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先对他提出要求:“我要衣服。”
说的是搭在架子上的干净衣裙。
魏帝手一顿,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使唤他,似笑非笑看了女郎一眼,还当真起身给她拿了衣服,温离慢从浴桶里伸出一只细嫩的胳膊,原本想要接过衣服,却被粗糙的大掌握住了皓腕,一路往上,她有些漠然地看着魏帝的手,这衣服格外柔软,她似乎只有在刚入宫的时候,温国公府为了颜面,才给她穿过类似的好料子。
温离慢迅速接过衣服披在了身上,从浴桶里站起来,瞬间惊起一片水花。
不知是否是魏帝错觉,温离慢的洗澡水似乎都残存了她身上的香味,令他原本有些抽痛的太阳穴逐渐和缓。
中衣是白色的,遇水便紧紧贴在身上,宛如第二层肌肤,温离慢着急出浴桶,她虽然无谓生死,却知道廉耻,被剥光打量,她不喜欢别人将自己当作猎物的眼神。
因为着急,脚下踩着水便打滑,反倒成了投怀送抱,被魏帝搂在了怀里,仅隔着薄薄的两层衣物,她如玉石,他却是烈火,烧得温离慢下意识便想将帝王推开,却又被捉住了腕子拉近。
她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便随他去了,过往的经验告诉温离慢,很多时候越反抗越遭罪,就像是还在温国公府时,她越是面无表情,越是油盐不进,温国公府的人便越是生气。
虽然她并不明白他们在气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腹鸣响起,温离慢一天没进食,是她饿肚子的声音。
她有些不好意思,雪白的脸蛋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姝色无双,连不爱美色的帝王都有片刻失神。
温离慢的衣服没有穿好,个头又纤细娇小,居高临下的姿势春色动人,魏帝松开手:“自己把衣服穿好。”
说着,先温离慢一步走出去,温离慢连忙抓过衣裙快速穿上,外头已经摆上了晚膳。
此刻他们都在金凤宫,虽然上午的时候这里的地面被鲜血浸染,但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金凤宫只有温离慢一个人住,显得很是空荡,魏帝的贴身卫队在外头守着,他不爱让人伺候,大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这倒是很少见,如赵帝那般贪图享乐之人,恨不得走路都叫人抬着,更别提是自己更衣用膳。
温离慢在桌前坐下,她确实是饿了,但魏帝不说能吃,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动筷,便朝他看去。
魏帝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温离慢便也拿起了碗筷,她胃口不大,吃饭的模样倒是秀气斯文,当初怕她什么都不懂,入宫后举止粗俗会教赵帝迁怒温国公府,温老太君特意找人给温离慢“培训”过,所以即便饿了,她用膳的速度也仍然不慌不忙。
跟温离慢相比,魏帝便要能吃得多,做这顿晚膳的是侥幸逃过一劫的赵国御厨,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要做到让大魏帝王满意。
温离慢可没吃过这样美味的饭菜,她在温国公府过得不好,温老太君以她身上晦气重需要净化为由,一直让温离慢食素,都是些青菜豆腐之类,做得还不精心,宛如白水食之无味。入宫后,一开始赵帝对她还算热乎,待到赵帝翻脸将她关起来,宫人们也都惯会来踩她一脚,哪怕不敢做什么,在日常小事中膈应人还是拿手,于是温离慢又习惯了吃青菜豆腐。
这顿晚膳却是御厨绞尽脑汁用了全部本事做出来的,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做耗时耗力的大菜,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温离慢比平日还稍微多吃了小半碗,放下饭碗后,她不由得想,若是不死,日后天天吃这样的饭就好了。
她用完了,魏帝却还没有,温离慢便坐着看,他进食的速度很快,但姿态也十分优雅,丝毫不显粗鲁,还差使温离慢:“给朕剥虾。”
温离慢乖乖拿起一只大虾,素白的手指沾染了酱汁,她剥掉虾壳,里头的虾线早已被去除,虾肉嫩白,递过去的时候,却被魏帝咬住了指尖。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看着被咬过的指尖不知该怎么办,直到魏帝吩咐,才重新剥起大虾,发现他是真的很能吃,而且不挑食,荤素不忌,一桌子的饭菜几乎要被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温离慢用水净了手,她凑近鼻尖闻一闻,总觉得还有虾子的味道,似是没有洗净,于是她站在水盆前犹豫,又想再洗一洗,正犹豫时,听魏帝唤她:“过来。”
温离慢扭头,发觉魏帝已经坐在了她的床上,俨然是要在上头过夜了。
她又看了眼水盆,最终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帝王两条长腿伸得很远,温离慢一靠近便被他捉到怀中,坐到他腿上,她有点不适应地动了动,被捏了下脸:“老实点。”
魏帝发觉这女郎虽然看着瘦弱,脸蛋上肉也不多,但捏起来却格外绵软,手感极佳,于是又捏了捏,温离慢也不反抗,哪怕被捏的不是很舒服。
她自己常被人说是怪胎,可叫温离慢看,魏帝也不遑多让,谁会让一个亡国王后做自己的皇后?大魏坐拥天下,他要是什么样的皇后没有,偏偏要她?
