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突然想起,叶淮应该已经起来,去祠堂里祭祖了。
睁开眼睛时,果然看见窗纸上是灰白的,天已经大亮了。
只是一低眼,便看见了自己横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香肩玉臂,不着寸缕,昨夜的情形突然浮现在眼前,文晚晚骤然羞臊,连忙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这可真是,羞人答答的。还好他不在,不然明晃晃的大白天,要怎么才好相见。
文晚晚蒙在被子里闷了半天,耳边厢听得钟鼓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许久才停,里屋外屋都没有动静,叶淮应该并没有让人进来服侍,这让她觉得羞耻得没那么厉害了,这才裹着被子坐起来,四下看着找衣服。
才发现衣服都堆在床脚处,并没有叠,里衣外衣都是一团,七七八八地杂在一起,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叶淮替她收拾的。
文晚晚抓过里衣,飞快地穿好了,再去拿裙衫时,蓦地看见衣钮掉了一个,衣服上还留着扯断的线,顿时想起了昨夜掩在黑暗中的那些情形。
文晚晚像被火烫了似的,呼一下扔掉了衣服。
紧跟着便听见万安在外面叫她:“文姑娘,你可是醒来了?”
原是万安听见了屋里有动静,开口来问。
文晚晚定定神,抬高了声音:“是。”
“王爷方才去祠堂了,”万安隔着门说道,“热水已经备好,要么让小燕给你送进去?”
“稍等一会儿,”文晚晚飞快地跳下床,“等会儿我叫时,再让她进来。”
她急急忙忙开箱子找了件衣服穿好,这才扬声道:“小燕,你进来吧!”
耳边听见开门的声音,不多会儿小燕一掀帘子进来了,后面还跟这个捧着热水的小丫头,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向着她屈膝行礼,高高地捧起了脸盆。
小燕便过来给她挽袖子,指着那个小丫头说道:“姐姐,她叫春杏,万安哥说以后她跟我一起服侍你。”
文晚晚洗完了脸,从妆奁里取了个荷包,笑着递给了春杏:“几岁了,什么时候到王府里伺候的?”
“十三岁了。”春杏谢了赏接过,一开口时,倒是脆生生一把好嗓子,“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奴婢的祖父开始,就一直在王府里伺候呢。”
文晚晚闲闲地又问了两句,那边小燕收拾完床铺,一转眼看见衣服丢在床上,扣子少了一颗,随口问道:“姐姐,扣子怎么没了?”
文晚晚脸上一红,掩饰着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看着怎么像是被扯掉了似的,”小燕放下衣服,弯了腰蹲了身到处去找,“姐姐,是掉在这屋里的吗?”
“在这儿!”春杏眼尖,一下就瞧见了窗边架子底下掉着的金边蝴蝶扣,连忙跑过去捡起来,笑道,“是不是没留神被架子挂住了,才会掉在这里?”
文晚晚脸上越发红了,都是他,这么个随心所欲的性子,连这种私密的事,都要留下个把柄。
“文姑娘,”万安的声音突然从帘子外头传了过来,“林姑娘往这边来了,这会子王爷也脱不开身,我先去拦着,要是实在拦不住的话,有劳文姑娘周旋一二。”
“怎么听你说的,跟如临大敌似的?”文晚晚笑着说道,“我先前也曾见过她几回,并不曾有什么吓人的。”
“王爷吩咐过的,不管什么人,都不让来吵扰你。”万安暗自叫苦,林疏影眼看是知道叶淮祭祖时回不来,才特意挑了这时间过来,虽说以他的了解,林疏影也不会把文晚晚如何,但叶淮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林姑娘其实也没什么,挺和气的一个人,不过就怕王爷知道了不高兴。”
“没事,”文晚晚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对林疏影并没什么不好的印象,便笑着说道,“王爷那里我去说,不让你挨骂就是。”
“哎,文姑娘可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万安松了一口气,“奴才都指着您啦!”
说话时,已经听见了林疏影的声音在院里问道:“文姑娘起来了吗?”
万安一溜小跑迎了出去:“林姑娘,文姑娘刚起,还没收拾好,要么等王爷回来了,姑娘再过来找文姑娘说话?”
林疏影脚下不停,直冲冲地往屋里走,笑着说道:“我跟文姑娘都是女儿家,怕什么?”
万安连忙又到前面拦着,陪着笑脸说道:“林姑娘,王爷有过吩咐,除非是他同意,否则任何人不能擅自去见文姑娘,奴才也只能奉命行事,林姑娘莫怪。”
“我来时已经让人去知会表哥了,”林疏影轻巧地绕过他,道, “难不成万安公公觉得,表哥会拦着不让我见?”
