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的怎么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万安挠挠头,笑道,“文姑娘做饭是挺好吃的,我吃了几顿,到现在也还一直惦记着,不过看样子,以后是没这个口福再吃了,而且在那边的时候,住的院子里就有一块菜地,平时都是现摘地里的菜蔬吃。”
薛令仪点点头,道:“你去做什么?”
“去给王爷拿晚膳,顺道打发人去找工匠,”万安道,“王爷的性子,一向是说了就要立刻办好,得赶紧安排下去。”
“你先让厨房备着菜,一炷香后再出菜传膳,”薛令仪道,“王爷得先吃药。”
“好咧,”万安又向她打了一躬,道,“那奴才先过去办事了!”
万安走后,薛令仪越发放慢了步子,刚走到院门前,就听见叶淮的声音在里头说道:“……等砌好了灶,以后还是你做饭,咱们两个在这边吃。”
薛令仪有些惊讶,她只道叶淮砌灶是为了偶尔能在这边做点可心的吃食,没想到他竟是准备单独开火,不跟其他人一道。
又听见一个含笑带俏的女子声音:“镇南王府就没有厨子吗,偏要让我做饭?”
薛令仪更加惊讶,她嫁进镇南王府将近十年,敢这般跟叶淮说话的,阖府里也也找不出一个来。
跟着又是叶淮的声音,懒懒的,又带着点笑意:“偏要你做。”
薛令仪站在原地发怔,这样的叶淮,她从前从不曾见过。
当年她嫁进来时,叶淮只有十一岁,小小少年按理说应该最是爱玩爱笑的年纪,可叶淮那时候,便总是绷着一张脸,脾气古怪孤僻,除了叶朔,跟谁都不亲近,像这样轻松自在,甚至带着点撒娇撒赖的叶淮,薛令仪有点难以想象。
薛令仪心想,叶淮大约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姓文的女子,林氏打的种种盘算,应该是行不通了。
院里伺候的下人看见了她,连忙通传:“王爷,薛夫人来了。”
薛令仪迈步踏进门槛,就见叶淮拉着文晚晚迎出来,道:“大嫂来了。”
跟着松开了文晚晚的手,又道:“去见过大嫂。”
文晚晚上前福了一福,道:“文晚晚见过薛夫人。”
薛令仪心想,知道叫她薛夫人,还算是有点顾忌,并没有仗着叶淮的偏爱就真的改口叫她大嫂了。她向文晚晚点点头,这才向叶淮说道:“母亲让我把药给你送来。”
叶淮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提着药罐的丫鬟,脸上的笑模样一下子就没了。
薛令仪以为他还在使性子,便示意丫鬟把药罐交到文晚晚手里,道:“文姑娘,王爷的病还没好,这药你服侍王爷吃了吧。”
文晚晚双手接过,下意识地去看叶淮。
叶淮却突然冷声说道:“都退下吧。”
侍从、丫鬟一下子走了个干净,文晚晚正要走时,叶淮一把拉住了她,眼睛看着药罐,向薛令仪说道:“大嫂也知道我不是生病吧?”
薛令仪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顿时明白了叶淮这次回来态度分外恶劣的原因,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
“别人也就罢了,嫂嫂怎么也瞒着我?” 叶淮拉着文晚晚掉头往屋里走,拿过她手里的药罐,砰一声放在桌上,嘴角掀了一下,似是要笑,“嫂嫂是看着我长大的,”
薛令仪连忙追进来,眼睛就湿了:“起初我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哥都瞒着我,直到大哥他不好时,我才猜出来了一些端倪,我想母亲和大哥都没有声张,必定也有他们的道理,所以我……”
薛家是镇南王府的嫡系,薛令仪自幼便与叶朔相识,一直都只叫叶朔大哥,哪怕是成亲之后也并没有改了称呼,此时叶淮听她提起叶朔,原本是有些愤懑的心境,一下子便成了感伤,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药罐,许久才道:“吃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苟延残喘,平白还要仰人鼻息。”
薛令仪忙道:“太妃之所以瞒着二弟,我想必定也是有苦衷的……”
叶淮忽地冷笑一声,眼皮一撩:“所以你们都有苦衷,活该我被闷在鼓里,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当着文晚晚的面,薛令仪脸上有些难堪,却又无可分辨,只低低叫了声:“二弟。”
哒一声轻响,却是文晚晚从提篮里拿出一只白瓷的药碗放在桌上,跟着笑向薛令仪问道:“薛夫人,这个药是不是须得滤掉药渣?”
