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一个个都往这边看,谢太医忙把谯氏引到抱厦那边,有一方桌,两人各立一边。
谢太医瞅着桌对面的女子,还是那个样子,眉眼口鼻都未变,怎就越瞧越顺眼了。
谯氏原本没别的心思,只想问问自己日夜惦记的事,可被谢太医这样一瞧,又生出几分尴尬来,想到主子说过的话,让她找个伴,她就不禁面热了起来。
还是谢太医先出了声:“你来找我,可是为了太子妃?”
能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谢太医早就不是愣头青,几下揣摩就能猜到谯氏的来意。
谯氏愣了一下点点头:“确实为了太子妃。”
但又不能直白了讲出来。
毕竟太子下过口谕,任何人都不得私下议论皇子皇嗣,便是她这个太子妃跟前的红人,更不能犯了太子忌讳。
可不问一问,心里又七上八下落不了地。
谢太医也不点破,只伸手在桌上一拂,画了个圈圈笑道:“太子妃福泽深厚,必能事事顺心,福禄圆满,你且放心便可。”
听到谢太医的话,谯氏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然后也无别的事,欠了欠身就要告辞。
谢太医喊住她,微黑的皮肤,便是有赧色也看不出几分。
男人看她的眼神不能忽视,谯氏只觉别扭,心里也怪怪的,寥寥数语便稍稍拎了裙摆快步走远。
回到东宫,谯氏做贼似的悄悄踱进寝殿,面上又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喜色,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能够。
姚缨知谯氏心事,也不点破,只叫她收着点,不要让太子看出端倪。
太子是男女皆可,也不爱人在跟前提小皇子和小公主,姚缨觉得私心里,太子更爱小公主,从小名上可见一斑。
若谯氏表现太过,被太子察觉了,指不定会恼。
私心里,姚缨也希望先开花后结果,太子妃地位稳不稳的,在于太子的态度,太子更爱小公主,旁人又有何话敢说呢。
周祐不比勉强吊着一口气的老父亲,他做得了这天下的主,朝堂之上说一不二,没人自讨没趣,触到太子霉头。
便是最爱与太子作对的皇后,如今也是连连称病,除了守着老皇帝,就再也没迈出过宫门。
都说皇后大势已去,即便将来荣膺皇太后,那也只是表面风光,不如身为皇后的妹妹有实权。
风言风语传到姚瑾耳中,她没有动怒,只是一笑:“生不生得下暂且难说,是不是皇子更难说,便生下了皇子,能不能平安活到大,又是另一回事了。”
早夭的皇子还少吗?
不是她咒自己的亲妹妹,福气大,也要受的住才成。
就怕有那个运,没那个命。
老皇帝自从缠绵卧榻以来,已经报了数次病危,上至庙堂,下到市井,早就见怪不怪。
皇帝老来昏聩,也没干几件利国利民的实在事,反倒是太子修运河,兴水利,重农桑,办的都是惠及老百姓的大实事,民间威望一日高过一日,众人甚至殷殷期盼,太子早日荣登大宝,名正言顺,跟着这样有作为的君主,有肉吃。
太子在民间的探子不少,索罗了不少奇闻异事,再有口舌伶俐的宫女绘声绘色讲给姚缨听,姚缨听后捂嘴咯咯直笑。
皇帝公爹时日无多,她不该笑,可就是忍住。
好在是自己殿内,也无人传出去。
谯氏见她肚子大,怕她笑岔气,给她拍背顺气。
不知有没有姚缨这一笑的缘故,没过几日,午夜时分,姚缨在偎在男人身边睡得香甜,忽而外头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敲门,好几下,周祐立时坐起,未唤宫人进来,自己穿戴好衣物,将也要坐起的姚缨按了回去。
“你继续睡,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就是一整个晚上。
姚缨断断续续,也没睡好,直到翌日清晨,宫门内外挂起了白幡,而谯氏神色匆匆地捧着一套新做的素色衣裙,要给姚缨换上。
姚缨一看就明了了。
这一刻,终于来了。
意料之中,可仍是感到一丝意外。
皇帝大丧,全城戒严,举国皆哀,禁一切喜乐。
宫内妃嫔们皆要到灵前守丧,姚缨身为儿媳,原本也要去,可她如今已经显怀,肚子大得有如铜锣罩下来,太子又异常爱重,若是跪出了意外,未来帝王责罚起来,谁也担不了这个责。
于是,众人心照不宣地无视了太子妃不在灵前。
以皇后为首的女眷们垂眸静默,形容哀戚,又有多少真心,不过是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罢了。
唯有皇后,面容最为苍白,默默淌着泪儿,一声不吭,瞧着倒还有点真心实意。
姚缨一身素服坐在桌前抄写哀悼经文,不能守在灵前,也要换个方式尽孝,春花给她禀告灵堂所见,她也只是微颔首,一手轻抚着日渐沉重的肚皮,心情未有太多波动,只命厨子送些可口的素食给太子送去。
