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赵夫人始终不来接阿元,何霜降心里有些担心。
赵夫人相公原先是叫今上冤了斩首,想来若是真有什么站队的事,她应当是站淮王这头的,亦或还有第三个势力。
原以为自己拨开了迷雾,却发现越来越模糊。
不管如何,这些事儿,她这平头百姓一概不知,只当作不知道,清水城天高皇帝远的,京中想把手伸过来,也是要费好一番功夫的。
小淮王说的也是,于她没什么好处,她才不惨和。
还有,那小淮王说自己这样子同“他”说的半分不差,这个“他”是谁,莫不是笑面儿,可笑面儿同小淮王说她做什么?
第九十一章 又是一秋
黄氏一早从饭馆过来喊她, 她才恍然,自个儿昨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想来也好笑,这天下归谁,跟她没有半文钱关系, 她又不当皇帝, 操这些污七八糟的心做什么。不过……局势稳定, 她这生意也能兴旺些。
嫂嫂娘家跟清水相距甚远, 一早出发约莫快中午才能到,一天也就够个来回,何霜降干脆套了马车,这比骡子要快些。
当初买马是图方便,可买回来才发现, 除了上回到扬州去, 竟没出过远门,寻常时候还是大青骡好使。
靠山村临山,家家户户果园田地皆有,做小生意的人也多, 总得看来比桃花村富裕不少。嫂嫂的爹娘当初能看中自家大哥,想来也是看中了大哥的为人。
黄氏爹娘见着她抱着小外孙回来,也是笑眯了眼,将孩子接过去,逗了半天。
嫂嫂是家中长女, 底下还有两个人弟兄, 寻常村子人家,是不舍得长女早嫁的,不过也会早些定亲,到了十九二十再嫁人。
无外乎嫁的晚些就能给家里多帮两年忙。
嫂嫂嫁的不算晚, 家中只这一个女儿,因此也颇为疼爱。
到靠山村时正值饭点,不少人都聚在村中间大槐树底下端着碗吃饭,见有马车进村,都围着看。
路被堵的严严实实的,何霜降也不好进去,干脆下了车,黄氏也跟在后面下来了,这几人见到黄氏,才知道这是黄家姑娘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胖娃娃。
还不等两人反应,就已经有脚快的去黄家说信儿了。
一群婶子过来逗孩子,又七嘴八舌打听黄氏近来如何。村里人也听说过她如今嫁去的人家很了不得,也都替她高兴。
黄氏想着自家小姑子还要买苗,大家都在这也省的挨家挨户去问了,因此也直接问
“几位叔伯婶子,我这妹子想买些树种,您几位若是得闲,烦请给我这妹子挑些好的,价钱都好说”
“哟!这可是好事,不知道姑娘要多少,咱们靠山村别的没有,这果树倒多”
何霜降见几位婶子提到她,笑了一声走上前
“寻常果苗,一样二十棵,至于那些少见一些的,一样五棵就够了”
她买的山头不算大,树种的多了也养不活,不过种些果子供自家酒楼用罢了,也不指着这些果子卖钱。
这些人听了也都散了,靠山村家家户户都有果树苗,能卖出去自然求之不得,因此也不再拦着问东问西,皆都散开了。
黄氏爹娘也都赶来了,她两个弟兄也跟在后面,脸上都是带着喜意。
将马车牵到自家院里,黄氏将车上东西拿下来,她那两个弟兄看着也是本分人,年岁不大,干活却勤快,看着也没被娇惯过。
“婶子”何霜降打了声招呼,黄家婶子就急慌慌地想去倒水,何霜降手忙脚乱将人拦住了“今儿来已是叨扰了,可不敢再给您添麻烦”
嫂嫂抱着孩子,也跟着叫何霜降不必如此客气。
已近饭点,黄家婶子摆好饭,黄家婶子也不知道嫂嫂跟她会过来,看样子本来是没什么菜的,临时又用猪油炒了一盘鸡蛋,再切了一小盘香肠蒸了。
何霜降更不好意思了,本来今儿就是为了自己的事儿来的,没想到竟叫人家破费了。
黄氏爹娘实在,吃过饭就带她去果子园里头挑树种。嫂嫂家中梨树多,黄家婶子挑的都是三年苗,明年后年就能结果子。
黄氏跟两个弟兄带着她挨家挨户去看苗,靠山村不愧靠果子树出名,这些果子树品相都好,何霜降一样买了一些,拉到车上满满当当的。
怕天黑路上危险,果子树一买到二人就着急忙慌赶回去了。
黄氏抱着孩子坐在里头,何霜降在外面赶车。黄家这回因着何霜降,在村里很是长脸,不少人都巴巴的贴上来
“当初就是你家闺女嫁给那家没错”
“可不是,成亲那会儿都骑着马来的,可了不得,谁家有这等体面。”
“今儿也是亏得你家,才叫我们卖了不少钱,若在寻常人那儿,哪能得了这些钱”
一群人夸得黄家婶子满脸红光,她自个儿心里也得意,当初要不是她点头,自家也摊不上这么好的亲事。
回去时还算早,太阳都没落山,账房见她回来递了封信,账房也不知道从哪送来的,不过信封上写了何霜降亲启。
何霜降接了信,并未放在心上,除了周元沁,就是贺云香了。
今天因为买果苗的事儿耽搁了一天,明天还得送回去,山头上活计应该干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叫那些人将这些果树再种上,黄家婶子特地交代了如何种那些树,何霜降明儿还得重新去教那些短工。
