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应似我——哀蓝
时间:2021-02-16 09:15:00

  连亲祖母与亲阿父,温离慢都不在意,他们这些得罪过她,与她又毫无血缘的人呢?
  她现在只想赶紧跟温家撇开关系,最好是把温若瑾休了,朗哥儿受魏帝赏识,虽然官位小了些,可朗哥儿有本事,早晚能成器,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女郎没有?
  温若瑾也知道婆母在想什么,因此愈发要抓住齐朗,她死都不会放手!
  齐朗在家中,齐夫人对温若瑾还好一些,齐朗一走,便是恶言相向,她曾贵为国公夫人,齐国公那样多的小妾,却除了齐朗外再无庶子,可见齐夫人手段了得,然当这份手段使在温若瑾身上时,便不那么美妙,叫她不得安宁。
  她眼睛瞧不见,齐夫人想拿捏她易如反掌,温若瑾心中恨极,当初明明是两家说好,如今齐夫人这做派,却像是她一人所为!若不是齐夫人自己嫌贫爱富,看不上温离慢,又怎会有她跟齐朗这一桩姻缘?想将她从齐家赶出去?绝无可能!
  温若瑾在齐家受罪,温俭这边日子也极不好过,从前他是国公爷,便是坐吃山空,也有偌大的家业够他挥霍,可被抄了家,没了人伺候,连衣食住行都是问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宅子租赁,住进去后几十口人挤得要命,尤其是温国公府的二房三房,如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早早的分家,也不必吃这样的苦!
  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一夕之间跌落云端,虽说不到吃糠咽菜的地步,可那粗糙的饭食,发硬的棉被以及晚上睡觉时隔着墙壁传来的邻里家鼾声、小孩哭声、吵架声打闹声……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温老太君还在世,府中中馈由她老人家管了大半,温夫人手中只有小半的实权,温老太君死得突然,连一句叮嘱都没来得及留下,这一大家子都各顾各的,温夫人简直焦头烂额。
  温俭还有两个弟弟,都是老温国公的妾侍所出,分别便是温家的二房与三房,这两房又有各自的子女,温二爷与温三爷还都有妾侍,加上温俭的两个妾,全家加起来几十口人,样样都要银子,可温夫人上哪儿去给他们生银子出来?!
  往日见着她还要溜须拍马的二夫人三夫人,如今是连大嫂都不乐意叫,温夫人气得脑仁都疼,想还嘴又没了舌头,抄家时她仗着自己是女眷,偷塞了不少金银首饰在身上,谁想到那群天杀的魏军,在质问了两次后,竟挨个搜身!
  这一切都要怪温离慢!身为温氏女却不知为家中考虑,当真是不仁不义不孝!
 
 
第13章 (苦药。)
  *
  温俭平日里只知风花雪月,端的是高雅有情调,无论他做出什么事,都有母亲为他兜着,眼下一朝变天,立时便不知要如何生活,一大家子挤在小宅子里,为了几枚铜板的事儿都要吵闹不休,心爱的妻子没了舌头不说,也因这些琐事焦头烂额,无比憔悴,温俭过惯了富贵日子,又从不用自己做恶人,因此只想逃避,不懂面对。
  他思来想去,认定根由还是在长女慢娘身上。
  她得了魏帝喜爱,被留在魏帝身边,据说还要做大魏的皇后,那、那他岂不是皇后生父,便是不做国公,也能捞个新朝的国丈当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慢娘的亲生父亲,他不信慢娘当真可以不在乎。
  于是,温俭便想与赵国王宫中的温离慢取得联系,他认为那日温离慢之所以那样绝情,并非是真心,而是由于魏帝在侧,若是表现的温情脉脉,难免惹来杀身之祸,也许私底下见了面,才有话说。
  只可惜温离慢深居简出,如今这王宫守卫可不比赵帝在位时那样散漫,还没靠近王宫,温俭便心有戚戚,他无门无路,怎么去见温离慢?谁愿意替他传这个话?
  但说来也巧,还真叫温俭走了个方便。
  却说魏帝虽将赵国王室尽数屠杀殆尽,不留活口,宫中伺候的宫人却大多留了下来,他得了美人,心情极好,宫人们也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真要说起来,暴君可比昏君要好多了!魏帝虽残暴嗜杀,但只要足够谦卑恭敬,不惹他犯怒,基本上都能活命,赵帝比他不知荒唐多少倍!
  就因为一个妃子说想看看人没了四肢还能不能活,他便命人捉来一些无辜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将他们四肢砍断;
  有时候他突发奇想,想知道人会不会撑死,便随手抓来一个宫女,掰开她的嘴,拼命往她口腔中塞入食物;
  他不知道自己的嫔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故意将胎儿养大一些,再剖开嫔妃腹部,去验证性别……
  诸如此类荒|淫无道之事,赵帝几乎做了个遍!