山陵崩,最忙的便是太子,宫内宫外一堆事务要打理,更要提防有人趁机作乱,制造动荡,京内京外的城防换了好几波,还有新帝的即位大典,也要着手准备了。
不知不觉,姚缨竟有足足七日未见到太子的面了。
她醒时,太子已离开,她睡下了,太子才星夜而归。
姚缨有心等着太子,可养胎中的她犯困,在榻上躺半个时辰,眼睛一闭,一晃就睡着了,也没人舍得叫起她。
太子更不可能扰她清梦,回了寝殿,也只看着她的睡颜,摸摸她的肚皮,感受腹中孩儿的活泼,轻声提醒动静小些,不要吵到你娘了。
待到头七过后,方才轻松了些,姚缨总算能在白日见着太子的面了。
而此时的太子,她孩儿爹,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虽是一身简朴素服,却又光华异常,走到哪里都是被一堆人前簇后拥着,堪比曜日斐然生辉。
亦或许是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不一样,更敬畏,也更忌惮了。
毕竟真正当了家,做了主,万人之上,说一不二了。
就连姚缨有时看着男人的脸,也忍不住呆上一呆。
周祐只当她是孕期迟钝,抚着她隆起的肚皮揶揄:“小甜枣可不能像你娘,我们要做机灵聪明的小公主。”
姚缨已经不想反驳男人了,到时候生下来个小酸枣,看你怎么哄。
水涨船高,赵无庸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内第一总管,身后跟了不少跟班,最为器重的高和也被提拔为了一宫主管,玲珑与高和关系最好,时不时打趣他今后不能叫小高公公,要叫主管大人了。
高和也乐得恭维道:“今后也叫你姑姑了。”
姚缨身边的宫女也一样,都升了位分,大树底下好乘凉,别宫的羡慕得不得了,可着劲儿的巴结。
大行过后,周祐便要正式御极,本想帝后大典一道举办,可考虑到姚缨如今的身子,大典繁文缛节众多,人也多,就怕防不胜防,姚缨自己也不想挺着个大肚子出现在群臣百官面前,一点都不美。
“索性也不过三四个月就要生了,再等等也无妨。”
封后诏书是男人早就拟好的,他登位即颁布,她已经名正言顺,仪式往后挪一挪,她是真的不介意。
周祐却不想委屈了她。
姚缨倒是看得开,揽住男人结实的胳膊笑望他:“圣上已经给了阿稚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做人不能太贪,老天爷会收回的。”
“朕给了你什么?”
“你的心啊!”
姚缨手指轻轻抵着男人左胸,眼眸里晶灿灿的一片。
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可他偏偏就吃她这套。
周祐捉住女子细嫩的手指就是一串细碎的啄吻。
逗得姚缨咯咯直笑。
一笑,又岔了气,肚子太大,受不住。
周祐只能板起了面孔,肃声叫她别笑,给她抚胸拍背的动作却异常温柔。
人前龙威越发浓厚的新帝,在他的皇后面前,毫无架子可言。
升级皇太后的姚瑾一反常态,在闭关了将近一个月哀思先帝过后,头一回出宫门,便是来找姚缨。
她依旧住在长春宫,只因姚缨不喜这里,而周祐也不想他的皇后住姚瑾住过的地方,已经着令宫人将钟粹宫重新修葺,只待姚缨卸货后迁宫。
是以,如今的姚缨仍住在东宫。
姚瑾并没有因为身份地位的转变对姚缨态度有所转变,仍是冷嘲热讽:“你倒是本事,哄得新帝跟着你一起住这东宫,也不怕谏官参你一本。”
姚缨不遑多让:“谏官若真有能耐,太后你早就下台了。”
人前两人还能维持表面的客气,人后,两个都不装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放开了以后,两人能说的话居然多了,尽管互相反感。
姚瑾眼眸一转,从姚缨仍然光滑白皙,只是略微圆润的脸蛋到她高高耸起的肚皮上,又是微微一笑。
“索性我也做到了皇太后,此生圆满,十妹可就难说了,新帝年富力强,治国有为,后宫又空虚,三年孝期一满,便要开宫选秀,妹妹可要早做打算呢。”
做不了什么,口头上膈应几句,心里头舒坦。
姚缨也不气,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姚瑾:“三年的时间,能做的事情很多,我是不急的,不知太后在急些什么。”
颇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
姚瑾被堵得喉头一噎,更多膈应人的话都吞回了腹中,再说看走眼那些老话,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平复了半晌,才起身告别,昂着头留下高冷的一句
“你好自为之。”
姚缨回以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生娃