“你好奇怪。”
魏帝这辈子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敢胆大包天的说他奇怪,只是对着温离慢,他又奇异的有耐心:“朕哪里奇怪?”
温离慢:“哪里都奇怪。”
她问:“你不杀我了?”
魏帝道:“你生得这样美,男人见了都喜欢,朕为何要杀你?男人赢了战争,总要有些战利品,或宝石,或领土,或牛羊,或女人,朕也不例外。”
虽然被称为战利品,温离慢却并不生气:“可你还要我做皇后。”
魏帝闻言,薄唇微勾:“怎么,你不乐意?还是说,你想死?”
说不上乐不乐意,温离慢自己也不知自己该怎样活着,别人给她就接受,不给也没什么,但她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帝王另眼相待,她无趣至极,又不会说甜蜜的话,不像他人会讨开心,赵帝总说她是木头美人,看着美,却叫人毫无兴趣,看久了也就腻了,难道他不这样觉得?
“我不知道。”美丽的女郎诚实地回答了帝王。“我不知道自己该死还是该活……怎么样都可以,我没有任何想法。”
她面对任何人事物都无法生出感情,内心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其实大道理都懂,入宫前,温老太君没少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回报生养之恩,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完全提不起兴趣,又是另一回事。
哪怕是生养自己的阿父、祖母,应该与自己荣辱相连的温氏一族,温离慢都无法产生丝毫情意。
第10章 (错过。)
*
魏帝看着面前的年轻女郎,她没有表情,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她便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偶尔皱眉抿嘴,也都是淡淡的,就连亲祖母的脑袋在她面前掉下,她也不曾为之动容,再加上她生得如冰雪般,透着一股圣洁之气,当真像是一座玉雕。
魏帝也好,温离慢也好,他们都和正常人不同,正如温老太君在温离慢入宫时叮嘱的那样,无论家族曾经如何慢待,她的命运都与家族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温离慢无法认可她的话,却也不曾反驳,她并不喜欢被人叫作怪胎,哪怕她本来就是。
但如果温老太君执意要这样叫,那么她也不会阻止。
总之,就是怎么样对她都可以,她怎么过都行,因为她不会高兴也不会悲伤,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不知道自己该死还是该活。”魏帝淡淡道,“那就活着吧,活着才能找到答案,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温离慢望着他,睫毛卷又翘,眨动的时候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我总是会把事情搞砸。”
她是很认真在跟他说的,虽然她在赵国做了两年王后,但手头压根儿就没有实权,甚至连赵国王宫都没有走遍,从入宫那天,她便是在金凤宫,两年内踏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要她做皇后,他只会后悔。
“无妨。”
魏帝的手指抚摸上她细嫩的粉颊,他的指腹很粗糙,能够感受到常年握着兵器的老茧,与她的纤细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学就是了。”
温离慢告诉他:“我连字都认不全。”
魏帝:“那你还爱读书?”
温离慢:“不认字便不能读书么?”
她只是生僻字不认识,大部分的字还是识得的,而且一遍看不明白她就会看第二遍,若是仍然不明白,还有第三遍第四遍,总之她的生活过得安静又乏味,她不觉得魏帝会有兴趣。
就跟赵帝一样,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她,愿意说好听话,可慢慢地,她不讨人喜欢,不爱说话又不懂得如何伺候,便招人烦,要被关起来。
魏帝听她这样说,笑了笑:“你说得对,没人规定不认字便不能读书。”
他将她抱到床榻上,这是温离慢的床,金凤宫说是王后所居之处,实则冷清的过分,空荡荡的不说,连床褥的布料都很一般。不过很干净,和温离慢身上的香气一样,无比动人。
被这样的芬芳所包裹,魏帝觉得头都没有那么疼了,他单手勾住温离慢的腰,展开双臂:“更衣。”
温离慢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要她为他更衣,她想了想,抬起手,解开了魏帝腰间系带,他用冷水沐浴过后衣裳便没好好穿,松垮垮的,健壮的胸膛若隐若现,明明隔着衣物,温离慢都觉着似有一股热气烘烤着自己掌心,所以给魏帝将外衫褪去后,她还将他中衣的带子系好。
魏帝眯起眼眸,率先躺下,扯了温离慢一把,她喘了一声,扑倒在他胸口,随后被搂住,温离慢试着挣扎了两下无果,便接受了,闭上眼睛,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她累得够呛,很快便进入梦乡。
于魏帝而言,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自他登基之后,头疼的毛病便一年比一年严重,薛承望那厮瞧不出问题,只说他身子康健,然这头疼却是真实存在的,只有杀戮与鲜血能让他得到片刻平静,什么法子都试过,不曾想抱着这个女郎,却开始缓解。
