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还要不要跟着上去?”
玲珑是不愿意的,即便通往行宫的主道已经修好了,可山里湿气重,风也大,还不如就在小宅子住着,等到冬狩结束,直接打道回京。
姚缨沉默片刻,问赵无庸有没有跟着上去。
玲珑回还在前头。
姚缨略一思索:“你明日一早就去找他问看看。”
别的不能问,这个总是可以的,毕竟太子发了话的。
翌日,天亮了没多久,玲珑就到前头找赵无庸,上了年纪的人起得都早,赵无庸已经在院子里指挥着仆从们干活了。
玲珑笑着走过去,寒暄了两句,就把事情一说,赵无庸也笑笑:“这个不急,等山上的人送信下来,再看殿下怎么说吧。”
玲珑回去后把赵无庸的话原封不动带给姚缨。
姚缨闻言直觉不妙,想着那边必然出了大事,不然周祐不会这么反常,不打招呼就走,还没个准话给她。
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姚缨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要失眠了。
这时的周祐正立在芜华殿前,望着被烈火肆虐过的断壁残垣,鼻翼稍动,还能闻到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的焦土味。
掌事太监弓着腰禀告这次大火下的伤亡损失,额头上冷汗直冒,擦了好几下都不管用。
芜华殿是太子所住大昭宫的偏殿,住的大多都是伺候太子的宫人,偶尔也会被太子用来宴客,能够在这里过夜的宾客都会感到无比荣幸,住在太子宫里,昭示着太子的恩典和器重。
这回杨将军的幼子因为救主有功,就被赏赐在了芜华殿养伤,原本是恩遇,羡煞了不少人,谁料一场大火,幸不了几天又遭了灾,肩上的伤还没养好,被火这么一烧,能活着就已经是走运了。
周祐立在寒风中,身姿修长挺直,黑色大氅披于肩上,不见臃肿,反而更显出男人冷冽肃穆的气度,比这呼啸的北风都要来得凛冽慑人。
“火是怎么起的?”
“像是山火,夜里风大,一个不注意就起来了。”
“能救的救,救不了的,好好葬了,发丧给家人,妥善安置。”
“太子宽宥仁善,是我大魏之福。”
周祐不耐烦听这些华而不实的吹捧,打发了掌事去处理后事,不让任何人跟,自己一个人踱着步,不紧不慢往外走。
尤靖挎着大刀匆匆从地牢赶过来,脚步还没完全停住,就已经拱了手,垂首道:“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周祐淡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要告诉孤那人自缢了。”
尤靖脑袋更低了:“那女刺客来之前就已经服了毒,到了这时候,毒性正好发作。”
他们防得住她在牢里自戕,却料不到她早已中毒。
“所中何毒?找仵作验过没?”周祐问到点子上。
尤靖迟疑了下:“验过了,仵作说这毒甚是稀奇,瞧着更像是南方异族特有的蛊毒。”
南方异族?蛊毒?
周祐轻笑出了声,竟是无比的畅快。
拘在宫中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心智和勇气,还真是可嘉。
低沉的笑声飘荡在寒风之中,莫名让人心头一颤,尤靖懵了,主子这是怒极攻心,魔怔了?
尤靖和许游一左一右跟在周祐身后,对视一眼,默默伸出一只手。
一只出的剪刀,一只出的石头。
出石头的尤靖得意洋洋的咧嘴笑,该你的逃不掉,快去吧,赶紧的。
许游狠狠瞪男人一眼,咬咬牙,走前了一步,硬着头皮道:“殿下,姚主子那边如何安排?要不要属下这就去把她接上来?”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太子比面无表情的太子更可怕,上一回太子这么笑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从皇帝手上接过了朝务大权,还狠狠奚落了太尉一把。
“不必。”周祐甚是干脆。
他总要下去的,何必再折腾得她来回跑。
杨简被转移到了另一处偏殿,由嫡亲的二姐杨媛亲自看护。
杨简趴在床上,疼得直哼哼,背上覆满了纱布,不少血水渗在上面,胆子小的怕是要被吓晕。
杨媛一边给弟弟喂食,一边红着眼睛埋怨:“叫你用功习武,你偏不听,连个野兔都打不到,还要我偷偷匀给你。平日里就爱跟那些纨绔遛猫逗狗,这会儿好了,想逞英雄又没那个能力,连个女刺客都对付不了,火烧起来,更是睡成死猪,非要烧到身上才能察觉到。”
杨简本就难受,趴着不舒服,躺下去更疼,还要被迫听姐姐唠叨,心里委屈得不行。
“二姐你就别说我了,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二姐在太子面前更长脸,有了英勇救驾的亲弟弟,姐姐又能差到哪去?哎哎,别拍,疼啊,你谋杀亲弟啊!我要告诉大哥,告诉娘亲!”