万安连忙又去拦,早听见文晚晚在屋里说道:“万安,让林姑娘进来吧。”
林疏影微微一笑,迈过了门槛。
叶淮的住处她从前来过,但次数很少,叶淮并不喜欢别人到他院里来,此时一步步走过来,装饰摆设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虽说多了文晚晚在这里住着,但林疏影并没有看见有什么女人用的东西,这让她心里轻快了不少,因为以她对叶淮的了解来看,肯把别人的物件东西放到自己的地盘上,才能说明叶淮真的是接纳了这个人。
从前她留心看过,除了叶钧正和叶朔给的几件东西,叶淮房里就没有摆过别人的东西,如今这屋里并没有什么变化,看来叶淮对文晚晚,也并没有特别如何。
林疏影心里正在思忖着,眼前帘子一动,文晚晚迎了出来:“林姑娘安好。”
林疏影抬眼一看,她果然梳妆未毕,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只挽着一个油光水滑的圆髻,簪着一支玉簪,脸上唇上都没有什么装饰,衣服也只是平常,林疏影心里越发踏实起来,正要开口时,突然认出来了,那支玉簪,是平时叶淮常用的发簪。
方才的从容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林疏影勉强笑了下,抬手一指里屋,问道:“文姑娘的卧房在里面吗?我们进去说话。”
去她的卧房,却是要经过叶淮的卧房,文晚晚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打起了帘子:“请。”
林疏影随着她走进去,先看见叶淮的卧房,她之前虽然来过,却是五六年前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叶淮对她还没有那么排斥,等到年纪渐长,尤其是林氏流露出让叶淮娶她的意思之后,叶淮一下子就疏远了她。
林疏影偷眼瞧着卧房,只有一桌一床一个立柜,摆设十分简单,床帐收拾得整齐,倒像是没人住过似的。
“我的卧房在里头,”文晚晚走在身边,笑着介绍道,“林姑娘请。”
林疏影看了下,最里间的卧房其实是在叶淮的卧房里用架子隔出来的小房间,并没有装门,说是两间,其实更像是同居一室,打起帘子进去时,当先看见床后的架子上,挂着叶淮的衣服。
那是叶淮昨天穿的衣服,林疏影认出来了,想起叶淮卧房里似乎并没有人住的情形,不得不再次确认,他们两个果然是住在一起的。
再四下里一看,叶淮昨天穿过的鞋在这屋里,他素日里不离身的,叶朔送他的那把软剑也在墙上挂着。
他的确没把她的东西放到外面,他只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她这里了。
林疏影到此时,把平日里争荣夸耀的心也歇了一半,收敛起心底的轻视,含笑向文晚晚行了一礼,道:“文姐姐来了这几天,我总没功夫过来,好容易今儿得空,连忙赶着来看望姐姐,姐姐这几天在府里可住的惯吗?”
文晚晚从不曾见她这么亲热,不免在心里猜度着她的用意,笑着还礼道:“我很好,有劳林姑娘顾念。”
“这是春杏吧?”林疏影瞧着边上的丫鬟,越发笑得和煦,“春杏,文姐姐如今可是贵客,你可要加倍小心伺候,不然我头一个不饶你。”
“谁说她是客?”叶淮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第58章 等我
祭祖的钟鼓才敲过没多久, 算算时间,这会子叶淮应该在祠堂忙着才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屋里的几个人都出其不意,林疏影连忙迎出去, 含笑问道:“表哥,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万安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叶淮的神色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过来吵她,你闯进来做什么?”
林疏影早有准备,款款答道:“表哥,我想着文姐姐来了好几天了, 我始终没机会过来拜访, 实在是失礼,况且文姐姐一个人在这边,也是冷清的很, 我过来陪她说说话, 好歹也热闹些, 我也想着怕表哥担心, 所以来之前特地打发青罗去祠堂那边禀报表哥,表哥难道没见到青罗?”
“明知道我这会子多半回不来,打不打发人过去回禀, 有什么区别?”叶淮神色冷淡,“你来了也好,就算你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
难得他有事要找她,林疏影心中一喜, 连忙问道:“表哥找我有什么事?”
