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答应了一声,撒腿跑了,文柚看着小燕的背影,低声道:“万安公公也指了两个丫头给我使,不过我有点怕,也不敢使唤她们。”
“既然是万安指派下来的人,你只管使唤就行。”文晚晚看了看跟在不远处侍立的丫鬟,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守着吧,我跟姐姐想说说话。”
丫鬟果然都出去了,文晚晚虚虚掩上门,这才向文柚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害怕,不过姐姐,如今咱们姐妹两个好容易团聚了,有什么事跟我就行,一切都有我呢!”
“我从前就样样不如你,”文柚叹口气,“如今更是天上地下,要不是实在没人可找,我也不敢麻烦你。”
文晚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温柔胆小的姐姐变了很多,也许是因为隔了□□年没有见面的缘故,她们之间似乎有很多隔膜,姐姐好像有很多心事,却不肯跟她说。
她向文柚靠近了些,耐心解释道:“我们姐妹之间,怎么会怕麻烦呢?姐姐是不是觉得这院子离街太近,有些不安全?姐姐放心,这里虽然临街,但这一整条街都是王府的产业,外头住的都是府中侍卫的家眷,并没有杂人,极是安全的。这边虽然跟外院内院都不挨着,但外院是王爷办公事的地方,时常有官员出入,姐姐在那里不方便,内院是太妃和薛夫人她们的住处,太妃对我有些误会,姐姐去那里的话只怕也不方便……”
文柚本来满心里都在自怜自艾,忽地听见她说这个,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妹妹,你跟太妃处的不好吗?”
“也不是,”文晚晚笑了下,道,“只不过我是宫里来的,这边的情形姐姐应该也知道的,对宫里的人总归要戒备一点。”
“唉,”文柚沉沉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满脸都是愁容,“好妹妹,你如今跟着王爷,要是太妃不喜欢你的话,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姐姐,”文晚晚摇了摇她的手,笑靥如花,“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这次见面,你好像总是叹气,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文柚看着她的笑脸,感慨万千。时光好像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年轻鲜活,水灵灵的像朵鲜花似的,可是自己呢?早已经人老珠黄,就连心境也整天灰扑扑的,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可真是命运捉弄,当初那一换,大约从此就将两个人的命数都换了过来。
她拉着文晚晚在榻上坐下,叹着气说道:“妹妹,听姐姐一句话,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把太妃伺候好了,她是你正经婆婆,你不得她的欢心,王爷以后又不会喜欢你,听姐姐的,闲着没事就往太妃跟前伺候去,不管她打你骂你,你都忍着,姐姐都是为了你好。”
文晚晚嗤的一笑,道:“只怕我还走没到太妃跟前,就被打出去了。”
文柚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越发急了,握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好妹妹,我知道我没有你能干,可这事你一定得听我的!”
她说着话,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不怕你笑话,我前头嫁人的时候,就是因为不得婆婆欢心,我又年纪轻不知道厉害,一开始也没太当回事,结果到后面你姐夫天天听我婆婆挑唆,也跟着不待见我,动不动还打我……爹娘心里想替我出头,又因为我是冒用了你的名字,怕被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去报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好说话……再后来你姐夫得了病没了,婆婆又到处说是我克夫,把我的嫁妆扣住不给我,也不让我回娘家,要不是刚好赶上你这件事情我被带进了宫里,说定早就被她折磨死了……”
文柚越说越觉得悲苦,喉头哽咽得说不下去,文晚晚在此之前,只听她提过一句嫁了人又守了寡,再没想到还有这些内情,一听这话眼睛也湿了,哽咽着说道:“姐姐,要是早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我就早点想办法把你接出来……”
“也没什么,都是我的命,我也不怪你,”文柚叹着气抹着眼泪,低声道,“要是那年我自己进宫就好了,宫里样样都好,既不用受磋磨,也不用爹娘替我担惊受怕,也不至于被皇后娘娘抓着把柄要挟,我真是后……”
她突然意识到不该再说下去,连忙打住:“妹妹,爹娘还在皇后娘娘手里,你准备怎么办?”
