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累极了,她被殿下卷在被褥里,放在了床榻边上。殿下却久久没躺回来她身边。
这些时日来,都是殿下抱着她睡着的,他还未回来,她便有些不习惯。方才缓缓打开来眼帘,她却见屋子里又亮起了一盏烛火。殿下手中端着一碗药汤,坐来了榻边。
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殿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她用尽了气力将自己撑了起来,往床榻中躲了躲。
殿下却伸手一把将她的脖子勾回去了他怀里。他动作很大,带着几丝强迫,长卿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在眼前。她抬眸望着殿下,“长卿病已经好了,怎的还要吃药?”
殿下嘴角一抹冷笑,声音却很是温柔的,“孤说了,除非晋王死了,你才能有孤的孩子。”
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了,长卿一点也不意外,可她心里忽的空空荡荡的…她以为殿下是她的亲人了,她方才还想有过殿下的孩子。可看来殿下并不想…
母凭子贵,为安远侯府撑腰,不过殿下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肌肤之亲,同枕而眠,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在殿下眼里,她依然是晋王的那颗棋。
长卿垂眸下去,用了几分力气将自己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而后抬手去接了那碗汤药过来。那气味腥臭,与她平日里喝的药味儿不同,颇有几分辣口。
她听听话话,将那药汤一口饮下,方又捧着那药碗从床榻上起了身。她没抬眸看他,绕去殿下面前,对他福了一福,“长卿回侧间了,殿下有什么事,再传长卿。”
她说完,恭恭敬敬退去了门边。殿下并没说什么,她这才转背出了寝殿去…
夜里的风干干冷冷,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襦裙,她却并不想回去侧间儿,外头的冷风正好能让她多清醒一会儿。她在院子里角落里呆了一会儿,身子实在受不住了,方才去小禅房的佛像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手合十,在佛陀脚下念诵起来佛经,渐渐有些困乏了,于是靠着佛台脚下睡了过去…
长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朝云见她醒了,忙来扶她。她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了小厢房,却听朝云说,“是殿下抱你回来的。你可是和殿下闹脾性了?”
长卿垂眸摇了摇头。朝云见着叹了声气,方端了热粥来,“昨夜里你回来的时候身子都是凉的,快吃点儿热的。”
“多谢朝云。”她开口方才发现喉咙里辣着疼,该是昨日夜里落了寒凉。换做平日里,殿下该会抱她回寝殿的,可殿下今日只将她送回来了小厢房…
吃过了粥,长卿坐在镜子前梳妆起来。脖颈上的红印还未退,她忙拿了些粉膏掩住了。她面色有些青,又给自己涂多了一层胭脂。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从佑心院里出来。
太后娘娘那日说,若想明白了便去找她。长卿觉得,她已经有答案了…
寿和宫的内侍大人领着她入了偏殿,太后娘娘翘着长指甲,正捏着茶碗盖子抿了一口茶。
长卿上前与太后娘娘告了安,方才跪了下来,“长卿在江南,还有一位外祖母。若娘娘能特赦阿爹阿娘回朝,长卿愿意回去江南…”
昨夜一夜北风,吹散了京城云霾,今日风和日丽。
从寿和宫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洒在长卿脸上,很是温暖。春日的泥土香气扑入鼻息,比以往都要清新了几分。
她看到御花园的枯枝上冒出了新芽,绿意盎然;大红宫墙金瓦楞上窄逼的一角天色,碧蓝无暇。可她知道,日后宫墙不作挡,外头的天比这儿的好看。
她不要再做晋王的棋子,也不要再做太子的侍婢。她要做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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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十余日,殿下政务忙,回佑心院都很迟。长卿干脆告了病,也不去他的书房。朝云多了不少活,长卿知道她辛苦,只好等朝云回了侧间儿,再给她揉揉肩头。
白日里趁着殿下不在,她都会去兰心院里陪陪公主,她亲手绣了个香包与公主做念想。夜里趁着朝云睡着了,长卿往她衣箱里塞了几颗珍珠,是殿下早前赏给她的,还没来得及换成银两。她想着,万一朝云日后有急用,该也能帮上些忙…
这日夜里,殿下却让朝云来传她。虽不知是什么事,可她和太后娘娘约定的日子,也只有三日了…
长卿入来书房的时候,书桌前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便被人一把合上了,她腰身上卷上来一只大掌,直将她逼去了房门上。
她闻见了浓重的酒气儿。殿下鼻梁直贴着她的,一双长眸中似有星火,看得她两颊发烫…“殿下…传长卿何事?”
殿下眉间紧锁着,“孤如今要有事才能传你了?”