“有些东西要给你。”叶淮道。
林疏影越发欢喜起来了,莫说送东西,就连主动找她,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今日是怎么了,竟突然这样好说话?林疏影连忙含羞带笑地问道:“表哥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万安,把西厢房那四个人给表姑娘带走。”叶淮吩咐完,看向了林疏影,“你既然喜欢热闹,那四个人都给你吧,你想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
林疏影再没想到送的居然是这个,愣了半天才道:“表哥,那是姑妈赐给你的人,怎么能随便给我?”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热闹。”叶淮淡淡说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别往我院里来,若是打发了人去问我,就等得了我的消息再说,投机取巧,阴奉阳违的事,你做的出来,我也看得出来。”
他看她一眼,眼神中带出了凌厉:“再有下次,你知道我的脾气。”
他竟这般不给她留情面,经当面拆穿她的心思?林疏影难堪到了极点,心里的委屈也泛上来,红着眼圈问道:“表哥,就算我没得你的回话,难道我就不能过来了吗?”
“不能。”叶淮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越过她走进屋里,站在文晚晚身边低了头在她耳边问道:“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虽然不很高,但也足够林疏影听见了,林疏影一下子煞白了脸,带着点儿惨笑回过头看着他,慢慢问道:“表哥难道以为,我会趁你不在,把她怎么样吗?”
“难说,”叶淮并不看她,只道,“若是没有什么,做什么要处心积虑……”
袖子被扯了一下,却是文晚晚看见林疏影神色凄楚,心里有些不忍,拦着不让他再说。
这个傻子,总还是心软,这府里的人要是没两下子,也不可能立足。叶淮虽然觉得她有些妇人之仁,但还是不舍得拂了她的意,中途便改了口:“祠堂那边已经散了,你带上那四个人,过去陪太妃吧。”
“好,”林疏影低声道,“我去陪姑妈,我如今,也只剩下姑妈了。”
她快步向外走去,到门前时,西厢房那四个丫鬟已经被万安带着侯在廊下,一见她齐齐福身行礼,神色尴尬,林疏影还没说话,又听见屋里一声笑,却是叶淮的声音:“不是才给了你一匣子首饰吗,怎么还打扮得这么素净?”
林疏影忍住了泪。
他明知道她跟他的婚约几乎已经是敲定,明知道婚约若是落空,她必定要受万人嘲笑,明知道只要有过这么一回事,就算婚事不成,她一辈子也不好再嫁别人,可他还是这么对她。
果然,只要心里不在乎,不管她有什么苦楚,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既如此践踏她,那么这门亲事,她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做成!
“万安,”林疏影含笑叫道,“我没带服侍的人,劳烦你帮我把她们四个送过去。”
“行,”万安自小就在镇南王府服侍,与她也十分熟稔,便没有多想,连忙向手下的小厮吩咐道,“我帮林姑娘送人过去,你们警醒着点,王爷叫了别磨蹭,若是王爷问我,就说往内院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带上那四个丫鬟,跟着林疏影往外走,刚一出么,就听见她问道:“姑母让我问你呢,在淮浦的时候,皇帝是不是专程去接文姑娘的?”
万安警惕起来,连忙笑道:“林姑娘,奴才什么也不知道,若是太妃有什么要问,就问王爷嘛。”
林疏影淡淡一笑,又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还听人说,皇帝先前还打算给文姑娘封妃呢,也是,文姑娘模样生的好,性子也好,又在皇帝身边服侍了六七年,日久生情也是有的,也就难怪皇帝千里迢迢追到淮浦找她。”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跟在近旁的四个丫鬟一字一句全都听在了耳朵里,虽然依旧低着头不敢露出什么明显的神色,但却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这些都是叶淮严令过不得传出去的事,万安越听越惊,连忙打岔:“这都是哪个烂了舌头的在姑娘跟前胡嚼咀?绝没有这种事,要是王爷听见了,准得生气发火,肯定要追究到底。”
林疏影微微一笑,这是抬出叶淮来吓她吗?如今,她却是不怕惹叶淮不高兴了,反正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会待见她,她所求的,也就是一个王妃的位置而已,至于他的喜爱,有则更好,没有的话,也不值得太费心思。
她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这么多年来以他未婚妻子的身份存活着,时刻以他的喜好为准,唯恐有一丁点儿做得不周全,他却如此践踏她,转头去找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宫女,而且明摆着,这宫女还是皇帝旧情人。
他昏了头,竟然连这女人有没有失了贞操都不在乎,那她就把这女人的丑事抖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底细。他最是傲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打了他脸,她就偏要打他的脸,不信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也敢戴。
林疏影脚下一顿,神色严肃起来:“怎么,竟然是胡嚼咀?那就一定要严加查处,我即刻告诉姑妈,把这些背后议论主子的奴才全都惩治了!”
“好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安连忙道,“这种没影子的事,越是正儿八经地查,越是说不清,等我私下里跟王爷说一声就行,不必惊动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