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他身旁,凯撒靠在你肩上任你揩去他的眼泪,喘息了一会才继续。
“看起来很可怕吧?其实还好,只是喉咙咳破了而已,并没有更严重的病症……伊薇尔,生命不待我,时间不等人。你得快点成长起来,然后好好活下去。”凯撒揉揉太阳穴,刚刚的猛咳消耗了太多的力气,直接导致他脑中发出尖锐的震鸣,“我也是。”
你扶他重新躺下,把手帕叠好扔到痰盂里,试了试凯撒额头的温度。
应该是低烧。
“我去叫人进来收拾一下?”你询问道。
“嗯。”
凯撒趁着这段时间闭目养神,等你再度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端了一托盘新手帕的夏佐。他熟练地收拾好药碗,将泼在地上的药渍擦干净,而后将垃圾统统丢进痰盂,准备将它抱出去处理。
你一边欣赏这位仆从的业务能力一边与凯撒搭话。
你漫不经心地拨弄自己的指甲,道:“亚瑟,你弟弟凯撒是个什么样的人?”
凯撒一噎,顿了一会才答:“伊薇尔,你怎么会想要打听他?”
夏佐耳尖微动,面不改色地用湿手帕净手后,拿起另一条给凯撒擦去额上冷汗。
“我闲逛的时候偷听到了侍女的闲聊,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听来的,叽叽喳喳挤在角落里说陛下已经在考虑将我嫁给西林的二殿下,我总不好直接去找陛下质问来证实这个消息。所以我只能先来问你,这位未来可能是我丈夫的凯撒·卡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句话才是你今日的来意。
说完这句话,你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消息已传达到,该听的人也已听到,接下来,你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事情会发展到哪一步再来插手。
或者容不得你插手。
说了或许没有意义,或许会成为许多事件的□□,无论如何,你需要一个让你能采取行动的反馈。
它会来的,一定会的。
是吧,夏佐?
在一次次积累的死亡结局中,你的某些地方早就烂掉了。
假如事情往不妙的地方发展,你最后的措施大概是拜托奥尔德里奇帮忙,其他不敢保证,但是救下凯撒一条性命还是可以的。
凯撒显然被你透露的信息嚇了一大跳,他急着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干咳。
“……你觉得我怎么样。”凯撒过了一会才接着你的话反问了一句。
“哈?”
“兄弟总有相通之处,伊薇尔喜欢我,就会喜欢他。”
凯撒来了兴趣,他灰瞳灵动,隔着纱幔捕捉你的方向:“那你喜欢我吗?”
你:“……”你没想到要准备好这一句的后续台词。
“我说,男孩,你是想和你的弟弟抢妻子吗?”你翻了个白眼。
凯撒直接被你呛了回去,他感叹了好一会你真不像一位公主。
“我应该怎样像一位公主,端庄地同一个活死人,每天只需要穿好裙子,抱着玩偶,轮流佩戴数不尽的首饰?”你耸耸肩,“省省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你不喜欢玩偶?”凯撒抬眼。
“不是不喜欢,有几个就够了,没必要一橱柜一橱柜地塞,多了就没意思了。”
“我有个新奇的玩偶,你肯定觉得有意思!”凯撒拉住夏佐,“把那个小人拿过来。”
夏佐躬身,他快速转动脑子:“您是说三殿下送您那个吗?”
“对,拿过来!”凯撒几乎带着炫耀一般的神色对你说,“和你们兰顿的魔法不一样,我们西林的机械是一绝,等会拿过来的那个娃娃,它里面的零件足足有两千多个,一旦上好发条……等会你就知道效果了。”
等待的时候他十分兴奋。
“我喜欢自己设计点什么,把东西不停地拆开装上来熟悉它们的构造,但是这个娃娃我从来不敢拆,拆了我可安不回去。”凯撒笑道,“想想看,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画在纸上让人做出来,搭配好部件,装饰好外表,很有趣对不对?”