宫里面样样都好吗?却也不是。文晚晚记得刚入宫那会儿,因为是顶替文柚,十一岁冒充十四岁,所以分到的都是年龄大点儿的宫女才做的活计,她也并不是不吃力,也没少因为跟不上进度被带队的宫女、嬷嬷打骂,宫女们命贱,得了病时常也没人照管,跟她同屋住的几个小姑娘,冬天里一场风寒就死了两个,也是她命大,硬是熬了过来,一步步走到如今。
不过这些苦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文晚晚一向也不喜欢诉苦,便只是宽慰着说道:“王爷说他会想办法。”
“那你越发得好好伺候太妃,好好讨王爷欢喜了!”文柚连忙说道,“早点给王爷生个孩子,要是生个儿子就更好了,有了孩子,你腰杆才能挺直,才算站稳了脚跟,我那时候就吃亏在没孩子,要是我能生出个儿子,我婆婆肯定不敢那么嫌弃我。”
文晚晚脸上一红,她跟叶淮之间,如今什么事也没有,上哪儿去生孩子?更何况在她看来,两个人好不好,也不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便笑着没有答话。
“王爷准备给你封个什么名分?”文柚眼巴巴地看着她,“我听邱宫人说,王府里有王妃,还有侧妃,再不济也是个什么美人之类的,王爷有没有跟你说准备封你当个什么?王爷的性子让人觉得怪害怕的,我想着只有给你个名分,你才有个依靠,王爷对我爹娘还有你舅舅的事情才能上心点。”
“王爷虽说性子有点拧,不过他答应过的事情,应该不会说空话。”文晚晚不想再说什么名分的事,忙道,“姐姐,你在京城的时候,见过我舅舅他们吗?”
“没见过,我们没关在一处,”文柚道,“不过后面我被陛下救出来以后,听陛下说你二舅舅考中了功名,陛下还说,要是事情顺利的话,将来他……”
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陛下说,将来咱们一家人肯定都有好日子过,陛下还说你舅舅很有本事,要封他当大官。我原来想着,咱们乡下那些大小是个官的都那么大的派头,皇帝肯定比他们凶多了,谁知道见了面才知道,陛下竟然那么年轻,待人那么和气,妹妹,你真是有福气,能在陛下身边伺候,要是当初……”
文柚咽住了没再往下说,文晚晚却突然明白了几次见面她哀怨的态度,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进宫。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文晚晚想了想,才道:“宫里有好处,也有不好处,我如今也没法说什么,也许将来姐姐就明白了。”
“唉,总比待在乡下地方,受婆家磋磨强。”文柚叹口气,“妹妹,我听你一说,才知道你如今日子也难,你可千万要伺候好太妃,伺候好王爷啊,好歹弄个名分,要不然这好日子可留不住啊!”
“姐姐,水来了!”小燕在外面叫道,“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文晚晚打开门,笑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刚才碰见万安哥了,说了一会儿话,”小燕犹豫着,到底忍不住说了,“万安哥说,太妃赐了好些女人给王爷,王爷都收了。”
第55章 小骗子
林氏赐下的丫鬟全都被安排住在西厢房, 一边是刚砌好的灶,抹的泥灰还没干,散发着一股子让人不太舒服的灰浆气味,另一边是四个如花似玉, 挤在一间卧房里住着的美貌丫鬟, 万安怎么也想不透叶淮要做什么, 夜里服侍他洗脚时, 忍不住问道:“王爷,四个人住一间屋,是不是太挤了点?再说都是太妃赐下来的人,这么安排,太妃会不会心里不快?”
叶淮绷着脸不说话, 半晌忽地从盆里抽出脚, 抬腿就往里屋文晚晚的卧房走,还没到跟前,先沉声吩咐道:“小燕出去!”
万安连忙提起鞋拿起擦脚布跟在后面追, 嘴里直喊:“王爷, 脚还没擦呢, 好歹穿上鞋吧!”
小燕是被文晚晚叫过来值夜的, 这会子正帮着文晚晚梳头,突然被叶淮一声呵斥,吓得一个哆嗦, 连忙从镜子里去看文晚晚,见文晚晚垂着眼皮没发话,小燕便也不肯走,只低着头不做声。
叶淮见她明摆着是不准备听他的话,越发心里不痛快了, 也不再吓唬她,只靠着门框,湿着两只脚站在地上瞧着文晚晚,沉声道:“让她出去,以后这屋里除了你我,谁也不许进来!”