“告谁都没用,我想要的,自己会去争取!你搅和在其中算个什么事!这次回了家,你就老老实实关屋子里读书,学武不行,那就走科举,你出息了,才叫真正的帮我,也是为你自己。”
周祐停在了门口,正好听到后面几句,许游正要出声,周祐抬手制止,回身又走了出去,悄无声息,仿佛从未来过。
回到了寝殿,周祐把所有人都遣出去,自己坐到了案桌前。
桌面上铺着明黄的卷轴,卷面上空空如也,若是写上了字,再盖上宝印,便是无价之宝,因为它是帝王权力的象征和代表,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不能违背。
他把它作为圆房的礼物,送予她,应该能看到她几分真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首订扑成狗,无限自我怀疑中,不敢写太快,先把大纲捋一捋,怕写崩了玻璃心碎成渣渣,订阅过的宝宝记得在v章下留言哦,再穷也不能忘了发红包
第32章 惊喜
以为自己会失眠的姚阿稚在太子走后出乎意料地睡得沉, 就是梦有点多,还很长,睡了多久, 就做了多久。
隔天醒来,姚姑娘怔怔望着床帐上的连理枝, 竟然可耻地回味无穷。
在跟太子滚了数不清的床褥, 被迫体会各种姿势后, 姚缨虽然还是黄花大闺女的身子,可一颗污污的心,早就失去了曾经的纯白无暇, 碎成豆腐渣的节操, 再也捡不回来了。
很多梦都是有预兆的, 姚缨一直这么觉得,她做过的无数次梦, 不说所有,但绝大多数都得到了验证, 也因此, 她一个亲娘早丧的庶女还能屡次化险为夷, 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
然而, 大冬天的, 她一个人捂着被子做起了春日的梦, 还羞耻地出了一身汗,这又是什么个意思?
虽然凛冬过后就是春回大地, 但数着日子来算,还是有点远的。
外表玉女,内心欲.女的姚缨对于自己的这种表里不一,难得产生了一丢丢的自我厌弃情绪, 这也导致向来胃口好的她吃饭也不那么香了,吃完半碗饭,喝半碗鸡汤就撂下了筷子,托小厮从民间搜集而来的小话本也不爱看了。
小主子突如其来的改变,嫁过人的谯氏看在眼里,急上了心头,难不成,难不成姑娘这是......
可不是啊,昨天伺候姑娘沐浴时,她胳膊上的守宫砂分明还在,难不成......
守宫砂还能造假?
要不悄悄找个郎中给姑娘瞧瞧,可走不了几步就能踩到鸡屎狗屎的穷乡僻壤,到哪里去寻靠谱的郎中呢?
皇帝不急太监急,谯氏把姚缨当作宝贝蛋子呵护,一时之间有些关心则乱,寻了个只有两人的空当,支支吾吾把憋在心里快要憋出内伤的疑问,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
姚缨明显一愣:“我和殿下成没成,妈妈看不出来?”
不说守宫砂了,每回床褥都是干干净净的,她又不是看不到。
谯氏别扭得直皱眉:“点砂的婆子水平参差不齐,若是点得不对,就不是那样的效果了。”
姚缨嗯了声,受教了,两手托腮,捂嘴打了个哈欠。
虽然睡得沉,半夜没有醒,但做一宿的梦,也是很累人的。
谯氏看她这样,更别扭了,年纪轻轻的,又不干活,怎就这么爱犯困。
再说了,干那事,也不一定要在床褥上。听前头的人说,殿下把姑娘压到了田边的草垛子上,还被粗鄙的村人窥见了,殿下,殿下说不定就好这口,爱玩刺激的。
谯氏越想就越觉得可能,一下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就要出去寻大夫,哪怕凑合着找个土郎中也是好的。
姚缨叫不住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是啊,怀了,还怀的是哪吒,没个三年四年出不来。”
谯氏一听,眼圈红了:“我的主子哦,你就别吓我这妇人了,一把老骨头,不经吓的。”
没个正经的身份,如何能够怀上,孩子出生后又该怎么办,生母位分太低,养育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谯氏觉得自己矛盾极了,她乐见小主子和太子亲近,可又不能太亲近,即便两人真的成了事,也不该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下闹出人命。
“要不,我去弄点药性温和的汤药,姑娘喝一喝。”说完谯氏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是她没用,护不住小主子。
姚缨瞧着谯氏真要哭了,收起了玩笑的心情,有些无奈道:“你别担心了,我就是晚上没睡好,想的事情多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春天的梦,能做不能说,毕竟在谯氏的心目中,她就是个纯洁无暇的小公主,即便已经跟男人同床共枕,那也是被逼无奈,内心依然是美好纯粹,不染纤尘的。
谯氏反复观察着小主子的神色,又多问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抹掉眼角的那点湿意:“不是我担心过度,而是想着姑娘得有条后路,若是太子娶不了姑娘,以姑娘的品貌,寻个殷实的好人家不难,可要是有了孩子,有了更多牵扯,就不好办了。”