往日躺在床上,总要许久才能入眠,怀中多了个柔软的女郎,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以及她熟睡后平稳的呼吸,竟也让魏帝有了困意。
不知何时,他居然也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且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天色将将露白,虽然睡得不算久,可比起往日好了不知多少,温离慢睡相很好,乖巧温顺,只不过从刚入睡时的拘谨,如今两只手都放在了魏帝胸膛,像是将他环抱一般。
与她共眠一夜,魏帝觉着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香气。
他一动,温离慢便也醒了,揉揉眼睛,眼神略有几分茫然,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嗜睡,醒后又总是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回神,本就长得显小,揉眼睛的动作愈发增添稚气天真,直到视线定格,才意识到自己昨夜被魏帝搂着睡了一宿。
金凤宫仍旧只有他们二人,魏帝坐起身,温离慢也随之起了,魏帝并没有打算在赵国都城多待,大魏的都城名为兰京,待到赵国之事处理完毕,他便会率领大军返回,自然要把温离慢一起带上。
虽然赵国城破,赵国王室并一众勋贵人家都被处置了个干净,但由于温离慢的缘故,魏帝不曾屠城,除却被诛杀的赵国王室外,赵王有两个儿子潜逃在外,以及齐国公府那位温离慢曾经的未婚夫,如今的妹夫齐朗,手下还有数千名精兵,赵国城破之际,他尚不肯降,被活捉后绑了起来,魏帝还没工夫见他。
魏帝好战嗜杀,却并非昏君,如跟随于他为他尽忠的一众大将,许多都是从被他吞并的国家旧臣,齐朗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又赤胆忠心,魏帝本不想杀他,只是得知他曾是温离慢的未婚夫,心里却又改了主意,不打算用齐朗,却也不想就这么随意杀了。
齐朗被捆着丢在了魏帝面前,他倒是不肯跪,邱吉用力踢在他腿弯,他闷哼一声,到底还在跪在了魏帝跟前。
魏帝漫不经心地盛了一碗粥,没给自己,先给了温离慢。
温离慢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齐朗一眼,她根本不记得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安静地用着早膳,倒是垂手立在一边的侍卫统领陆恺,没看懂官家这是要做什么。
齐朗是温娘娘的未婚夫,要杀便杀了,何必还浪费这些时间?
可看官家的样子,又不是要杀,陆恺有些弄不明白。
齐朗被捆得极紧,他是赵国人,自然不肯降,昨日被俘后他便一直不曾得知外界消息,因此也不知城破后,齐国公府与温国公府如何,被关了一夜提到魏帝跟前,他原本还想咬紧牙关,说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谁知邱吉一脚下来,不想跪也得跪,而且……好可怕的气势!
齐朗自幼便在军营长大,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便连赵帝,他也曾担当过护卫,然而和这位魏帝比起来,赵帝简直就像个愚蠢的大龄巨婴!
他在进门的一瞬间看见了温离慢,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是因为她还活着,并没有如温若瑾所说死在宫中,悲是因为她生得绝美,怕是要为魏帝所辱。
温离慢却不看他,她拿着小勺子舀着粥,心想这粥是她喝过最好喝的一次,为何从前却喝不到呢?
直到魏帝将她的小勺子捏走,就着她的手,用了她的勺子喝了她的粥,温离慢才看向他,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俨然不是很高兴。
“地上跪着的这人,你可认识?”
温离慢先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勺子,才低头朝地上看,邱吉一把薅起齐朗凌乱的发髻,逼迫他抬头,瞬间,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四目相对,齐朗目光复杂,温离慢则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放空自己:“……他是谁?”
别说魏帝,就是邱吉跟陆恺都差点儿没笑出来,这女郎怎么回事,连自己曾经的未婚夫都认不得吗?
昨儿个陆恺奉命去查有关温离慢的事,时间太短,温国公府那些知情人又被处理的七七八八,他所得知的十分浅显,因此自然不知温离慢从未见过齐朗,或者说,就算是见面,也都是齐朗单方面的。
她被关在小佛堂,温老太君嫌她晦气,不肯叫她出来见人,更是不会把她嫁入齐国公府。从温离慢母亲死去,母家败落那一刻起,与齐国公府的婚事,就不属于她了。
温国公夫人自然也想要这门好亲事给自己的女儿,温俭默许,温老太君偏疼温若瑾,谁都不把温离慢放在眼中,她的意愿,她的自由,在那国公府中,从来都是不被重视的东西。
直到齐朗自己偷偷去了温国公府,偷偷见了温离慢,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究竟是何模样。
只可惜,终究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