长卿忙垂眸下去不敢与他对视,殿下另一只手里,却晃过一卷书册,扬在她眼前。长卿一眼便看到了阮安远三个字,她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忙伸手去拿书册…殿下却又一手扬开,不让她拿到。
殿下那双眉眼直盯着她眼睛里看,“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
“是…是阿爹和阿娘的特赦名册?”长卿声音里几分颤抖,还有三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了,特设名册确该下来了。
她腰身上的大掌却紧了紧,掐的她直疼…她却不敢呼痛。殿下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她忙一把接了那书册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
果真是太后寿宴的特赦名册,最末已经有了皇帝的御章。第三个名字,便是阿爹的,旁边还有阿娘的…她眼里晶晶莹莹,啪嗒两颗眼泪便直落了下来,直将那名册紧紧捂到了胸口上。
她脸颊上却是忽的一阵温热,那颗泪珠竟是被殿下吻去了…殿下的声音忽的很是温柔,“孤为你跟皇祖母求来的。你该如何报答我,嗯?”
长卿脸上浮出笑容,却又几分生硬…
殿下该真是帮她与太后求情了,可殿下却不知道,阿爹和阿娘的名字,是长卿用自己跟太后换来的。她抬手去捧起殿下的面庞来。这副轮廓早就印在她心里了,她得好好再看看清楚。
她寻着去了他的唇上,那里最是凉薄,还有些酒气。可她顾不得,她勾起来他的脖颈,寻着他唇齿之间吃咬,放肆地尝着他最后的味道…
她被殿下抱回了床榻上,她面上几分娇笑,抬指轻轻拨开殿下的衣襟,触探到了他胸脯上,那里紧实滚烫,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的亲吻在那里流连,殿下喉咙里嘶哑轻哼…
她指尖紧紧扣着他的臂膀,他练武,那里也很是鼓实,她几分满足。却被他一拥滚去了床帷里,殿下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伺候得不错,有赏。”
她轻笑着,“长卿不要赏赐了,长卿只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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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便是太后寿宴。自从特赦名册敲定,长卿便也如同往常一样,侍奉在他身边。只是夜夜同床之后,不改一碗腥臭浓黑的药汤。
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尽头了。
傍晚的时候,长卿侍奉殿下换上一身新作的深紫竹袍,便听得苏公公在外通传,“殿下,太后娘娘派了车辇来。”
殿下要出门,本要她当值的。她却是咳嗽了起来,早前几日的寒凉还消退,这些日子来,她总偶有发热。
殿下听得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发热了?”
长卿微微颔首,捂着心口又多咳嗽了几声,惹得他怜悯,她便不用去寿宴了…
殿下一把抱着她去了软塌上,捂着羊绒小毯给她盖好,“你便留在佑心院里养病,朝云随孤去寿宴。”
“好…”长卿说着,再对殿下笑了笑。却听殿下又嘱咐着,“若累了就先睡,今夜不必等孤了。”
“嗯。”她见他转背出了书房,又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佑心院门口果真停着太后娘娘派来的车辇。小车窗里,纪悠然笑靥盈盈,正往外探着,等着殿下。殿下见到纪悠然在车中,却也并未有二话,直背手上了马车。
长卿看着那马车缓缓开走了,方去了侧间儿里,收拾起行囊来。不一会儿,姜嬷嬷来敲了敲门,“娘娘为姑娘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东宫侧门外了。”
“好,嬷嬷可否再等我一阵?”
长卿卷着包裹起了身,再去书房里看了看。她去摸了摸殿下的书桌,又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来一会儿殿下该要寻不见她了,便抬笔写了两行字,放去了金丝榻的枕下…
夜里的风有些烈,马车果真停在东宫侧门口。
长卿只见立在车旁候着的车夫,带着斗笠,身形魁梧,手中一把长剑,手背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刀疤…
她正有些生怯了。
姜嬷嬷笑得干练通达,“这是娘娘信得过的护卫,会送你去江南…”
长卿这才对车夫福了一福身,“有劳大人了。”
第27章 . 疯魔(7) 疯了
今夜的寿和宫张灯结彩, 一派喜庆。水榭搭起了戏台,宫外请来京城中最出名的花老板,为太后娘娘演了一出“花好月圆”。
皇子公主,家臣贵女, 纷纷上前拜寿送礼。摄政王早早下旨, 让宫中艺人排演新艺, 寿宴上百花曲, 飞燕舞,众人目色应接不暇…
凌墨在太后侧旁端坐,却总有几分心绪不宁,酒一杯接着一杯落了肚,本想压一压心中不安, 可分毫不起作用。眼前伎子门百般解数讨好,他却无心观赏。
灯火恍惚之间,他倾目看了看身旁的位置,眼前笑靥盈盈,好似是长卿在与他添酒…可不过一晃,却是朝云扶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可要早些回去?”