“嗯,很有意思。”
娃娃被拿进来,它穿的是西林典型的宫廷男性贵族套装,身前粘合了一张写字台,上面卡了一张极小的纸片,娃娃拿着一支笔悬在空中。凯撒扭了扭背后的发条,齿轮转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它在纸上作画。
画的是西奥·卡文的笑容,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他知道我很喜欢这个娃娃,临走的时候就把它送给我了。”凯撒怀念地从写字台上抽出那张纸片递给你。
你从凯撒手中接过,道:“你很爱他。”
凯撒笑容僵住:“……是,我很爱他。”
“他大概也很爱你这位哥哥。”房间内的烛火并不明亮,你欣赏这张小像有些费力,过了一会再补充了一句。
“……”凯撒沉默,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无比平静,“他爱我?”
“嗯?”
你察觉到不对劲,将视线从画上转移:“难道不吗?”
“是的,是的,他爱我。”凯撒重复这一语句,好像是要验证某一事件为真。
后来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没多久他就累了,你便起身回去,夏佐立刻为你开门,送你出了凯撒的寝殿。他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就发现喜怒无常的主人掀开帘子,泪流满面地瞪大眼睛轻声询问他:“夏佐,你说,西奥爱我吗?”
夏佐没敢说话,他希望房间里有干不完的活来避免这个敏感的话题。
“你怎么不说话,夏佐?”凯撒突然笑起来,“说呀,这里是兰顿,西奥那家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他不,他爱我?呵,他只要王兄,他早就背叛了我!”
那个娃娃被猛地掷到地上,陶制的外壳碎裂开来,飞屑溅起。里面的零件散落了一地,满屋子都是叮叮当当的齿轮撞击与滚动声。
“我恨他!我恨他!他临走都不敢见我,只派人送这个给我,因为他心虚。”凯撒哭着咳倒在床边,“我现在会待在这里,就是因为那小子只记得他的王兄,忘了握着他的手一起出生的兄弟!”
“……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把我抛弃来保护王兄的……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他来提。谁都可以对我使阴谋诡计,他不行,只有他不行!”
夏佐诺诺道:“您太在乎西奥殿下了。”
比泼了一盆冷水还有效,狂躁的人下一刻已经瘫在床上不再动弹。
“……那个娃娃,还能拼起来吗?”
“不能了吧?”
“算了,碎了就碎了。”
“是啊,你说的对,我太在乎他了。”凯撒的声音渐弱,“我还爱他。”
眼前的一切化成晕眩,他阖上眼:“我累了,你下去吧。”
西奥,等他回来。
被死亡亲吻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最爱的你。
他要把亲爱的兄弟放在水晶棺内,沉在西林王宫前庭的沟渠下,想念的时候站在桥上看风景,下面就是他最疼的弟弟。
真好。
西林凯撒亲王府邸
西奥从身后抱住亚瑟,他依恋地蹭着王姐的肩头:“王姐,明天我带你偷偷出去玩吧?”
“西奥,闭嘴。”亚瑟伸手想要推开他,没有推动,神情阴郁,“注意你的称呼,蠢货。万一被别人听见了……”
“呵,王姐害羞了?”
他的手越发不规矩。
亚瑟面色冷寒,不断挣扎试图突破他的禁锢,又担心引起注意只能压低声音叱责。
“你不要太过分,西奥!”
身后的力量突然松懈,她转身去看,西奥跌在地上,满头冷汗,他用手扶住胸口,脸上剩下的是余惊未定。
“……啊哈哈哈哈骗你的,王姐,看你被我吓到了吧?王姐也不是真的讨厌……”
西奥的话被打断,亚瑟担心地拉住他的手,双眉怒蹙:“到底怎么回事,不要惹我生气,别把我当傻子,西奥。”
西奥站起来,他正要和亚瑟调笑,忽然眼角两行清泪流下。
亚瑟怔然,她揩去西奥的泪水:“这……”
西奥叹气:“不是我在难过,应该是哥哥在哭。”
“他在心里哭,哭的很厉害,所以影响到我了,真麻烦。他可能是在想我。”
“我和他完了。”
亚瑟更加担忧:“你到底在说什么?!哪里不舒服,还要不要紧?”
“没事,王姐,双生子之间总会有些说不清楚的感应是不是?没关系了,让加缪回来吧王姐,相比于哥哥,您更需要他。”
第71章 、八周目叛主
惨白的月牙挂在黑幕上,被乌云拦腰遮去一半。月光下,一个身材佝偻的人影敲响文森特的殿门。
里间的主人安睡如初,侧间的仆人不耐地催促同伴去看看是哪个不识相的半夜来访。
托兰作为文森特的贴身随从,地位隐隐高出其他人一截,这种事自然不会轮到他来做。他趴在床上低声指派资历最小的巴斯去门口查看情况,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巴斯趁着夜黑对托兰床的方向做了个啐的动作,抓起外衣不情不愿地下了床。仆人房里没有壁炉,冬夜阴寒,从被窝里出来简直就是折磨。好活总轮不上他,这种事倒是记得清楚。
他呸!
