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缨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姚珊耍狠说要划破她脸的话犹在耳边,实难介怀,她做不到原谅姚珊,更不提跟她姐妹亲热,能够视同陌路不予理会就已经是她菩萨心肠了。
姚缨让自己尽可能笑得自然:“那么,七姐说要划花我的脸把我卖到勾栏院的话也是玩笑?”
啪的一声重响。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只见太子放下了茶盏,大刀金马地坐在那里,面色却是沉沉,眼底更是挟杂着幽幽的暗火,显示着这位身份最高的掌权者此时心情是不虞的,且大大的不悦,随时要发落人的架势。
尤其扫向姚珊的一记眼刀子,让姚珊感觉自己已经被凌迟了数百回的魂飞魄散。
姚瑾立马转向姚珊,疾言厉色道:“你可曾说过这样的话?阿稚是妹妹,你怎可这样糊涂,比妹妹还不懂事。”
不懂事,做错事最好的推脱理由。
姚缨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长姐,阿稚只想问一句,若我也说同样的话,会如何?”
异母同胞,嫡庶有别,姚缨从小就知自己和两个姐姐不一样,她们生而就是嫡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打小娘亲就教她一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直到嫁给太子,入主东宫,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之前的那些苦,也不算什么了。
姚缨当着太妃的面陡然发难,姚瑾答不上来,也不想答,只能将愠怒的目光抛向姚珊。
姚珊吓得浑身直颤,哭丧着脸道:“我,我不过脑,乱讲话,我对不住妹妹,求妹妹原谅。”
说着,在姚瑾的紧迫盯人下,姚珊弯下了膝盖,抱着姚缨的大腿痛哭流涕。
姚珊这一动作做得格外快格外流畅,姚缨都来不及反应,双腿就被她抱住了,想要踢开都怕绊倒了自己的脚。
“妹妹,求你原谅我,不然我就不起。”
姚缨压根就没想说这话,人就自己哭上来,又是磕头又是认错。
贤太妃到底年纪大了,看了不忍,便出面又劝:“不如就算了吧,小惩大戒,谅她以后也不敢了。”
有个小姑娘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也不错,贤太妃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时,面沉如水的太子终于发声了:“孤竟然不知,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子能够不含恶意的说出这种话,是我孤陋寡闻,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一出声,便是一力的维护。
也是太子头一回态度鲜明地驳回了贤太妃的话。
贤太妃当场面色也不太好看了,但又不能对着太子发作,只能冲着跟前的姚珊了:“既然太子容不下你,你便自行离去吧,这宫里也不适合你久住。”
姚珊闻言神色更惨败了。
她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在京城扎根脚跟,寻个富贵的如意郎君,再回去,又能寻到个什么好人家。
一个体弱多病的,没有实权的侯爷弟弟,又能为她带来什么。
姚珊不想走,但太子沉得能滴水的脸色,已经表态了他不可回转的态度。
贤太妃也是别过脸,眼不见心不烦。
而姚缨更不可能搭理姚珊。
当下,姚珊能求助的唯有姚瑾,然而姚瑾比其他人更冷漠,直接遣宫人进来。
“把她带走,看住了,过几日解了宫禁,直接送出宫。”
三言两语决定了姚珊的命运。
姚珊哪里肯从,被两个体壮的嬷嬷拉着,仍是拼命挣扎,凄声高喊:“不要,长姐,你答应过我,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嬷嬷捂住了嘴,更快地拖了出去。
走了不入眼的东西,周祐这才站了起来,沉声道:“只是送走?”
姚瑾有多希望太子能够正眼看她,然而这回,她却想回避。
“太子还想如何?”
“她既然那么想,何不让她亲自体验。”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不大气了,然而从太子嘴里出来,又不一样了,愣是讲出了凛凛威严,不容忤逆的霸气。
姚瑾听后顿起无边的恼:“毕竟是小十的姐姐,殿下未免太苛刻,难道小十有个那样的姐姐,她名声就好听了。”
姚缨深觉长姐在拉人背锅这一手上已经相当炉火纯青了。
姚瑾越恼,姚缨唇边的弧度反而更大,笑容也加深。
小妹这么一笑,姚瑾看着有点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仍觉得雾里看花,看不清深如幽潭的眼底藏了什么。
近朱者赤,她这个妹子在太子身边久了,也是越发看不透了。
“十妹,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姐沦落到那般耻辱的境地。”
姚缨反问:“皇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我,皇后又该如何?”