何霜降一来,就叫账房先走了。
“阿姊,炒几个小菜”
石头跟周老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靠里头的一张桌子上。他们这几日都在清水城转悠,周老先生说是要叫石头松快松快,别成日里绷着。
何霜降刚想去那边问问周老先生要吃什么,石头却摆手,压低了声音
“先生他……看不见了……”
何霜降心惊,眼神询问石头怎么一回事。石头叹了口气
“上月眼睛就渐渐看不清东西,去瞧过大夫,大夫说没法子”
人老了总要出些毛病,周老先生八十有余,前半生无病无灾的,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大毛病,已经很是不错了。
“先生这几日……就是怕往后出了什么事,没法子再教我,这几日才叫我牵着他,跟我在城里四处转悠”石头叹气,他心里难受,老先生身子愈发不济,却总替他操心。
“你回去坐着吧,我去炒两个小菜”
周老先生一直在后面揉眼,似乎还想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何霜降跟石头相顾无言。
今儿剩的菜不多了,采买愈发有经验,将每日所需的菜蔬都拟了个单子,连着算了七八天,再估摸哪个菜要的多,哪个菜要的少,都算清楚了,才不会像之前似的,总要白瞎不少。
就先现有的菜,炒了几个小菜,又片了一盘子火腿,这是从山上老猎户那儿换的,他每年都会熏些火腿,以前何霜降去买能买到,后来想多要些人家就不卖了。
还是何霜降知道这猎户好酒,送了几回自个儿酿的高粱酒,才将火腿换回来,还说定了,每年她这儿都由他帮着熏一批。
这回切的火腿是那猎户自个儿家的。
制火腿取得都是猪后腿肉,工序繁杂,何霜降也会做,只不过嫌麻烦,干脆一气儿全丢给猎户。
还有一道鲈鱼羹,这鱼也是新鲜的,后院水缸内养了好几条,时间太长,那几条鱼都有些瘦了。
鲈鱼鲜美,不必佐以各式香料,吃的就是那口鲜味。
等菜全都端上去,灶上温着的酒也好了。这是葡萄酿的果酒,不太醉人,周老先生平生最爱喝酒,老来身子骨不行了,酒喝不了,心里自然憋闷,这回也叫他解解馋。
不敢叫他多喝,只倒了半小壶。
周老先生喝了一口,又仔细咂摸一下嘴
“这酒是什么酿的?我竟喝不出来”
“您不如猜猜,若猜出来了,后面还温着一小杯梅花酒”这话是开玩笑了,周老先生爱喝梅花酒,这是特地给他温着的。
“这可难不着我,别瞧老头子我如今看不大清楚,心里头可清醒着呢”说着又喝口酒“不是花酒就是果酒,青杏青梅喝起来略微酸涩发苦,这就虽说有些涩,不过却不苦,反而甜丝丝的”
“谁敢说老先生心里不清醒,我瞧老先生还年轻呢,我也不为难先生,给您提个醒,我前儿才看到的一句诗,跟这果子倒是极为相配”
周老先生大笑“小娘子不妨说说,这乍然叫我猜,我这还有些摸不准哩”
“露珠凝作骨,云粉渍为衣。这可提了不止一个醒儿,您若猜不出来,这酒啊,可就没了”
“是……葡萄,是了是了,白露时节方才成熟,可不就是葡萄”周老先生跟个孩子似的,拍着手哈哈大笑。
“老先生厉害,我不过提个醒儿,竟猜到了,看样子今儿这酒,还真就是您的”何霜降故作无奈。
“你这丫头惯会那我寻开心”
何霜降喊了石头一道去后院,她有些话想同石头说。
“往后叫老先生少替你操心,他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宅子里有些活儿,能干的你顺手就给干了。”
何霜降表情严肃,周老先生是她家恩人,说句再造之恩毫不为过,她瞧着周老先生的样子,确实心疼
“周府里头下人都不大靠谱,凡事你多过问几句,不要整日在书房里头,那些个下人欺软怕硬的,你若跟个憨包似的,人家都得踩到你脑门上去,你也就罢了,周老先生清白一生,老来受罪像什么话”
“晓得了”他寻常只管听周老先生的安排,竟没注意到这些,往小了说是心大,往大了说,就是不尊师重道。
二人端了一小盅酒出去,周老先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入秋了,天也凉,何霜降怕先生着凉,将人喊起来
“梅花酒,您尝尝”
周老先生醒了,抬头时有些迷茫,手搓了搓脸,碰到脸上皱纹,又赶紧放下来,嘴中嘟囔
“噢,原来是做了个梦,我还真当回到少年时了哩”
第九十二章 明远来信
许久, 周老先生才恢复清明,看着石头
“朝后我若是死了,你就将我葬在小清山,也全了我师徒二人的情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什么死不死的”
