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就没趣,魏帝不满意,想起先前捏她鼻子,便伸手捏了温离慢的脸一下。
她虽然瘦弱,脸颊捏起来却细嫩柔软,魏帝捏了好几下,温离慢试图把他的手拿开却无果,也只好任由他去,但嘴里的糖块被他这样捏脸,险些掉出来,她便有些不开心,因为还是想要体面,进了嘴里的东西要是掉出来,总不好再捡着塞进去。
但魏帝还是叫人给了温离慢一份糖果子,她又不是爱记仇的性子,常常上一瞬还在做的事,下一瞬自己便不在意,情绪来得慢去得却又快,恰好与魏帝相反。
很快便到了启程之日,因为回去多了个娇弱的女郎,不能跑不能跳,快速走路都能发病,魏帝命人建了一辆特殊的马车,又令御医薛敏随侍,而在赵国王宫用的那些宫人则一个没带,此番回大魏兰京,他让大军先行,自己放慢了速度,带着温离慢,少说要花双倍的时间。
赵帝在位时闹得民不聊生,连都城内都还有许多坎坷不平的土路,官道自是不用多说,且不说那些趁火打劫的土匪强盗,便是这路,说是官道,与野路都无甚区别,坑坑洼洼,一旦下雨便泥泞不堪,交通如此不便,传递信息与物资运输便成了大问题,赵帝却还有闲心大兴土木建造行宫,他不亡国谁亡国?
眼看温娘娘要走,侍奉她的宫人们慌了,原以为自己肯定能跟着去,没想到官家是一个都不要,赵国已灭亡,他们留在这王宫中又能有什么前途?
有那机灵的,想求温离慢。
只能说温离慢平日表现的太温和没脾气,叫人觉得她很好糊弄,旁人精心服侍也好,随意敷衍也罢,她都不在意。
那么向她求情,她又怎会点头?
马车很高,魏帝将她抱上去,剩下一群没了主的宫人,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之所以让这些人来服侍温离慢,是因为没别的人用,等回了兰京,有的是忠心耿耿的人,何必留这些废物货色在身边?
温离慢进了马车,发觉里面布置的相当舒适,垫子软软的,茶水糕点书本一应俱全,她对外界并不好奇,因此不会掀开车帘往外看,惟独是在离开时,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走,却不见魏帝,温离慢才挑开车帘,想看看他在哪里。
魏帝不爱坐马车,他骑着一匹通体墨色,惟独额间有一抹白色闪电状痕迹的骏马,说来也奇怪,那样多的人,温离慢却仍旧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央的他。
除却魏帝外,温离慢还瞧见了齐朗。
上回见过后,温离慢记住了这人,她自己对于婚约没太大印象,要不是被送入宫之前温老太君无意间说来了嘴,温离慢还不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呢。
她只看了一眼便没再在意,道路崎岖,马车速度很慢,温离慢几乎没有颠簸感,她没注意到的是,当她掀开车帘时,齐朗也在往这边看。
从齐朗的角度,只能看见弧度柔美的下巴与小巧的半张脸,因着马车帘幔是黑色的,愈发显得她肌肤如玉,有那么一瞬间,齐朗出了神,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他们早已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早在他选择屈服父母的决定时,便已注定与温离慢断了交集。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齐朗侥幸没死,又确实有点能力,魏帝随口一吩咐,他便要跟随到千里之外的兰京,齐夫人得知时险些哭死,齐朗却并没有多么不安,他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早晚有出头那一日,待到那时将阿父阿娘接到身边便好,只是他有些拿不准魏帝的心思,聪明人大抵就是这点不好,容易想太多。
有温离慢在自然不能日夜不停地行进,此外,一日三餐也要准时,薛敏也因此得了辆马车,每日还要特地停下熬药,温离慢原以为自己能逃过喝药这一环,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一口也不能少!
不过在王宫中被逼喝药,与在外头喝药,却又不尽相同。
在这之前,温离慢从未出过家门。
她去过的最远地方,便是自温国公府到赵国王宫那段路,且当时一身的华裳绫罗,又在轿子里,也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子。书中倒是说过山与水,可山是什么,水又是什么,温离慢通通没有看过。
她自出生起便是笼中的鸟儿,从未尝过自由的滋味。
哪怕是在宫中最好的位置往外看,也只能看到那一堵一堵层层叠叠的鲜红宫墙,以至于温离慢以为抬头便是世界的全部。
但世上并非只有墙,温离慢是在金凤宫门口上的马车,视线所及都是王宫内的风景,直到马车出了城,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化,她掀起车帘去寻魏帝踪迹,才发现世界与自己印象中的不同。
虽然没有看到山与水,却看到了许多从来不曾看过的景象,官道崎岖难走,许久不曾有人维护,路边尽是丛生的杂草灌木,天气正好,还能听到欢快鸟鸣。
只属于书本上的文字,一点点汇聚成了现实,出现在温离慢眼前,让她意识到,世界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魏帝打马到马车旁边,指节敲击在窗框上,温离慢挑起一点车帘,与他四目相对。
“出来?”