姚瑾能掐住一点不放,她也能,她是懒得跟人计较,不是计较不过。
“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我便是自己受罪,也不能置你们于不顾。”姚瑾直视姚缨的目光,努力说得坦荡。
多么动听的话,若是不了解姚瑾本性的人,怕就信了。
然而姚缨一个字都不信。
周祐更不信,他比姚缨更有发言权:“将自己的妹妹没名没份送给我,这是亲姐姐做出来的事?”
一句话噎得姚瑾梗住,有点慌了。
“我---”
她欲辩解,却被周祐打住,直接走到姚缨身边将她拉了起来。
“皇后的话,还是留给耳根子软的人听吧。”
听到耳根子软的贤太妃也是尴尬到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将皇后也暗暗恼上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不是心虚是什么。
年纪大了,看人的眼光也变差了,竟给自己招了个麻烦进来。
“太子和太子妃若无事,可以在我这里用个晚膳。”
贤太妃想留人,太子却不愿,只淡淡说了句不必了,却听到贤太妃捂着肚子,啊的一声叫起。
姚缨见这样子,下意识暗道不好,挣开太子的手,一把冲了过去问:“太妃你怎么了?”
太妃面容扭曲,咬牙道:“突然腹痛,不知为何?”
周祐更是眼底阴霾重重,直接唤了赵无庸去叫谢太医。
姚瑾坐在一旁,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情绪,也不走,只静静留在这里。
室内静默得有些诡异,太子兴致败光不说,还生出几分愠恼,一眼都不想看到皇后,掸着衣摆起身,踱到多宝架前摆弄架上的陈设,背身对着几人。
姚瑾抬眸看着挺拔的背影,只是苦笑,他果然是厌极了她吧。
气氛沉寂得尴尬,谢太医匆匆赶过来,甫进门看到这幕,也觉得不对,然而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能提了声向主子们请安。
姚缨已经陪着太妃到了里屋的榻上躺着,听到谢太医的声音立马让他进来。
“你快看看太妃究竟是何缘故,怎么突然就肚子痛了起来。”
谢太医赶紧放下医药箱上前,第一件事就是给太妃诊脉,人也变得肃穆起来,不过须臾,他便起身对着姚缨道:“无事,约莫是一时肝火上旺导致的,静养一些时日,少吃荤腥即可。”
姚缨听了点头道:“无事就好,险些把人心脏都要吓坏了,”
不说姚缨了,谢太医也是情绪一起一伏的,无怪乎这个年过得邪乎,怪病怪事太多了,他连回家的空闲都没有,时刻守在太医院,唯恐宫里的贵主们又出事了。
姚缨别瞧年纪小,做事倒是极稳重的,忙叫宫人备上温热的汤茶给太妃送来,自己半扶起太妃给她拍背捂腹,以缓解她身体上的痛感。
贤太妃感受到姚缨如此悉心的照料,不免生出几分愧久的情绪来。
是她想岔了,原以为姚家姐妹品行差不到哪里去,却不想是天差地别。
那姚珊竟连太子妃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贤太妃紧紧握住了姚缨的手:“你别怪我,是我想左了,原想做点好事,不想越弄越错。”
姚缨反而宽慰贤太妃:“不打紧的,我和姐姐之间的私晦本就不值一提,哪能对人言明,说来也怪我没能道明,让太妃误解了。”
这真是个好姑娘,句句话贴到人心里去了。
而太子这时正要进来,听到太子妃的话,脚步顿了一下,他家太子妃真是越来越可人了,这般的人儿,天上地下哪里找,也只有他家了。
温茶端上来,姚缨给贤太妃喂着喝,她无意做贤惠人,只是觉得贤太妃毕竟身份不一样,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呢。
贤太妃这么一疼,跟太子的关系反而缓解了,太子也松了口,愿留下来用晚膳。
太子这么一松口,贤太妃便觉腹痛都没那么厉害了,人也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人老了,性格也软和了,贤太妃拉着姚缨又说了不少体己话,真就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照拂,句句关怀。
除了谯氏,姚缨已经很久享受不到长辈对自己的这份关爱了,心里自然也是受用的,也愿意成全贤太妃的这份示好之意,握着贤太妃的手也紧了紧。
第62章 大喜
一晃, 正月过去了泰半,眼瞅着就要到月尾,宫里也被太子夫妇重新整顿了一番, 很多宫规有改动,也愈发完善, 问责到各宫大小管事, 都有责任, 谁也别想推诿。
这么整肃了一通过后,倒是抓出了不少宵小之辈,更有会稽司的刘重涉嫌做假账, 贪墨不说, 还与诋毁太子妃的流言有关, 许是心虚,在被查出之前, 自己当夜凌晨饮鸩酒自戕,被发现时人已经早就没了气。
姚缨得到消息后诸多感慨。
然而, 也只是感慨。
要说情绪, 已无再多。
周祐不许她心软, 她软了, 别人就该狠了。
姚缨日子照旧过, 给太子递上她新发明的少糖果茶, 看他一口一口,好歹喝了大半杯, 自己也满足了。
