为人走了也就静下来了,又有另个脚步声往回走, 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连许被丫鬟领进来,面上带着疲惫,可双眼却闪着灼人的亮光。
见果真是他, 连甄笑着让丫鬟给他上茶:“我说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呢,原来真是许哥儿回来了?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可连许没有依言坐在椅子上,而是兴奋地道:“二姐姐,我抓到人了!”
连甄满面困惑:“抓到人?抓到什么人了, 让你这么高兴?”
他说话的语调因为喜悦而拔高,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对连甄他们说道:“我逮到顺德堂的掌柜!他的模样我可是化成灰也能认得的,跟护送的镖师提了以后,他们就把人一起捉回来了!”
顺德堂便是连许当初来宜州查到的商队药材源头。
当时在堂前大闹了一场,那掌柜的不但不肯承认自己错处,还污蔑他是因为同行抢生意才来泼他脏水。
这下可好,既然坚持自己没错,那又为何要逃?为何说要捎带他一程带他回顺德堂,他能抖得跟筛糠似的?
“镖师们也觉得他行踪诡异,我们便先将人给捉了,现下人就在我屋里呢!”
连甄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连许出去这趟竟还能逮回个人。
倒是江城眉眼凝重:“带他回来时,可有被人瞧见他的相貌?”
顺德堂的掌柜既然会逃,那就表示也会有追赶他的人。
连许本就被顺德堂的给盯上了,若是被发现他将掌柜的给绑了,那要多招人醒目就有多招人醒目。
而且……
江城看了正听着连许说起追捕过程的连甄。
她听得专注,待连许说到惊险之处还会攥紧帕子,江城就不由眉头深锁。
连甄也在这间客栈,若是出事了,也容易波及到她。
他是最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
所幸连许涉世未深,想不到这些,但身边跟着的那些镖师可都是梁王府的人,一路被他们保护着,连许对他们既是依赖又是信服,镖师们提出的意见连许也会听从。
“镖师们把他整个人裹得紧紧的,就留个鼻子给他喘气呢,任谁也瞧不出那团布里头的人长什么样的。”
听到这里,江城才稍稍放下心。
能做到这地步也挺好的了,于是他再问:“我能去看看那掌柜不?”
这下不只是连许,连连甄自己都愣住了。
“诚哥儿,你去见他做什么呀?”
连甄虽说什么都会尽量依着他,但去见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她到底留露出一些不赞同的神情。
江城知她担心,可他也说不出要连甄陪同的话。
一如连甄不放心自己那般,他也不希望连甄去见什么乌七八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