温离慢对外面的世界既有些新奇,又有些警惕,但魏帝又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到车头来。”
她乖乖过去了,坐在里面的时候不觉得,走出来才晃悠不稳,马车行驶的并不快,骑在马上的男人比她高大强壮,轻轻松松便将温离慢掐了起来,放在了身前。
第18章 (宝马。)
*
温离慢个头不高,被抱到马上是头一回拥有这样的视野,除却新鲜外还有几分慌张,尤其是这匹骏马,十分的不驯,不乐意被除了主人之外的人骑在身上,因此打了个响鼻,魏帝轻夹马腹,它才安分下来。
她忍不住朝地面上去看,魏帝把她横放在身前,温离慢侧坐在马背上,毫无安全感,耳边尽是呼呼风声,仿佛下一秒便要摔下去,以至于她不由得两只手抱住了魏帝的腰身,他没有穿甲胄,而是着了一身黑色骑装,愈发显得英俊挺拔,劲腰长腿。
“怕什么?”
温离慢:“怕掉下去。”
她倒实诚得很,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对他毫无信任,魏帝微微眯了下眼眸,松开搂着她的那只手,改而攥住缰绳,温离慢吓了一跳,这下她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风吹在脸上也不舒服,而且这匹马桀骜不驯,很不喜欢身上多出一个人,偏偏又很有灵性,居然故意挑坎坷崎岖的路走,颠簸的更厉害,温离慢险些真给它颠下去!
其他大将已经先一步赶回兰京,唯有陆恺作为侍卫统领一同启程,将魏帝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嘴角不由得抿起笑意。
还是头一回见到官家这般,竟吓唬起柔弱的女郎来。
魏帝也就吓了温离慢数秒,毕竟她身体不好,眼见小脸泛白,他才又重新一手搂住她,并且放慢了速度,发觉怀里的女郎居然在不受控制的发抖。“知道怕了?”
温离慢轻轻喘着气:“不知为何会发抖。”
说着她又朝地上看了眼,还是很高,让她心惊胆战。
魏帝:“发抖便是因为怕。”
温离慢自己拿不准是为何发抖,总之身子是不受控制,只能靠在魏帝怀里,明明抖成这样,却还认真地跟魏帝说:“我记住了。”
发抖是因为怕,人怕了就会发抖。
一字一字,跟小孩儿一样,魏帝不喜欢小孩儿,他的儿女也都怕他,奇怪的是那些令他厌烦的小情绪小动作,到了温离慢身上便是另一种感觉,“知道怕就好。”
温离慢在他怀中渐渐有了安全感,勾住自己腰肢的那只大手分外有力,她觉着自己应当是不会掉下去了,就像是一直被养在窝里,终于鼓足勇气冒出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观察外面世界的小奶鹿,眨着水汪汪的眼,开始往天上、往地上,往四面八方看。
然后用一种稀奇的语气跟魏帝说:“好高啊。”
这马儿好高。
魏帝:“是你太矮。”
温离慢瞬间便不说话了,不是很高兴,她个头儿确实不高,好在他声音不大,似乎除了她也没人听得见,可温离慢分明听到离得挺远的陆恺轻笑了一声,甚至于身下这匹骏马,都像是能听懂一般喷了个响鼻。
笑话她个子小。
“我,我还能再长。”她说,“多吃一点,我就能长。”
魏帝瞥她一眼:“难。”
骏马又喷一个响鼻,这回温离慢确定它是真的听得懂,宝马良驹大多通人性,只是没见过这样的,不仅听得懂,还要仰起头来朝天鸣叫,咴儿咴儿的笑话不停。
温离慢不想说话,魏帝又慢悠悠道:“你这般抿着嘴,腮帮子鼓起来,便是生气。”
她愣了下,两只手还抱着魏帝的腰,自己都未察觉腮帮子鼓起,这就是生气?她仔细回味方才的“怕”与当下的“气”,发觉这两种感觉果然不一样,前者叫她心跳加速,感觉快要喘不过气还浑身发抖,后者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高兴,甚至想要伸手揪一揪身下马儿的漂亮鬃毛。
马儿跑得慢,它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叫它这样慢悠悠散着步子比杀了它还难受,因此走着走着便不开心,低头寻口草吃,再不然朝天喷个响鼻,咴儿咴儿叫两声,看到路边有小鸟也要示威般过去挑衅,魏帝也纵着它,直到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怀里女郎脸色微微泛白,才令将士停下。
虽然贵为天子,又自称皇帝,但魏帝并不挑剔,干饼子就咸菜他啃过,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曾有过,何曾有过行军途中特意停下煮饭吃的时候?又不是在营地驻扎,这一切都是为了温离慢,那干饼子她可啃不动。