第65章 伺候
修建陵墓的石砖一块块往北山上运。
便是秋末, 初冬将至,精壮的汉子们仍是衣着单薄,有的甚至打着赤膊, 肩挑着担子,将一块块修陵用的石砖往山坡下运送。
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排开, 一眼望去, 从山脚蔓延到山腰, 又盘绕而下,到了山谷腹地。
腹地,亦是福地。
上位者, 反倒越迷信。
长眠栖息之所, 比身前所居还要谨慎, 挑的都是隐蔽安宁的风水宝地。
几经改朝换代,传到周氏这一代, 便是如新帝这般英明有为的君主,亦不能免俗。
有所不同, 也只是稍减了规模, 没有大动干戈地把半座山都挖空。
但仅是这样, 便足以赢得万千臣民的赞誉, 史官在册子上好好夸上一笔了。
入了夜, 凉意袭来, 工匠们围在简易搭建的大棚前烤火,喝着军爷送来的暖身热酒, 吃着为庆贺皇长子诞生而赏赐下来的美食,心里头也是倍儿的舒爽,三言两语地全是夸赞今上仁德睿智,在位不到一年, 皇长子便诞生了,是他大魏之福,百姓之幸。
唯有两人显得格格不入,坐在一旁兴起了小篝火,一人一壶酒,各自无语地喝着。
赵随仰头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随着嘴角淌落下来,他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唇动了动,却仍是未语。
很想说,人都嫁人了,跟别的男人还睡了,还是那样的男人,又生了个崽,但凡脑子没病,不傻的都知道选谁,又怎么可能再跟着他过这种隐姓埋名,没着没落的清贫日子。
当然,说贫,也不是贫,寻到了地宫的宝藏,便是做不成强龙,也可做雄霸一方的地头蛇。
不过情之一字,向来误人,他不在局中,想得开,深陷其中的,就难了。
“我没事。”
沈三小酌了两口,方才说出了今晚上的第一句话。
山里消息闭塞,等到喜事传来,小皇子出生也已有二十日了,等到皇后出了月子,便是真正的封后大典,沈三都能够想象那时的她能有多美,可惜他看不到了。
“哟,都喝上了?”
一声似笑非笑传来,接着便是走向沈三的踢踏脚步声。
沈三抬头,就见那熟悉的半边玄铁面具,阴魂不散的男人。
军爷一来,众人也就散了,反正酒已喝足,肉已吃够,兴致过了,各自回屋歇着了。
赵随在沈三的示意下也回屋,不过走之前还不忘小声留了句,有事就叫。
沈三点头,但那淡漠的表情,估计也不会叫。
唐烃坐到了赵随坐过的石墩上,掸了掸黑靴上沾染的尘土,漫不经心道:“严刑拷打那套就免了,我看不上,你大概也不会招。”
“招不招的,对你们重要吗?”沈□□问。
该查的,不都查到了。
至于那最重要的东西在谁手里,他早已当作嫁妆送她了,愿不愿意给,就是她的事了。
听到这话,唐烃点头:“也对,女儿外向,人都是我哥的了,不急。”
话里,亦是透了一丝怅然。
沈三听到了,没作声。
有些东西,只能深埋在心里,说不得,说出来,就是错。
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周祐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宝藏,他只是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允许丝毫的不确定出现,唐烃点到即止,反正心知肚明,转了话题又问沈三今后怎么办。
藩王是不可能的了,家里的侯位如今是弟弟在做,他在外面已经是个死人。
唐烃倒是有点惜才之心:“不如我给表哥说说,封你个官位。”
权臣给不了,进工部倒是可以的,毕竟他有这个才能。
不想沈三一口拒绝:“当惯了闲散人,不必了。”
“不识抬举。”唐烃呲他。
沈三站起身:“若无事,先歇了。”
说罢,不等唐烃回应,男人转身进入了帐篷内。
唐烃望着男人沉着冷静的背影,又是一声轻嗤,德性。
待唐烃回到京城,已是封后大典三日后,全京城的臣民还是议论那日的盛况。
新帝对这位皇后甚是爱重,那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从五城门到皇城的主道更是铺上了红绸毯子,喜庆得不得了。
也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暗中嘲讽,阵仗弄得这般大,哪日落下来,荣宠不再,才叫好看呢。
但也只敢私下腹诽,若是传了出去,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长子的出生,最高兴的,不是臣民,也不是他那对尊贵的父母,而是从一出生就给他把屎把尿的嬷嬷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