他这才看到, 自己端着酒杯的手正发抖…
他是得走了。于是喊了苏吉祥来,备马车回东宫。身侧纪悠然却缓缓起了身,在他案前拜了一拜, “殿下,悠然为太后准备了寿礼,还未献上。殿下可要陪悠然一道儿去,好让娘娘高兴。”
凌墨这才想起, 他还要给皇祖母三分薄面。这才起身与纪悠然一同往太后面前去了。他一向沉静,今日的脚步却有些急。纪悠然在他身旁,却是走得不紧不慢…
纪悠然给太后献上一副白玉雕的般若心经作了寿礼,又道了好些祝寿的好话。凌墨本着最后的耐心听完,方才与太后道他身子不适要回东宫了。
太后应了声,却对纪悠然暗使了个眼色。
凌墨并未察觉什么,回来座前,本带着朝云就要走了。首辅纪伯渊又带着一干门生,来与他敬酒。他周旋片刻,心中那股慌乱莫名又起,可尚书宋迟端着酒杯上来,还要与他喝酒。
宋迟的把柄,明煜已经查得差不离了。凌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推挡开来宋迟敬到他手边的酒,“宋大人这酒就不必敬了。”说罢挥袖扬长而去。
马车一路行得平,被凌墨催促几声,苏吉祥方才令人加快了几步路。车中他捂着心口,有些发寒。朝云一旁给他顺着后背,“殿下可是寒病发了?要不让苏公公先宣太医去佑心院吧。”
凌墨摆了摆手,“不必。”又问朝云,“长卿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同?”
朝云想了想,“朝云只觉她近日心思深沉了些,其余也并未觉着有何不同。殿下怎会如此问?”
凌墨心间一阵急喘,心思深沉,该是因得那几碗避子汤。他咳嗽起来,吩咐道,“让苏吉祥再快…”
马车停在佑心院门前,朝云正要去扶主子,却没来得及。殿下已经跃下了马车,快步赶进了院子里。朝云也跟着有些紧张,该不会是长卿真的出了什么事?
凌墨进来书房,不见人。方才走前他将人抱去了软塌上的,那里空空荡荡,她喜欢的那张小羊绒毯被折得工工整整,摆在一角…
凌墨转身进了寝殿,床榻上被褥叠得整齐…傍晚临行前她还发着热,他以为她会在这里休息…
凌墨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方才那些预感是真的?
不对,还有侧间儿。他冲出寝殿入了那间小屋,可只见床榻上空了一半,原在那里的被褥和枕头,都没了。他一挥袖掀开一旁她的衣箱,同样空空如也。
朝云跟了进来,亦是几分惊讶,“怎么东西都收走了?”
朝云只见殿下脚步不太稳当,忙去扶着他,却听他嘴里碎碎念着,“还有德玉…她该是去寻德玉了。想去兰心院住几日解闷?”
凌墨抬眸看着朝云笑得几分虚弱,“你说是不是?”
朝云不敢答,她从未见过如此的殿下。殿下却一把挣脱开了她,踉踉跄跄去了外头。朝云忙跟着他身后,殿下走得很急,出了佑心院便去了兰心院的方向,她有些跟不上…
苏公公见得殿下这般,忙拉着她回来问了问,“怎么回事儿?”
“长卿不见了…殿下急着找人…”
“苏公公你快去跟去看看吧,殿下方才在马车上便要发寒病了。”
苏吉祥这才忙带着几个内侍,跟去兰心院了。
凌墨先去寻了那间她住过的小厢房,里头隐隐冷冷没有一丝儿生气。又去寻了偏殿正殿,德玉还在太后寿宴没回,除了留着兰心院里守夜的嬷嬷和婢子,再找不到一丝人影。
他心口一缕急气,扶着正殿红门,咳喘起来。苏吉祥忙来扶人,“殿下,奴才已经让他们去找了。殿下莫急坏了身子…”
凌墨缓过一口气来,方才确信几分:她是真的走了。可她傍晚还发着热,还带着病她要去哪里?
他话里几分冷意,对苏吉祥道,“寻不见你也不必来见孤了。”
苏吉祥被吓得一把跪去了地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凌墨说完取出身上的狼骨哨,吹了一声哨响,便又往佑心院里赶。
走回来佑心院门前的时候,几个守着佑心院的侍卫已经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一抹黑色身影一晃,便落在他眼前。明煜拱手一拜,“殿下,传明煜何事?”
凌墨道,“十三司可还有用?孤的东宫里丢了人都无人知道?”
明煜垂着头听着主子训斥,“是明煜大意,请殿下降罪。”却听主子吩咐,“出动十三司所有人去找,京城里翻过来,将人给我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