“我年轻时, 没你聪明, 也没你有耐性,有些小本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吃了不少亏,也走了不少弯路,临了临了才醒悟过来, 有什么用呢, 都晚了,只能心怀愧疚过后半生……”
周老先生眼里有泪,朝堂之上他从未出过差错,朝堂之下, 他不如意的地方太多了。
起初他也就是个穷秀才,因跟大家小姐两情相悦,受了人家恩惠,才有了赶考的银钱,后来中了探花, 八抬大轿娶了心上人。
原以为是才子佳人的佳话, 实际上他还是一副少年心性。
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很了不得,连她劝着要戒骄戒躁,踏实一些, 他都不听,甚至觉得这些都是没事找事。后来真吃了亏,才知道当初她不是在给自己泼冷水。
再后来她准备什么他皆不满意,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讥讽两句,时日久了,二人愈发生分,相看两厌。
甚至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两人裂缝更加明显,又不解释,由着旁人挑唆,相互猜忌,相互质疑。
最后她跟下人说身子不大舒服,都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他们二人矛盾积久,当家主母在下人眼里早没了威严。
所以失去了她,还有……孩子,都是他罪有应得。
一辈子孤苦伶仃,也是他活该。说起来哪有那么多误会呢,都是二人强硬,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
“什么话都不能憋在心里头,否则时日久了,是要生病的……我……我走的弯路,你们可不要再走一遍了”
周老先生喝完酒,有了些醉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何霜降听了这事儿,不免有些唏嘘,话本里的都是假的,什么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都太虚了,再美满最后都要变成鸡零狗碎的一地鸡毛。
石头将周老先生扶起来,将他搀回周府,再不回去天就黑了,夜里寒凉,露水也重,先生他受不住。
将店里东西都收拾好,回屋以后才想起来还有封信。
沿着封口小心翼翼地拆开,就三个字。
展信安。
写的有些匆忙,最后一笔拖得老长,边上还滴了不少墨迹,像是写了一半被人拽走了。
饶是如此,何霜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明远的字迹。一张纸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确实就这三个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这信是谁拿来的,她以为是周元沁或是贺云香托人带回来的,也没有问清楚。
既然见到信了,想必他此时应当没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他如今人在哪儿,京城局势尚不明朗,这会儿应该没空关注他。
鬼使神差将信重新折好,塞到钱匣子里头。明天再问问账房,可还记得将信拿过来的是什么人。
夜里风格外大,吹得人心里发毛,裹紧被子也能听到外头的呜呜声。
今儿还得将树种都送到桃花村去,饭馆跟酒楼她渐渐能脱手了,只需核对账目,时不时来查查就行了,剩下的事儿这些都是老手,办起来比她还要利索。
才出门,就见街面上到处都是黄纸,不光何霜降被吓到了,街面上不少人都在吵吵嚷嚷,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一群人想一出说一出,越说越玄乎。
“昨儿夜里风大,我就猜恐怕要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果然”
“我昨儿夜里一点动静也没听着,你说……这是从哪儿飘来的,街面上都是,我一早从东街走到槐树巷子,路上全是黄纸”
这流言愈演愈烈,除了那些七猜八猜的婶子,人群中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添油加醋的人,何霜降看了一眼,那几个都是生人,清水城没见过,且一个个跟黑面阎王似的,格格不入的混在一群叔伯婶子中间,他们都是些平头百姓,哪里看的出那几个人有什么不对劲。
这几人应当是小淮王的人,再看到处飞的黄纸,想必是小淮王搞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