  魏帝虽有暴君之名,比之赵帝,却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侥幸活命的宫人中,有个负责采买的內监,曾与温俭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知晓温离慢与温国公府关系不睦,只是从温离慢被送入王宫两年,温国公府不闻不问来看,想必其中是有些恩怨的。
  但恩怨归恩怨,父女血缘大过天,倘若他真的能为温国公——哦不,是温老爷,为温老爷与温娘娘牵线见面,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迎来一场滔天富贵?
  在以忠孝为先的赵国,从未出现过父女断绝亲缘之事,这內监如此想倒也无可厚非。
  他虽然权力不大,但在宫中颇有几个交好的宫人,其中恰巧有个宫女,因为生得清秀,人也伶俐,如今正在金凤宫伺候,于是这內监在与温俭见了面之后,决意铤而走险,帮温俭一把,只求温俭日后能记着他的好,手指缝里漏点儿,就足够他吃了。
  温俭也是满心希望,他听这內监说,慢娘很得魏帝喜爱,魏帝到哪儿都要带着她,两人晚上还同榻而眠!
  他喜不自胜,静等內监传递消息。
  温离慢这几日的确都与魏帝在一张床上睡觉,甚至盖同一床被子,但二人之间并没有逾矩,她身体不好,根本承受不住,薛敏为她诊过脉,发觉她内里亏损严重,便开了药,日日都要喝,这让温离慢很是头疼。
  她还在温国公府时,无人关心,入宫后,一开始赵帝对她倒是殷勤,只是很快又失了兴致,别说是药,就连一日三餐都不准时,如今每日都有饭吃,温离慢已很是满足,结果又多出一份药,苦味极重,她喝了一口,便舌根发麻。
  魏帝与人议事,眼角余光瞥见温离慢悄悄把药碗往边上推,那桌边正是一盆绿植,他眯起眼睛,发出一声轻咳,警告意味浓厚。
  温离慢的动作瞬间慢下来,这药热了苦,冷了更苦,她实在是不爱喝,总之她又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是生是死全看天命,为何还要喝药呢?
  她又不得不双手捧住药碗,在魏帝如炬的目光中,小心地用唇瓣沾了下药汁,随后被苦的皱起眉头。
  她爱吃甜的,不爱吃苦的。
  有人在,魏帝没收拾她,待到人走了,她那碗药还是没有减少,魏帝唤了人进来,将药碗从温离慢手中拿走,女郎还以为不用喝了,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魏帝道:“将这药热了重新端来。”
  温离慢:……
  魏帝比她高出许多,低头瞧她:“喝个药就这么难?”
  温离慢慢吞吞道:“太苦了。”
  可惜这药她不得不喝,不知是不是温离慢的错觉,她总觉得热过的药,似是比刚端来时还要苦。
  与药一起呈上的还有一盘蜜饯,魏帝拈了一颗尝,只觉甜到倒牙,他最不爱这些甜腻的吃食,剑眉微蹙,对温离慢道:“自己将药喝了,这些全给你。”
  竟是难得的耐心,天底下只温离慢一人得到,她看了眼蜜饯,又看了眼手中药碗,以壮士断腕之决心,喝了一口,瞬间口舌麻木,苦的说不出话,眼角也沁出淡淡泪花,活似在受什么极刑。
  因为太苦了,明知道该咽下去,却怎么也咽不下,雪腮鼓起,又因人生得小,显得愈发天真可爱,连身上那股清冷冷的气息都变得柔软起来。
  魏帝眼疾手快,伸出两指抵在温离慢红唇上,让她无法将药吐出,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随后拈起一颗蜜饯喂入她口中。
  温离慢苦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从未喝过这样苦的药!
  一气吃了半盘子蜜饯,才觉着好了过来,却又听魏帝漫不经心道:“这药你每日都要喝,薛承望说,至少要喝一个月,看看药效,才另做打算。”
  一个月……
  温离慢不爱说话,平时也没什么表情,但此时此刻,魏帝却从她脸上瞧出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他莫名便觉得心情愉悦,想来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女郎的痛苦之上,没什么能让温离慢动容的人事物,这碗药倒是阴差阳错。
  魏帝决定,要叫薛承望在这药里,再多加些黄连。
  温离慢喝了苦药心情不好,连看书都恹恹的提不起劲,被魏帝拥在腿上识字,整个人都丧里丧气,她不似其他人那样怕他,还敢把下巴抵在他肩头发呆,整个人又软又香,只要拥着她,他的头疼便能得以缓解,可谓是十分神奇。
  简直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帝见温离慢如此,心中不由得打消了叫薛承望多放黄连的想法,“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昨儿个朕同你讲过,是什么意思,可还记得?”
  温离慢点点头:“孝顺爹娘,最好要诚心诚意尊敬,使他们高兴;其次要为他们争光,使他们不至于受到耻辱;最差,是要让爹娘衣食无忧。”
  “不孝者五,又作何解?”