生过孩子的女人,再找人家,长得再美都会遭人诟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瞒又能瞒得了多久。
没想到奶娘想到这么长远的姚缨有点惊到了:“就不能不嫁人,让我独自美丽,清清静静的过,我娘留给我的嫁妆,也够我们生活到老了吧,没必要再另寻靠山。”
退一万步说,她手头不还有张地形图,一条条的路还有机关,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就去寻宝,她不贪心,也不图大富大贵,算着够她和奶妈过上不愁吃住的日子就成。
“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倘若太子这边走得通,最好不过了。”谯氏就是所嫁非人,她命不好,没有嫁对人,但不希望小主子步自己的后尘。
这对亲如母女的主仆头一回在未来日子如何过的话题上说开,但显然,两人并没有达成共识。
谯氏是典型守旧女人的老派思想,女人最大的仰仗就是男人,遇到靠谱的好男人,就得抓住了。而姚缨更看重自己的感受,她可以虚与委蛇,做戏做到以假乱真,但真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必须是她足够喜欢,心意明确,受不得一丁点的委屈。
一晃眼太子上山好几日了,姚缨没有再打发玲珑去前院,太子不想她知道的事,她就是急得抓心挠肺也探不出零星半点,最后伤心伤身的都是自己,多不划算。
姚缨有意要修修自己的性子,叫玲珑弄来几盆冬菊和腊梅放在廊下,她在正午阳光最暖的时分坐在廊下赏赏花,看那云卷云舒,慵懒得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猫儿,偶尔诗兴大发,备上纸笔写下自己的大作,挂在寝室里自我陶醉的欣赏。
谯氏和玲珑一旁看着,小声咬耳朵。
“她得多走走。”
“她得动起来。”
谁去说?
谯氏笑看着玲珑,双眼不如二八少女那般澄澈,但依然有神,看得玲珑心里发慌,到底隔着年岁在,对视不了一会,玲珑就败下阵了。
“主子!”
玲珑轻声走到姚缨身侧,柔柔地唤。
“嗯?”姚缨回得也是极为散漫随意,突发奇想的她正弯着腰给一盆冬菊涂上嫣红的豆蔻。
皇后也爱花,并自诩是真爱,姚缨依稀记得,有个宫女不小心弄摔了姚瑾最爱的那盆牡丹,就被杖责了五十大板,可惜人没能熬过去,自此芳魂陨落。
姚缨和姚瑾不一样,花是花,人是人,花再美,也没有人命重要,更何况,那盆牡丹是可以救活的。
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姚瑾那样的人,当然姚瑾也变不成她,指不定内心如何羡慕嫉妒,谁让她是唯一能够睡在太子身边的女人呢。
“主子!”玲珑再唤。
“我耳朵很好,听得到。”
玲珑试着用欢快的语调说:“村长今早送了几只羊过来,主子要不要去看看,那羊可逗了,喂它吃苞米,它还咩咩叫呢。”
是说一大早隐约听到羊叫,原来真有羊来了,姚缨好奇心被勾上来,不禁在想,该不会是那天在草垛子边碰到的那几只羊吧。
到了厨房后面临时围起来的木栅栏那里一看,果真是那几只。
姚缨对曾经想要攻击自己的那头大公羊印象深刻,昂头挺胸在栅栏里头走着步,像个高傲的战士,不过一看到姚缨,战士怂了,咩叫着退到另一边角落里,离姚缨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姚缨站在栅栏边,手里抓着一把牧草,几只羊凑过来,吃她手里肥美的草叶子,而姚缨也终于如愿摸到了小白羊。
小羊吃得香,又被姚缨摸舒服了,亲昵地在她掌心蹭了蹭,可爱到不行。
大公羊似乎还对周祐踢的那一脚有阴影,即便踢它的男人不在,它也不敢再来惹姚缨,一只羊孤独地躲在角落里,宁可低着头嚼地上寡然无味的枯草,也不要向敌人屈服。
玲珑不知姚缨和大公羊之间的宿怨,直道那羊古怪,不识货,好东西不吃,非要啃枯草。
姚缨蓦地一笑:“那是没饿得!”
“这边走!”
“好的!”
这声音,姚缨倏地转过头,遥遥望了过去。
路那边的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也转了过来,看到那张英俊得很有男人味的脸的那一刻,姚缨就知道,是他了。
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对外已经是个死人的男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姚缨面前。
沈三跟在赵无庸身边,有意让着赵无庸,慢慢的走,姚缨的眼神看过来,盯住了他,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地笑笑,然而移开了目光,落到了栅栏那边,将背在肩上的包袱改拎在了手上,似乎准备掏家伙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