小男孩从仆人房里蹑手蹑脚,窸窸窣窣一边走一边胡乱套衣服,绕过前厅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眯着一只眼往外看。
外面月光下映出一个黑色的背影,看起来是一个显得有些老态的男人。巴斯轻声问外头:“请问您是哪位?深夜造访文森特大人寝殿有何贵干?”
人影紧张地将双手搓了又搓,支支吾吾道:“啊,小先生,打搅了您的好梦吧,抱歉。老奴恰好知道点重要的事,文森特大人或许会感兴趣,劳烦您可否……”
巴斯推开门,堵在那不让人进来,他把这位老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衣着寒酸,长相也没有什么熟悉之处。巴斯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非要等到晚上,大人每天都忙的很,谁要见都见不得累死!回去回去,滚远点!别打扰老子睡觉!”
他正要把门阖上,外头的人登时一边苦苦恳求一边用手抵住:“求您,放老奴进去吧!大人一定很乐意知道这个消息。”
“哎,你这个老头,要真是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告诉我,我明早帮你转达行吧?有事快说,说完快走!”巴斯往这个老头身上踹了一脚,大晚上的他都要被冻死了,这老头怎么这么缠人!
暗夜之中,老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又复好言恳求:“这不能随便说,只能告诉大人一人,还请您再……”
门被砰地关上,巴斯小声骂了一句倒霉,恨恨地抱怨托兰的混蛋,半夜把他叫起来应付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
一回头,他腿都软了,背靠着门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大人?”
文森特长发披垂,碧眸半阖,他拢紧才披上的披风绒绒的领口,可以看见里头松垮的白里衣,腰间系带随意地打了一个结,银色月光下依稀可窥白皙的胸膛。
文森特居高临下地斜睥了巴斯一眼,那目光冻得巴斯如坠冰窟。巴斯赶忙慌张地爬起来拉开一半门,随即站到一边紧张无措地等待吩咐。
外头的人靠着门旁故意做成浮雕样式的立柱席地而坐,正唉声叹气地发愁,往自己膝盖上来了一拳。他以为今天这就算是完蛋了,人给得罪了不说,往后在宫里行走路子也给堵死了。
忽然身后传来了门重新开启的声音,他又惊又急地回身,一个人站在他对面,刚刚的嚣张的男仆躲在一边不敢说话——是了,是那位大人!
月光泻进来,影子被门斜斩成长长的三角形。文森特皱眉,他辨别了一会来访者的样貌,问道:“你是西林质子的仆人,对吗?”
“是的大人!您居然记得我……我,我是……”
“夏佐。”文森特笼袖,提前替他道出了名字,“先进来吧。”
夏佐想要从这位大人脸上的表情判断他是不是因为被打扰了睡梦而烦躁,然而他什么也没能够看出来,这位不像他的主人,什么情绪都放大到极致,随时跳跃切换让人猝不及防。这位看上去眉眼温和,却不容易发现他在想些什么。
“谢谢,谢谢您,大人!”
夏佐感激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在文森特身后小心踩了进来,一眼都没看巴斯。
里间内,文森特亲自点起小巧的枝叶身九灯烛台,夏佐站地离他远远的不敢坐下。
文森特也不立刻急着问,他将衣衫的尾摆抚平,随手整理了一会书桌,把人晾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吧,什么事?”
“文森特大人,最近我听到了一个消息……爱德文陛下有意将公主殿下嫁与西林二殿下凯撒。”夏佐恭谨地垂头,眼角余光暗自审度文森特的脸色。
文森特专注地用银挑子细细整理烛火内烧焦的残线,一眼都没有留给夏佐:“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夏佐为难道:“这……路过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我也不认得说话的人是谁。”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是我这有一个绝对千真万确!”夏佐满面的皱纹都挤在一块,“您有没有兴趣?”
“噢?”文森特放下银挑子,侧头噙笑看了眼夏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