  “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她很聪明,他讲过的话,她总是能牢牢记住,魏帝似笑非笑:“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
  他闲暇时便教温离慢读书认字,最先教她的便是“孝”,对于一些小把戏,魏帝看在眼里,并不禁止,甚至还为他们行了个方便,他要看看,她在被教导了何为“孝”之后,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天真与纯洁?
  温离慢其实不大明白,她被关在宫中,也曾听说有关魏帝的传闻,一个亲手弑杀父母,诛杀兄弟的人,却总是将“孝”挂在嘴边,未免有些奇怪。
  只是与她没关系,多认几个字总是好的,因此温离慢也不说,两人各有心思,却完全没想到一路上。
  温离慢在这样的洗脑中,从侍奉自己的宫女口中得知生父温国公想要见自己,她先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宫女口中的温老爷是谁,宫女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思念女儿担忧女儿的父亲形容的跃然纸上,听得温离慢都好奇她口中的温老爷,究竟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阿父。
  她早慧,很小便有记忆,印象中的阿父总是更喜欢家中其他女郎,她向来是不得喜爱的,因为她不会说好听话,也不懂撒娇卖乖,与其他妹妹比起来,便显得不那么讨喜,不仅是阿父,祖母与继母,也都不喜欢她。
  温离慢对此并不伤心失望,也不曾心生怨恨,爱与恨对她来说一样的没有意义,那么别人是爱她还是恨她,她都不会因此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因为别人的爱而感动,或是因为别人的忽视而怨恨……这些温离慢通通没有。
 
 
第14章 (狗洞。)
  *
  “慢娘!慢娘!”
  温离慢正在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听到有人叫自己,半天反应过来,慢娘正是她。
  赵国习惯取家中女眷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加上娘子作为称呼,但温离慢在家中时,大部分时间都独自一人,很少有人跟她说话,那日温老太君在大殿上叫她慢娘,她就慢了半拍,如今被人压低了嗓子唤,更是好一会才扭头。
  她不喜欢身边人太多,魏帝也是,因此金凤宫除却必要的宫人及守卫外,殿内一直都很安静,望着眼前身着內监服的温俭,温离慢花了好一会,总算是认出她爹,随后犹豫道:“你这样做,家中人可知晓?”
  温俭原本正酝酿情绪,预备对长女来一番情真意切的诉苦,谁知温离慢却问出这么一句话,他忙道:“家中人还不知晓,为父也是惦念你……”
  温离慢有些吃惊,阿父惦念她,所以入宫做內监了?
  许是温离慢眼神过于惊奇,旁边那宫女才小声道:“娘娘,没有多少时间,若是有话要说,须得抓紧,奴婢为您到外面守着。”
  说着便退了出去。
  听了宫女的话,温离慢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温俭望着长女,突然间有些恍惚。
  她生得很像她母亲,但比她母亲更加美丽,温俭已经许多年不曾想起发妻,他对长女冷淡,也有几分发妻的原因在里头。当初钟氏一族遭逢大难,他不仅没有伸出援手,还在钟氏一族被流放后立刻迎娶平妻,又将钟氏关起来,钟氏会发疯,少不得他的刺激。
  但长女又与她阿娘很不一样,钟氏嫁给他之后,每每见到他,都是含情脉脉柔情款款,长女与她生得像,性子却全然不同。
  “慢娘,你、你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温俭干巴巴问,他还算要脸面,不好意思直接将要求说出口,与温离慢又无旧可叙,只能问些看似关心,实则根本不能推敲的话。
  真要关心温离慢,早在两年前温离慢被赵帝召入宫中时,便该关心了,放任她在赵帝后宫自己活了两年不闻不问,如今才问,不得不说,挺尴尬的。
  而温离慢从不是会给人留面子的人,她就没有这种概念。
  是以奇怪道:“为何要问我过得好不好?难道你过得不好?”
  温俭一下就被问住,温离慢想了想,觉着自己说得很对,又点头道:“定然是你过得不好,才有心思寻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她很认真地在问,眼眸里是纯然的好奇,温俭叫长女看得臊得慌,但又强自撑着——他的确是有些脸皮,但这脸皮又不算薄,羞耻心与愧疚跟摆在眼前的困境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官家……官家抄了国公府,连一个铜板都没给我们留,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事事都难,举步维艰……”温俭越说越大声,他不知是在心底给自己做了什么建设,觉得自己作为父亲,对温离慢有生养之恩,如今她入了魏帝的眼,回报娘家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你得了官家垂青,可不能不管家里,否则便是不孝。”
  没等温离慢回答,温俭又放软了语气:“阿父知道你在宫中也不容易,可除了你,阿父又能找谁呢?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还有不疼你的?从前种种,阿父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想想,日后官家总要回兰京,你若是没有娘家帮扶,孤身一人,有谁瞧得起?倒不如扶持娘家,你几个弟弟也都长大了,日后能做你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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