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这才抿唇笑了笑,又指着对面街角的小摊位,“可想要再吃个糖油酥?”
“好啊。”长卿答得爽利,便跟着他一同往那边去了。
墙角,明英本听着两人说话,忽见两人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忙往后退了退,避开两人的目色。肩膀却忽的撞上什么软物,绵绵的,又挺硬朗。明英回头一看,是太子殿下…
殿下方才不是要去水榭和那总督大人喝酒的么?怎的亲自来了…明英不敢开口问,却看殿下面色沉着,目光也随着那两人身后去了。
明英只觉着方才云姑娘那话,殿下该是听到了,该不会又要让她去干那回事儿…明英正想要开溜,“明英还是去跟着云姑娘!”却被殿下一把擒住了肩头,“不必去了。”
“……”殿下可是想开了?这可不就好了。
明英还有几分小庆幸,却见殿下转背就走。她不用再跟着云姑娘,便只好跟着殿下。殿下向来话少,明英跟着他一路,却觉得殿下今日不止是话少,浑身的气场好似都沉了下去…
画扇阁里,江镇早备好了酒菜。一干苏杭重要官员也陪着江镇在席间候着。太子殿下却一直未来,也没让内侍来通传一声。
倒是杜玉恒和刘毅,一旁陪着江镇寒暄了好一阵子,众人方才看到太子背手从外头进来。
江镇忙起身去迎,一干官员也一同随着。到底有几个年长眼辣的,看出来太子今日心情不佳。等江镇将人迎入了坐,方去了江镇耳边小声提点。
江镇也是人中精鬼,又怎会没有察觉。
画扇阁落座在潘湖湖畔,原就是给官员们取乐寻欢的场子,阁中多有名震苏杭一代的妓子,虽是妓子,却也是寻常人家不可企及的。
江镇早就让人等在隔壁的厢房里。却见得太子落座后,独饮了一杯闷酒,江镇忙喊了鸨母来,“让你家的女儿们都过来侍奉酒席。”
保姆笑着回去寻人了。
江镇又望了一眼殿下脸色,听他让鸨母带人来并没什么变化,与方才进来的时候一样沉着。江镇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又给旁边几个官员使了眼色,让他们给太子敬酒。
凌墨心中还念着那丫头那句“并无瓜葛”,有人来敬酒,不问是谁都喝了一杯。
鸨母带着姑娘们入来小厅的时候,他本无意去管,却一眼扫见了一对凤眸,和那丫头有三分相似…
江镇看着太子的眼色,便也察觉出来鸨母身边的女子,和云松意有三分相似。太子来了江南几日,喜好难以琢磨,江镇这回终是捉住了个苗头,忙给鸨母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被鸨母带来凌墨面前。
凌墨却是借着几分酒意,将那女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叫什么?”
那女子盈盈一笑,对他福了一福,“民女卿卿见过殿下。”
听得卿卿二字,凌墨心口一颤,他从未这么叫过她…她也从来都只是叫他殿下。他勾了一勾嘴角,拉起女子手臂,“卿卿…由你侍奉孤酒菜。”
卿卿应声答应,又看了一眼江镇的面色。见江镇对她微微颔首,更多了几分底气,便去拿起一旁酒壶,与太子斟酒。
“等等。”凌墨却将人喊住了,随即又喊来候着一旁的内侍,“去孤房里,取笔墨来。”
内侍离开,厅内气氛已然缓和不少。江镇好不容易投其所好,说起话来,底气都涨了三分。
凌墨却也不是给江镇面子,只是有这卿卿在,他连日来在那丫头面前的克制便放纵起来几分。
众人说笑玩乐,起了兴。鸨母又安排了歌舞。酒醉金迷之间,内侍又依着太子吩咐,取了笔墨来。凌墨拾起毛笔,点着墨汁儿,拉着卿卿到面前,在她嘴角点上了两颗笑靥。
卿卿这才仔细望着殿下眉眼轮廓,颇动了几分念想,羞涩问了起来,“殿下,卿卿好看么?”
“好看。”凌墨答得干脆,将手中毛笔往后一掷。直又将卿卿拉的眼前,端着一旁的水酒往她嘴里灌落下去。
卿卿呛了几口酒,当着众人故作羞涩,“殿下怎的这样?该卿卿侍奉殿下喝酒才对…”卿卿持着酒杯,玉腕儿晃道凌墨跟前儿,“殿下,喝酒。”
凌墨虽有几分醉意,可确依然清醒。鼻息里忽的闯入一阵异香,这女子手腕儿上用了西域迷香。他屏了气,望着卿卿冷笑了一声,而后从她手里接过那杯酒来,仰头一饮而尽。“这杯酒,当是孤为你送行!”