从收下那几个丫鬟以后他就等着文晚晚来问,谁知左等右等,直等到吃完晚饭,直等到她洗漱完睡下,还是半个字也不曾问他。
这是要忍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叶淮觉得,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她并不是受了委屈一声不吭的人,那么,多半就是不在乎。
这就让他不能忍了。
他想,自从遇见她之后,就一直是他追着她推着她往前走,从前她失忆时如此,如今她想起来了,还是如此。
她对他的亲近并不很抗拒,但也许只是无法抗拒,逆来顺受,他想,她要是真的在乎他,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在乎,她就不会对他收下那些美貌丫鬟毫无反应,可他等了这么久,她居然真的毫无反应。
说到底,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叶淮死死地盯着文晚晚,心中翻江倒海,一时猜疑着,一时又替她想出各种理由来解释,久久也不能释怀。
却见她终于回了头,第一句话并不是跟他说的:“小燕,你今晚回你房里睡吧,不用值夜了。” *
小燕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看她又看看叶淮,这才放下梳子,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叶淮靠着门框,压不住地直冒火气:“好好的叫她来值什么夜?我就睡在你边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专一把她叫过来值夜?”
文晚晚瞧他一眼,抿嘴一笑,转过了头。
“王爷,快擦擦脚,地上凉,当心别受了风寒!”万安追了过来,一叠声地在边上劝说。
叶淮也不看他,只道:“出去!”
“哎呀我的祖宗,”万安一屈膝蹲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住他一只脚,“这都八月中了,地上多凉,你这样子怎么行?稍微抬抬脚,奴才给你擦干了穿上鞋。”
“出去!”叶淮又道。
“王爷,”万安眼巴巴地看完他,又去看文晚晚,“文姑娘。”
“交给我吧,”文晚晚笑了一下,向他说道,“你自己忙去吧。”
“哎!”万安听见这声音,简直像是危难中听见了纶音佛语一般,连忙一溜小跑到她跟前,又不敢直接把布和鞋给她,赶紧用自己的帕子掏出来包住,放在旁边的妆凳上,弯腰向她打了一躬,“文姑娘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这位爷就交给你了!”
叶淮不由得冷哼一声 :“万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万安东西一放好,打着哈哈一道烟地跑了,顺道还把外面伺候的人也都带走,关上了大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文晚晚拿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转回身看着叶淮,嗤的一笑:“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她并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恼怒,只是那件事,她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也只能这么拖着,可他到底不肯绕过去,非要逼着她说清楚。
叶淮本来是满心的火气,被她这么一笑,直接消去了大半,抬步走到妆台跟前,弯了腰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低声道:“我闹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文晚晚笑着在他手心里摇头,试图蒙混过去,“你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的,难猜得很。”
“只怕不是猜不到,”叶淮低着头,要去吻她,“是不想猜吧?”
也不是不想猜,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文晚晚伸手挡住叶淮的嘴唇,笑道:“好端端的,非要人猜来猜去的做什么?快去擦了脚穿上鞋吧,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明儿又是中秋,万一你伤风受凉,又要合府都不安生了。”
叶淮听她说的关切,心里熨帖了许多,拿开她的手往唇上吻了一下,道:“哪里就至于伤风了?”
他的唇弄得她心里痒痒的,文晚晚想要快些哄好他,混过这个话题,便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道:“你湿着两只脚到处乱跑,把我屋里踩的满地都是脏脚印,听话,快点擦擦脚穿上鞋去,别弄得生病了。”
叶淮心里一跳,重重地吻住了她。
满腔的欢喜满溢着,像插了翅膀似的,争着抢着往外跑。这是她头一次,对他这么主动,虽然只是嘴唇蹭了蹭嘴唇,已经足够他欣喜若狂。
文晚晚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算,连忙推开了他,嗔道:“别闹了,人家正在梳头呢,被你闹得到现在都没梳好。”
“我给你梳。”叶淮一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跟着在椅子上坐下,拿过了她手里的梳子。
他的怀抱微微凉,却很踏实,文晚晚习惯性的向他肩头靠了靠,跟着却是一惊,她已经这么习惯他的亲昵了吗?也就怪不得,她竟然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在意那些女人。
“怎么了,又走神?”叶淮给她梳着头,在她颊上一吻。
文晚晚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梳子,勉强一笑:“你快去擦脚穿鞋吧,我可不想你生病。”
叶淮一伸脚,把妆凳上的擦脚布勾下来,踩在地上胡乱蹭了两把,道:“好了。”
“哎,你可真是,”文晚晚见他这么敷衍,顿时忘了心事,伸手捡起擦脚布往他手里塞,道,“好好擦。”
叶淮连忙躲,皱着鼻子说道:“脏兮兮的,你拿那个做什么?”
文晚晚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原是最怕脏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人!你自己的擦脚布,你还嫌脏?”
“那也脏,”叶淮拍了下她的手腕,把布拍到了地上,“你也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