薛令仪不由自主点点头,道:“篮子里有干净的冷布。”
叶淮看向文晚晚,就见她拿出冷布蒙住药罐,很快把罐里的药倒了出来,棕黑的药汁到了大半碗,散发着浓重的苦涩味,白雾蒸腾。
文晚晚把药碗往叶淮跟前一放,笑着说道:“你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吃药,是不是怕苦?”
叶淮明知道她是有意逗她,还是顺着她的口气说了下去:“我堂堂男儿,怎么会怕苦?”
“那就吃吧,”文晚晚双手端起药碗,送到他跟前,“要是怕苦的话,我去找点蜜饯给你过口。”
“说了不是怕苦。”叶淮闷闷地说道。
他一张嘴说话,文晚晚顺势便把药送到了他嘴边,手上一抬,笑道:“快吃吧。”
叶淮满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就着她的手,一口喝干了药,眉头便皱了起来:“苦。”
“等万安回来了,让他去拿些蜜饯给你。”文晚晚道。
“不要,”叶淮愤懑过后,此时心里空落落的,只想让她多说些话,多围着他转一会儿,便道,“要吃糖水海棠,你去给我做。”
“深更半夜的,上哪里去给你找海棠?况且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文晚晚拿走药碗,又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他,“擦擦嘴吧,嘴角沾到了药汁。”
叶淮把脸向她跟前一凑,道:“你给我擦。”
文晚晚看了眼薛令仪,脸上便有些热,但还是用帕子细细给他擦干净了,又听他说道:“海棠我记得后面杏春园就有几棵,待会儿让他们去摘一兜,我带你去厨房做。”
“二弟,”薛令仪连忙说道,“我恍惚听见母亲说,她做了糖水橘子,让你吃了药再吃。”
叶淮怔了一下,恍然有些想笑。原来林氏竟也记得他想吃那个,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这时候才肯给他做一次,未免太迟了。叶淮淡淡一笑,道:“如今,我已经不想吃那个了。”
跟着站起身来,拉起了文晚晚:“走,我带你过去摘海棠。”
第49章 往哪儿逃
岔路在垂花门前分开, 一路通往内宅,一路通往杏春园,薛令仪看了眼叶淮,他握着文晚晚的手, 低着头侧着脸, 小声跟她说着什么, 脚下已经自然而然地往杏春园的方向走去。
他如今这样子, 倒是比从前在家时要有烟火气得多,这样看来,有那个文氏陪着他,也并不全是坏事。薛令仪思忖着,道:“二弟, 我这就回去向母亲复命了。”
“大嫂慢走。”
叶淮回头说完, 很快又转回头跟文晚晚说话,薛令仪依稀听见他说的是:“待会儿我帮你弄海棠核。”
他这个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居然也肯干活?薛令仪恍然想起当初叶朔还在的时候, 有一次她在裁衣, 叶朔在边上拿着尺子帮她划线, 年少的叶淮刚好闯进来, 看见时嘴一撇,道:“大哥一个男人家,居然做这种女人的活计。”
如今他长成了知道情爱滋味的男人, 所以也开始做这种女人的活计了吗?
薛令仪又看了一眼,这才走去正房,林氏跟林疏影正在内室中小声说着话,看见她时忙停了嘴,林氏便问道:“他吃了药吗?”
“吃了。”薛令仪道。
林氏松了一口气, 道:“果然还是你说的话他还听些。”
“并不是我,”薛令仪轻声说道,“我劝过了,二郎还是不肯吃,最后是文氏说了几句话,他才终于吃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林氏沉着脸说道:“明天你跟我一道,挑几个模样周正、性情温顺的丫头,放在二郎屋里吧。”
“是。”薛令仪起身答应着,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不由得想到,有用吗?
杏春园里。
仆人搬来梯子,文晚晚正要踩上去,叶淮扯住她,懒洋洋地说道:“这么一丁点高,要什么梯子?”
“我可爬不上去。”文晚晚抿嘴一笑,“要么,你去?”
叶淮笑了下,果然一纵身踩上了枝杈,折下一大枝果实累垂的树枝递下来,道:“够不够?”
文晚晚好笑起来,道:“只要把果子摘下来就行了,你这么个摘法,果子摘完了,树也没了。”
“园子里多的是,足够你摘的,”叶淮一跃而下,道,“你要是喜欢吃的话,把这园子里别的树都砍了,只种海棠。”
“我可不要,这园子里各样树都长得好好的,干嘛要砍掉?岂不是暴殄天物。”文晚晚笑道。
她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摘下来,拿帕子擦了擦尝了一口,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这果子没法吃呢。”
“怎么没法吃?”叶淮也伸手摘了一个尝了尝,顿时皱了眉,“没熟吗,怎么是涩的?”