“……”卿卿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眼前闪过一抹剑光,便就没了命。
明英手起剑落,封了卿卿的喉咙。四座惊起,明英却不紧不慢对太子一拜,“殿下,这女子身上藏着迷香,该是刺客。”
江镇连忙起身跪去了地上,“这,这定是不知哪里混入的刺客。是臣疏忽大意,还请殿下责罚…”
长卿跟着江公子在晚集上逛了许久。手里大包小包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听得这边曲乐之声骤停,便行来看看。
顺着小厅的侧窗,她一眼便望见地上仰面倒着个女子,双目难瞑。
她忙一把捂住了嘴,方止住了惊叫。刚买来的小吃和玩物全落去了地上。她却忽的发现,地上那女子和她长得像,嘴角两边还被人点了两颗笑靥…
她忙看了一眼殿下,殿下眼里的杀意还未沉下去…
她连连往后退,却退去了身后江公子身上。江公子撑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松意?”
“他…我…”长卿却站不住了,她前前后后说了好几个字,却连不起来一句话。江公子没能拉得住她,她拔腿便往外跑,可还未跑出多远,后颈上却是一阵闷疼,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2章 . 迷花不事君(3) 殿下却在她耳边道,……
小厅里, 太子随行的禁卫军副统领付成,已经带人来将鸨母和其余的妓子都捉拿了起来。付成随后向凌墨一拜,“殿下受惊,是属下失职。”
江镇也连连请罪, 却喊来了一旁副官训斥, “尔等是怎么安排的, 怎会在殿下面前出这等疏漏?”
凌墨轻蔑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镇, 笑道,“等十三司审问清楚,总督大人再问责也不迟。”场子是江镇安排的,人是江镇喊来的,他一句话便想推给副官, 笑话。
江镇却是丝毫未乱,“殿下说得是,那此事就全听凭殿下的旨意。”
凌墨挥袖让付成将人带了下去,又吩咐明英,“你亲自去审问。”
明英与主子一拜,方跟着付成一道儿去了。
以往十三司和太子身边的禁卫军多有些交道要打, 明英和付成也算是老熟人。付成身后压着那一干犯人,正还有几个妓子哭得莺莺啼啼。二人带着人从船舫上下来, 付成寒暄着,“明煜不在,活儿都累在你身上了?”
明英淡淡回了话, “倒也还好。”
付成拉低了声响试探,“看来殿下给的差补丰厚。”
“……咳咳咳,就那样儿吧…”明英拉沉了脸,说好了不能打听同僚俸禄的呢?“禁卫军此行南下, 上头给的补贴也该不少。”
付成顾左右而言他,“哎,也就那样儿吧。”
明英在心里嗤了一声,想套她话,没门儿!
身后却忽的“噗通”一声,明英忙回头查看怎么回事,方才似是有人落水的声音。却见得身后一行禁卫军慌乱不堪,刚刚还被绑着的老鸨不见了,人在水里。明英心里一惊,老鸨是重要嫌烦,“不能跑了,下水追!”话没完,她肩膀一阵利痛,似是被针扎了一下。
明英回头过来,微弱的灯火里,只看到付成笑得寒凉。肩头的刺痛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虫嗜般的麻意,她的意识也在渐渐消退,望着付成吐出最后几个字:“你…猝神散…”
付成一手接住晕倒过去的明英,低着声响吩咐众人,“莫寻了,先处理十三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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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酒意正上了头。方才的风波过去,江镇却作无事发生一般,与他劝酒。又与他引荐了几个苏杭风流门徒,临场对酒诗、行酒令。
他方才眼中饮饱了血,那股子杀意将将消退了下去。
付成从外头回来了,与太子一拜,回道,“殿下,明英已经在审问犯人了的。”
凌墨微微摆手,吩咐他退去了一旁。
多有人来敬酒,他无心应酬。江镇这只老狐狸看来是想灌醉他。
十三司早去了靖州堤坝搜集江镇的罪证,他临出京城之前,亦准备好了一道密旨,只等听取百姓疾苦,罪证齐全,江镇这个两江总督落马只是时日的问题。
眼下,他不过想看看,江镇还想玩儿什么花样。江镇若见过晋王,总该牵动一两颗晋王的棋子,他没有理由不借势收割。
时至了亥时,他却见江弘从外头回来…
江弘发丝上蒙着一层薄雾,外头该是下了小雨。他眼前闪过那张小脸对江弘笑着的画面。江镇还在一旁举着酒杯,凌墨却对门边的人道,“江少可要与孤喝一杯。”
江弘听得太子唤他,并未惊讶。有礼有节与殿下作了君臣之礼,方才依着他的话,去了跟前。
一旁内侍奉上了一个新的酒杯,与江弘添了杯酒。江弘这才端了过来,“该江某敬殿下。”
凌墨嘴角弯起,却抬手掸了掸他衣襟上的雨水,“松意,可也与你一同回来了?”