而且她吃得也慢,简直人如其名,做什么都是慢性子半点儿不着急,陆恺着人就地生火起灶,魏帝先下马,剩温离慢一人侧坐马上,她下意识朝他伸出双手要抱,骏马却恶意颠了一下,被魏帝淡淡看了一眼,立马噤若寒蝉。
温离慢惊魂未定地双脚落地,发觉居然有点走不动路了,这并非是畏惧所致,而是因为悬空后的惯性,脚一软,叫魏帝抱了个满怀,男人胸膛里的气息霸道又充满攻击性,温离慢朝马儿看去,仿佛从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里看到了挑衅。
魏帝把她握成拳的小手捏开,放了块糖,温离慢便要往嘴里塞,却被他握住手腕,用一种几乎近似于无奈的语气道:“不是给你的。”
说着下巴轻抬,“喂给它。”
原来是给马儿的。
温离慢看了看手心的糖,怪不得呢,她就说不像是往日她吃的,又大又重,她刚才还想自己要怎么才咬得下第一口呢。
“马爱吃糖,但吃多了未免不好,你去喂给它,它便不会欺负你了。”
陆恺在那边随薛敏一同煮饭,耳朵却竖得老高,八卦之心溢于言表,薛敏不由得劝慰一句:“宏志兄,官家可不爱旁人看他的戏。”
陆恺忙道:“这怎么能叫看官家的戏?我也是看官家颇为喜爱温娘娘,又担心官家不懂情爱,因此多关心一些。”
薛敏:……
官家叫陆恺做乌衣卫,果然是有原因的,只看外表,谁会想到沉稳严谨的陆大人,私底下居然是个爱好听床底八卦成性的人?从前是看旁人的戏,如今居然敢围观官家,当真是皮紧了,许久没松过了。
温离慢手里捏了糖,悄悄看了马儿一眼,马儿也正盯着她……手里的糖看。
魏帝好整以暇道:“怎么,开始发抖了么?天儿还不算晚,可别说是冻的。”
温离慢抿着嘴,一步一步朝马儿走近,它似乎又想吓她,但温离慢是禁不住吓的,魏帝在她背后盯着马儿,马儿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只有躁动不安的四蹄与甩来甩去的尾巴诉说着它此刻有多着急。
温离慢举起手,掌心的淡黄色糖块格外诱人,马儿舌头一卷,便将糖块卷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弄得温离慢觉得有点点痒,她看着自己被舔了下的掌心,试探着把手贴在了马儿的脸上。
这可真是一匹威风的骏马,属于女郎的小手在自己脸上乱动,马儿甩了下尾巴,看在糖的份上,看在主人的份上,它勉为其难地叫温离慢摸了好几下。
这匹马养得油光水滑,灵性十足,强壮又彪悍,温离慢在它面前显得格外娇小,她渐渐便不怕了,还大着胆子揉了揉马儿的耳朵,看得边上的陆恺薛敏都啧啧称奇。
要知道官家这匹马,寻常人可近不得身,除却专门喂养和刷洗的马夫外,即便是跟随官家多年的近臣大将,它脾气也大得很,一个不高兴就尥蹶子,结果在温娘娘手中虽然说不上乖巧温顺,却绝对算是安分。
不得不说,主人强大威严,马儿心甘情愿臣服,但女郎温柔可爱,还不记仇,顺毛揉耳朵的滋味舒服得很,不像是那些见到它又想讨好又害怕的人,它想了想,蹭了下温离慢的手心。
这可是唯一一个被主人允许以它为坐骑的人,主人还在旁边,它也不敢太过胡闹。
但让马儿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就是随意蹭了这么一下,温离慢却敢去找魏帝再要糖了!
真是胆大的女郎!
主人从不允许它多吃糖,连照顾它的马夫都战战兢兢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这女郎居然敢去要糖,还敢再喂它!
温离慢要,魏帝便给,也不提什么控制摄入糖分的话,温离慢一气喂了马儿三四块,它已经彻底倒戈,任由她摸它的耳朵与亮丽的鬃毛,虽然偶有响鼻,却也不是专门要吓唬她。
掌心下的皮毛顺滑无比,能感受到那结实紧绷的肌肉,这毫无疑问是一匹千载难逢的宝马,温离慢摸上了瘾,她从未养过小动物,从前在温国公府,温老太君养了只雪白的碧眼猫儿,那只猫儿曾无意中闯入过佛堂,一点也不怕人,只是当祖母身边的嬷嬷来佛堂寻猫时看见了,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后来温离慢再也没见着那只猫儿,只有教她抄佛经的嬷嬷抱怨时透露出老太君嫌弃猫儿进了佛堂,被她碰过,恐沾了她身上的晦气不吉利,便叫人把猫儿丢了。
也不知那只猫儿,如今过得如何。
“它有名字吗?”
马儿好像知道温离慢在问自己,骄傲地仰起头,喷了个响鼻。
它当然有!
第19章 (刺杀。)
*
可惜马儿不会说话,否则它一定亲自告诉女郎自己叫什么。
“枭獍。”
温离慢歪着头,“宵禁?”
“恶鸟之枭,恶兽之獍。”
枭为恶鸟,生而食母;獍为恶兽,生而食父,均不孝之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