文晚晚又挑了个白里透红的果子尝了一口,笑了起来:“不是没熟,只怕这棵树并不是能吃的品种。”
叶淮一跃上了树,又摘一颗尝了尝,噗一声吐了出来:“还是涩的。”
“这棵海棠树应该只是看花的,果子并不能吃。”文晚晚笑着伸出手向着他,“快下来吧,深更半夜的,别摔着了。”
叶淮明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摔到的,然而还是伸手搭住了她的手,轻轻一跃下了地,顺势便把她揽在怀中,道:“去看看那几棵树的果子能不能吃。”
“看着这几棵树长得都一样,只怕都不能吃。”文晚晚道。
“尝过才知道。”叶淮说着,松开她跃上了另一棵树。
这次他只折了小小的一枝,红彤彤的果子衬着三两片绿叶,看起来赏心悦目,只是入口一尝,依旧是涩的。
叶淮搭着文晚晚的手下来,她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一个劲儿地笑:“我看你今儿晚上,怕是吃不着了。”
吃不吃得着并没有什么,她这副模样,真是可爱的紧。叶淮心头似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漾开了,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拿起那支海棠,轻轻向她发髻上一簪。
她头发上只簪着他原来用的玉簪,素净得很,如今簪了这果子,热闹又俏皮,灯笼的光一照,绿叶子像翡翠,红果子红包,叶淮心里一动,他应该给她添些首饰了。
“哎,这是做什么?”文晚晚抬手摸着发髻上的海棠,笑了起来,“从没人用这个簪头发的。”
“好看就行。”叶淮低下头,在她颊上轻轻一吻,道,“再去看看那几棵树的果子能不能吃。”
灯笼底下,她白皙的脸上立刻飞上几抹绯红色,又开始想推走他,叶淮心想,她每次都是这样,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不情愿?
不过,就算她不情愿,他也要定了她,她跑不了。
第三棵树上依旧累累垂着红艳艳的果实,依旧不能吃,叶淮看着剩下的一棵,摇了摇头:“看来,今天是吃不上了。”
“不好说,”文晚晚走去第四棵树下,踮起脚尖攀住树杈,道,“这棵的果子好像跟前面几个都不一样,那几棵树上结的果子是两头尖一点鼓一点的,这棵树的果子是扁的,也许不是同一种呢。”
她说着话摘下一颗尝了下,顿时眉开眼笑:“这个能吃哎!”
“真的?”叶淮不觉也笑了起来,走过来道,“我看看。”
文晚晚又踮着脚尖去够,道:“我摘一颗你尝尝。”
“不用了,”叶淮握住她的手,把她咬了一口的果子含进嘴里,道,“吃这个就行。”
一点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叶淮低头看着她,声音含糊:“好吃。”
似是不经意般,他薄薄的唇含着果子,也含住了她的指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好吃。”
文晚晚用力抽出了手,红着脸在他身上一推:“快去摘果子!”
叶淮被她推得晃了一下,眼睛却笑了起来,至少这次,他看得很清楚,她是害羞。
然而糖水海棠,叶淮终究还是没吃到,夜已经很深了,他不舍得再让她去忙了。
文晚晚睡下时,三更鼓已经敲过了,原本是很疲惫的,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还是让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更何况,她睡在屋子的最里间,叶淮的卧房与她只有一墙之隔,两间屋之间没有装门,只挂着一挂弹墨软帘。
文晚晚很紧张。从前在淮浦他们住在同间屋子里过夜时,她也不曾这么紧张过。
隔壁很安静,叶淮好像已经睡着了。
文晚晚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脸朝向墙的一面,拉高了被子。
却在这时候,无端便觉得,似乎是叶淮来了。
其实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文晚晚能感觉到,一股子突然让她紧张的气氛,唯有他在的时候,她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文晚晚想回头确认一下,却又不敢回头,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只有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睡着。
一点淡淡的凉意靠近了床边,紧跟着纱帐上金钩一动,帐子被打了起来,文晚晚闻到了独属于叶淮的,清冽的竹叶气息。
他果然来了。
文晚晚紧张到了极点。
再没有比此时更加明白,这跟在淮浦的时候不同,那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曾表露得很直白,可如今她已经恢复了记忆,他是她的男人,这一点,他在人前在人后,反反复复,提起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