学会了自己找事做的太子妃戴上顶针,从男人腰间拆了压线不工整的荷包,重新绣上一遍。
到底是太子,挂着边线歪斜斜的荷包像什么样子, 宫人们面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如何想她这个手艺不精,害得太子没面的太子妃。
不能让太子没面的好妻子是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姚缨这回是下了决心,要改出一个不能与宫中绣娘媲美,也不能差太多的荷包出来。
而太子除了恢复早朝,处理公务之外,其余时间都陪在太子妃身边,看她微低了头,蛾眉淡扫,一副贞静温婉的样子,更是胸口满溢了柔情,不能自抑。
姚缨不经意一个抬眸,就见太子手捧茶盏,抿一口茶,笑看着她,漆黑瞳孔里有着少见的柔,唇角扬起一抹浅显弧度,不似平日对外那般精光奕奕,却愈发令人心折。
许是被周祐不加节制的眼眸注视得太过,又或是为掩饰自己那点突然涌上来的羞赧,姚缨悄然敛睫,双颊飞起红云。
高耸云髻盘拢至一侧,金粉簪花别在发髻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宛如云波玉浪,翻折起伏的曲线,掩住花心深处,惹人探看。
花自有花的美,但美人比美,更妙,更绝艳。
柳眉含烟轻拢,凝眸含情脉脉,粉颊春意忽生。
他家太子妃,倒是生得愈发招人了。
周祐喉结上下滚动,仅是这般瞧着,就已经心生萌动,想要抱一抱他家太子妃了。
念头一出现,手中的茶盏也已放下。
周祐伸出了手臂,揽住姚缨的腰身轻轻圈住,手在上面捏了捏,长了点肉,摸起来更舒服了。
忽地,周祐身子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眸一眼不错地望着女子侧脸。
更柔也更美了,多了一丝形容不出来的风情。
这种风情,愈发叫人悸动。
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周祐心中默默盘算着,却是一点情绪都没显露出来,只将女子圈得更紧,但又尽量小心,不伤到她。
“明日我叫谢太医来把个平安脉,你也一道。”
姚缨诧异,不都是月底吗,这回怎么提前了好几日。
周祐不动声色,只捏着她的脸笑笑:“以后一个月多把几回,不能让那些人太闲。”
太闲?姚缨不置可否,谢太医听到这话怕是要哭。
整个正月里,过得最不安稳,最没年味的怕就是这些太医了,日日都在提心吊胆。
姚缨是觉得自己没必要把脉的,近日里她状态不错,吃得好睡得香,外头无论发生什么都影响不到她,她都佩服自己无坚不摧的心态呢。
谢太医到来时,她委婉表示只给太子把个平安脉即可,谁料太子捉过了她的手腕,用丝帕覆盖上,言简意赅地一个字:“把。”
谢太医自然更听太子的话,手搁在丝帕上,拿捏着力道,面上的表情看似很稳,但逃不过太子一双精光奕奕的火眼。
待到谢太医收回了手,抬眸望了望太子爷,周祐把姚缨送回内屋,自己则将谢太医叫到一旁,直截了当命他如实以告。
谢太医双臂交叠,微弓着身,毕恭毕敬对太子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太子微拧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很多话要说,但全都堵在了喉头,半晌才道:“赏。”
仅是一个字,就好像包含了千言万语,并伴着轻微的颤,昭示了男人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谢太医脑袋压得更低,谢主隆恩,眼尾一瞥,却见主子爷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色脉络明显,不由心叹,当爹的泼天大喜,就连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能免俗啊。
屋里头,姚缨见太子半天不回,也不知谢太医说了什么,不禁惴惴了起来。
该不会,她这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绝症,回光返照,状态才会如此的好。
越想,姚缨一颗心越发拧成了一团,鼓鼓跳着半天落不了地。
直到太子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眼眸却是微垂,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姚缨轻唤他,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应。
姚缨小心脏都要窒息了。
“殿下!”
她更加轻柔的唤。
是生是死,给她一个痛快吧。
周祐依然未语,放轻了脚步走至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了她的,力道不大,却握得紧,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