“江某方才已经送松意回了屋子。她该休息了。”
凌墨还在他衣襟上手瞬时捻成了拳头,放回来身侧。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另一手举杯与江弘碰了一碰。
眼前江弘并不畏他,目光正与他对视。他却好似在江弘的瞳孔里,看到了长卿的影子。
恍惚之间,思绪飘回去了佑心院,他还记得午后再她嘴边点梅花,又记得兰心院里她那一曲胡旋舞,门后缱绻,榻上缠绵,她身子暖得很,也软得很…
“殿下?”江弘在唤他。
凌墨这才回神过来,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又唤来内侍,“再与江少添酒。”
江弘接过来酒杯,正要再敬酒。却被凌墨挡了挡,“该孤敬你。”
江弘怔了一怔,却见殿下嘴角挂笑,盛意拳拳,便也没有推却。
凌墨一仰头,又将杯中之酒喝了干净。方再对内侍示意添酒。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江弘的眉眼,也算是俊秀清澈,这几日下来,他目之所及此人举手抬足也多有气度。
大概是酒喝得有些多了,他竟是起了奇怪的念头,若是长卿跟着他,该也是一对璧人…那丫头在东宫里总养不好身子,江南鱼丰米盈,水土养人,或是在这里,能养得肥美些…
他眼前飘过些许身影。
今日江弘和那丫头并肩走着,在行宫门外,在湖边,在街角小摊前。他和长卿从未如此过…
高祖皇帝曾与他说过,他将是君王,此生都要走在人前。所以那丫头只能跟在他身后…除非他偶有恻隐,才会回身看看她…
江弘端着酒杯来敬他。他却借着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江镇。他此行南下,便是要办了江镇,祸国殃民之人不可留。届时抄家流放,他或许能绕过江弘一条性命,将他贬为庶人正好能常伴那丫头左右,也好门当户对,断了他再纳妻妾的念想!
思及此处,凌墨嘴角勾了一勾,又举杯对江镇道,“孤还未谢过总督大人这几日招待。”
江镇忙端着酒杯过来江弘身边,父子二人与他同喝了一杯…
凌墨数杯白酒下肚,酒兴正盛。杜玉恒和刘毅方才来劝了劝,“殿下,还得顾着身子。”
他却几分怅然,反倒是拉着两人陪他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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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绣被,烟色罗帐,长卿缓缓睁开眼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她头还有些疼,身子却酸软得不像话。她好像浑身都没了气力…
她这才发现,帐子里好香…一角狻猊香炉里燃着一支香,烟雾缥缈,那香气便是从那里来的。
她的头越发疼了些。眼前却忽的闪过晕倒前看过的那些画面…
殿下让明英杀了人,一剑封喉,地上都是血…那女子和她长得像,嘴角的笑靥…定是殿下照着她画的。殿下该是很恨她…
可她好像刚好要跑,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她微微侧脸,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去掀了掀罗帐。罗帐好不容易被她支开一道儿小缝,她这才看清楚,这里该是间厢房…厢房很大,用屏风隔开了前后殿,而她正躺在后殿的床榻上。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还该要害怕的,可身体里的反应,却好似将那些畏惧都赶了出去。她这才发现,她身子滚烫得很…压着床褥的背后已然一身香汗,手心里也是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再探了探自己的脸,烧得不像话…
怎么会这样…
她正挪动着自己的身子,这才发觉滚烫的不止是背后和脸蛋…羞耻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手脚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无处安放…
目光又挪去了那一炉香上,她也是只在话本里才看过那些情形的,该不会,真的是催情香…
她强迫自己支撑着身子起来,往那香炉的方向挪了过去,每动一下,背后的香汗更甚了…
还没爬到那香炉边,罗帐外的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她心里紧张起来,果真是有人打她的主意。她咬着牙,撑着自己坐去床头,靠着床背平复着自己急喘的呼吸…手里却捉起来身旁的竹枕…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过来,玄色衣衫,步子还有些踉踉跄跄,像是喝了不少酒…她几乎将人认了出来,是殿下…
那身影走近了,似也察觉到帐子里有人…在罗帐前顿住了脚步。
“谁?”
长卿不敢发声,却将那个竹枕抱在了胸前,她还本想着如何自卫的,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罗帐外一支大掌便伸了进来,直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喉咙被锁得紧,这下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见殿下长眸中怒火正盛,像是要惩罚一只可怜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